因此他才对奈良说了那句话。
现在做完手术的徐老师躺在一间朝南的明亮的病房里渐渐苏醒了过来,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上的灯,静静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房间里没有别人,是一个单间,因此没有谁看到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笑。
他为什么笑?当然是因为高兴,明明断了一只手却还感到高兴,这不是很奇怪么?
但是他可是徐老师,而不是其他什么人,其他人在这种情况下也许哭都来不及,徐老师却还能笑得出来,难道他是在为自己断了一只手而感到高兴么?
不,不是的,其实他也很心疼他那只手,毕竟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现在居然缺了一只手,岂不是很丑陋。
而他最讨厌的就是丑陋和不完美,那些血腥、肮脏的事物简直让他无法忍受,因此他宁愿不要一只手,也不愿和那些东西但凡沾上一星半点关系。
看到他亲手扯断了自己的手,想必奈良也很震惊,会不会怀疑他是什么怪物呢?
但是还好从那清澈的眼神中他看到奈良还是相信他的,相信他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这么做的。因此为了不辜负奈良的信任,他就顺势编造了一个谎言,称这是他的朋友干的。
再荒唐的谎言只要从信任的人嘴里说出来,他都会相信,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对他的信任程度应该已经很深很深,深到哪怕告诉他一部分真相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奈良走了进来,看到他已经醒了,连忙跑了过来,嘘寒问暖:“徐老师,您终于醒了,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徐老师笑眯眯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并对他道:“奈良,你坐。”
“不行,徐老师,您刚醒,我得去叫医生来给您看看是不是真的已经没事了。”
这么说着,他看了一眼chuang头的呼叫按钮,正想伸手去按,但是却被徐老师阻止了。
“我真的没事,等一下叫医生来也不迟。”
“哦,那好吧。”奈良脸上仍旧带着隐隐担忧之色,在旁边的凳子上缓缓坐下来,看着徐老师。
“徐老师,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徐老师点了点头,道:“奈良,你知道我是谁么?”
听到他这么问,奈良有些惊讶,怀疑徐老师是不是失忆了,无奈地笑道:“您当然是徐老师啊,还能是谁?”
“我不是。”徐老师垂下眼眸不去看他,轻声道,“如果我说我的真实身份不是徐老师,你会怎么样?”
奈良的笑意冻结了,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徐老师的脸,没有说话。
“你也看到了,这只手是我自己扯掉的,试问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扯断自己的手?”徐老师这么多道。
“那是因为……因为您被怪物下魔咒了,其实那不是您自己干的,而是背地里的怪物干的。”奈良给他解释。
“不是。”
徐老师再次否认道。
“奈良,我知道你不傻,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徐老师就是怪物,因为是怪物,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的话音刚落,病房里就陷入了异样的氛围中,此时仿佛就连呼吸都停止了,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息。
“怎么会呢?”奈良笑道,“徐老师怎么会是怪物呢?”
“徐老师这个怪物还污蔑你的朋友,难道你不怪我么?”
“别说了,这不是真的。”
“是的,奈良,徐老师就是坏人,是个可怕的怪物,本来看到你被契正挟持,就想救你,可是我不是契正的对手,结果就被契正斩了一只手施加报复,为了隐瞒自己也是个怪物的事实,就对你撒谎说是你的朋友下的手,这才是事实真相。”
说到这里的徐老师抬起眼眸来望向奈良。
奈良错愕地张着嘴巴,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契正……谁是契正……”奈良脸色苍白地道。
“就是那个想要掐死你的怪物啊,你不知道么?七副族契正。”
接下来,徐老师告诉了他谁是契正,什么是七副族契,以及异冷刺的其它手下,它们现在都已经来到现世,试图对人类世界施加残忍的报复和残杀,他们没有任何目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肆虐、暴行、毁灭……
“可是为什么呢?”
听到这些后,奈良依然笑着问。
虽然表面上他在笑,也很镇定,但是这不并代表他的心里也是波澜不惊。忽然要接受这样一件事,任何人都不会若无其事的,他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徐老师,您刚醒来,怎么就跟我说这些呢?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向外走去。
徐老师看着他离开,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把要说的都说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都要等奈良自己去消化,等他消化完了,自然会得出结论,是接受还是不能接受这件事……
门外,莫小羽和源思意已经在等着他了,刚才门没关,他们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可能徐老师就是故意要让他们听见的。对徐老师来说他们听不听见,相不相信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奈良相不相信。只要奈良相信,那么其他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重要。
莫小羽看着奈良低着头,怔怔地出来,问:“奈良哥,你不会真的相信他的话吧?”
奈良停住了脚步,没有说话。
“他就是契正,却还撒谎说想从契正手里救你,难道他以为这样的谎言就能让你相信他么?”源思意道。
就在这时,阿爆来了,看到他们站在病房门口,远远地站在那里,没有过来。
奈良抬起头来看向源思意,道:“如果他就是契正,为什么不干脆承认自己就是契正呢?他已经说自己是怪物了。”
“奈良哥,难道你……”
正说到此处,阿爆走了过来,道:“因为他不想承认想要杀你的意图。”
“不,我不相信,徐老师为什么要杀我呢?我和他无冤无仇,而且他一直对我很好,如果想要杀了我,早就杀我了!”
就像让他相信他的妈妈想要杀了他一样,这种事怎么能叫他相信呢?
所以,他宁愿相信徐老师的话,也不相信徐老师有要杀他的意图。
“那如果我说你娘亲的死就是契正所为,你相信么?”阿爆突然这么说道。
“你说什么?”陷入在自己思绪里的奈良有点没有听清她的话。
源思意和莫小羽亦回头惊讶地望着阿爆。
阿爆望着他们道:“是的,没错,你娘亲不是因为生病去世的,而是被契正吞噬了魂魄而死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么?因为我拥有你的记忆,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却假装不知道,假装以为你娘亲是生病去世的,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听了阿爆的话,三个人陷入了静默。奈良痛苦地哽咽了一声,然后蹲了下来,把头埋了起来。
“这是真的么?阿爆,可是就算是奈良哥的记忆,在他妈妈死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热寂吞噬人类灵魂这件事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莫小羽不无怀疑地问。
阿爆看着莫小羽,道:“因为奈良娘亲死的那天,奈良看到了徐老师的身影出现在医院里,就算当时的他不知道,现在的他知道热寂的存在,再联系到刚才徐老师告诉他的事,难道还不能联系起来么?”
“契正想杀他,为什么?因为他曾杀了他的娘亲,他一定是想从他们母子身上得到什么,只是第一次他杀错了人,奈良母亲身上并没有他所要的东西,奈良身上才有,所以他才千方百计接近他,博取他的信任,就为了吞噬他的灵魂,这就是整件事的真相。”
阿爆的话音刚落,奈良突然站起来,咆哮了一声:“别说了!”
便转身向医院外跑去,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莫小羽反应过来,马上喊着奈良的名字追了出去。
只剩下阿爆和源思意了,源思意面对着阿爆,看了看病房里的徐老师。
此时夕阳西斜,病房里的光线暗沉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中,只剩下徐老师的一双眼睛闪烁着晶亮的光泽望着他们,是那样的诡异而妖娆。
源思意仿佛看到了黑暗中徐老师在笑,在不堪一击的谎言面前,赤|裸|裸的真相摆在眼前,难道他不怕么?
是的,他不怕。
因为他早已在奈良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一颗有毒的畸形的种子,渗透进奈良的血液,变成了他血液的一部分。
“就算老师对你撒谎,也是不想伤害你。”
第84章 扭曲
凌晨时分,一个人影来到医院,走进了住院区。
走廊里悄无声息除了他什么人也没有,当他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走到一扇病房门面前时,就停了下来,侧着身面对门上的透明玻璃窗,然后转头向里面望去。
确定这就是他要找的病房后,他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脚上穿着布鞋的他踏在病房的水泥地上仍旧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衣摆长长的几乎拖拽到地上,丝绸质地轻柔地随着脚步的摆动而翻飞着,像暗夜里蔚蓝色的蝴蝶翅膀,轻轻扑打。
病房里昏暗一片,只有唯一的一张病chuang的chuang头灯亮着,照亮了躺在病chuang上的人的脸。那正是徐老师。
徐老师紧闭双眼,呼吸平稳,沉沉地睡着,仿佛并没有察觉来人。
而来人走到他的病chuang前,背对着进来的门站着,一只胳膊弯曲着,轻轻地摇着手中的折扇,看着徐老师,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轻启薄薄的嘴唇,好似说了什么话,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紧接着,徐老师便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是你?”
看到来人,徐老师微微有一丝惊讶。
来人仍旧用无声的话语说了什么,他的声音仿佛消失在一片真空中。
但徐老师仍旧用正常人的声音对他说话。
“你怎么来了?”徐老师问,看了看昏暗的病房,和窗户紧闭的窗帘,意识到这是深夜,方才道,“如果被谁看见,那就说不清了。”
来人摇动的折扇停了下来,并用另一只手一点点地收了起来,扇尖握在另一只手里,静止不动。
此时,所有的声音顿时湮灭,静得连睫毛眨动的声音仿佛都无限放大。
不仅是声音,就连时间和空间都扭曲变形,整个病房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中,所有的一切都被不可控地吸入漩涡的中心点,行将消失。
徐老师忽然跳了起来,爬下病chuang,匍匐在这人脚下,连连磕头求饶。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会得手的!”
“要我怎么相信你?”
扭曲的时空中,他的声音才终于正常地响了起来。
刚才还躺在病chuang上一脸坦然,甚至为来人的突然到来有些措手不及的徐老师,现在趴在地上犹如一只蟑螂一样,点头如捣蒜,毫无尊严可言。
“手下当然会立刻把他杀了!哦不,杀不得,我会……”
“杀不得?”这人反问道,是一个悠然的男声,仔细听还有一点小孩子气,就像是发育中的小男孩处在变声期,声带一半是粗犷有力的,一半则是尖细幼稚的。
“是杀不得还是杀不了?”
“当然是……当然是……”面对这个问题,徐老师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思考如何回答,仿佛答的不好,或者答错了,就会惹来杀身之祸一样。因此万般谨慎,不敢贸然回答。
但是由于着急忙慌,思绪更加紊乱,方寸大乱,结果却是胡乱答来:“当然是杀得了却……却不能这样杀……”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几不可闻。因为在此人的压迫下,他已经变得对什么都失去了把握,内心极度惶恐,充满了绝望,甚至想到了死。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现在就是他的死期,这种面临死亡的恐惧贯穿他的身心,逐渐增强,变成一个确凿无疑的信念,就像面对生的信念一样,使他颤栗不止。
他知道这不是由于太过恐惧造成的,而是这人把死的信念直接注入了他的灵魂最深处,使他相信死是必然的。
“我不管你怎么杀,反正终究一死,是你死还是他死,这个决定权在你手中,也是你唯一能决定的事情。”
说完,这人拂袖而去。
转过脸后,走廊里的光线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照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使他露出真容。
这是一张平静的人脸,就像千万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如果真有什么不同的话,也许就是看似平静的脸下,却深深隐藏着一个扭曲的灵魂,事物在他眼里都变得扭曲变形,毫无例外。
这张人脸就是良凉。
“我仍旧怀疑我们之中可能有奸细。”
羊洋深思着道。
是奈良吗?还是另有其人?为什么那人要混入他们之中?目的是什么?
他和晓项、面皮儿走在回家的路上,由于他们家的方向正好是同一个,因此在分开各自回家前,有一段路是同路的。
现在他们走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中间是能让一辆车通过的机动车道,机动车道的两旁是人行道。由于人行道比较窄,无法使三人并行通过,因此羊洋和晓项走在前面,面皮儿则啪嗒啪嗒地跟在后面,听着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