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和灵猫不同,它是戚月养大的灵鸟,以它的修为要化为人形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它极少化形。它知道许多事,却从未动过化要成人形去提醒关璟瑄的念头,因为活得越久,见得越多,便越明白“天机不可说,天道不可违”的道理。
两日后,沈自流如期进入冰窟开始闭关。不知是因为师徒二人共历过了生死,还是因为这大半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的朝夕相处,这回沈自流离开他去闭关,关璟瑄第一次有了一丝不习惯,总觉得身边有些空荡。
半个月后,孙羽墨回了昆仑,关璟瑄这才知道孙羽墨这次出去是为了给他寻找疗伤的方法。原本在药庐养了这么久,又在揽灵池泡了十天,关璟瑄还以为他的伤基本已经痊愈了,这次孙羽墨回来后才告诉他,他所受的伤远不止那么简单,之前说得轻巧,只是为了让他宽心养病。
在与幽冥犼的那一战中,关璟瑄的心脉和丹田都受了损,虽然孙羽墨竭力补救,却也只是阻止了损伤扩大,之后凌溪风用禁术为他修补丹田的效果就更为有限。丹田受损便意味着关璟瑄的修为上限被压缩了,其实这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但心脉受损,就直接折损了他的寿元。
孙羽墨此次出门,就是去为关璟瑄寻访修复心脉的方法,可喜的是他在外折腾的这大半年,并不是一无所获。于是这次孙羽墨回昆仑后,花了半年时间亲自照料关璟瑄,用了许多连药庐弟子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给关璟瑄疗伤。半年后孙羽墨终于让疏风接手了照料关璟瑄的工作,并且告诉关璟瑄再过半年他便可以回清梦苑了,但在未来十年中,都要小心养着,不能再过度使用灵力,心脉更不能再遭受重创,否则下次便是神仙也没法帮他挽回。
余下半年,关璟瑄过得十分清闲自在。凌溪风受温伉之托留在无剑峰主持门内事务,难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闭关,时不时地便会带着青殷来探望探望关璟瑄。
经过幽冥犼的事情后,许多原本对关璟瑄抱有成见的昆仑弟子对他的态度都有了明显的转变,尤其是亲历了幽冥犼那一战的小辈们,如今见到关璟瑄都会恭敬地向他请安问好,众人在称他为“随安真人”时也少了从前的嘲讽和不屑,而多了几分尊敬。至于那些仍旧看他不顺眼的同门,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挖苦嘲讽他,更不敢主动来招惹。
虽然从前关璟瑄对于他人的态度也不甚在意,但如今众人态度的变化,也着实让他在昆仑好过不少。甚至于还真有小辈登门造访,表示希望能拜他为师,然后在得知沈自流闭关前放出的话后,灰溜溜地告辞离开。
顾清澜自上回离开昆仑后便没有再回来过,但从他离开昆仑的第二日起,赵青舟每日卯时就会去他的清思阁门口跪下,巳时才离开,然后才开始处理每日的事务。即使顾清澜看不到也不会知晓,赵青舟也未有一日懈怠,并且他虽没有当面去向关璟瑄请罪,自那之后无论在态度言语还是行为上,都不再针对关璟瑄,偶遇时也都以晚辈见长辈的礼节相待,显然是真的得到了教训。
虽然赵青舟从前对他的态度确有不敬,但顾清澜直接将他逐出师门,关璟瑄也觉得罚得太重了些,更何况他本就没有跟这小辈计较过,如今见他这般模样,更是动了恻隐之心,暗自想着等下回顾清澜回昆仑了,去帮他说说情。
半年后,关璟瑄终于得到孙羽墨首肯,搬回了清梦苑。清梦苑中一切照旧,就连后院莲池中那朵莲花也和上次看到的一样,仍旧只开了一条缝,不仔细看的话都看不太出来。以前那只隔三差五就来串个门的灵猫已经很久没见了,院子里也没有它来过的痕迹,关璟瑄暗自可惜,猜想它或许真如沈自流所说,被什么人收服了。
出乎关璟瑄意料的是,他原以为至少要三五年才能出关的沈自流,居然在他搬回清梦苑后的第二个月,便顺利出关了。师徒二人分别了一年多,再见到彼此都十分高兴,沈自流更是腻腻歪歪黏了关璟瑄好几天,总是趁关璟瑄不注意时抱上去一顿蹭,被教训了就耍赖撒娇,完全不在乎自己平日里高冷形象的崩塌。关璟瑄觉得自己也变得有些奇怪奇怪,明明徒弟已经长得比他高了一大截,五官早就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可爱,只剩下青年的俊朗英挺,可每每沈自流赖在他身上撒娇,他就很没辙,最后十次有九次都顺着他了。
沈自流这次闭关归来,关璟瑄略一查看便发现他丹田中的金芒已不再像一年前那般时隐时现,而是结成了一个稳固的光团,光团中心像是有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亮又炽热。这是真正要结丹的前兆,可以说沈自流离结成金丹,就只差一次结丹试炼了。就在关璟瑄准备让沈自流申请结丹试炼时,清梦苑却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这一日天气晴好,师徒二人正在院子里边下棋边讨论过两日去扬州一趟。当年关璟瑄本想让沈自流离开昆仑回归俗世过普通人的生活,便将自己手中那张关家祖屋的房契赠与了沈自流。后来沈自流留在昆仑成为了他的徒弟,关璟瑄也没有将房契要回来,后来直接就忘了还有这么回事。都是这几日沈自流提起,他才想起来。
关璟瑄原想着反正他也不会去住,那宅子荒便荒了,沈自流却想把它打理出来,作为师徒二人下山时的落脚之所。关璟瑄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但见沈自流兴致很高,便没有驳回他的意见,两人商量着过两天去扬州一趟,实地看看该怎么归置。
正当师徒二人边落子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宅子后院的小花园里该种什么草木时,清梦苑的门被人叩响了。门外站着四个人,一个同道峰弟子身后跟着三个作家仆打扮的男子,打头的看上去四十来岁,长相憨厚,眼中却透着精光,一看就是个人精。
师徒二人对这三人都十分陌生,便将目光投向唯一的一个同门,那同道峰弟子刚向关璟瑄行了个礼喊了声“随安真人”,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男子忽然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握住沈自流的手,激动道:“终于找到您了——小少爷!”
第106章
沈自流眉头一皱,飞快抽出被那中年男子握住的手,有些不悦道:“阁下认错人了吧。”
中年男子立刻摇头,斩钉截铁道:“小少爷和老爷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老奴绝不会认错。”
沈自流自记事起便在街头流浪,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称认识他,还称他为小少爷的人,沈自流心中充满了怀疑和戒备,语气不善道:“我不知道你说的老爷是谁,印象中也没有这样的人,但我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
中年男子噙着泪叹了口气,道:“少爷不知道也属正常,毕竟夫人出走时您还没出生,自然不会对老爷有印象。”
沈自流冷眼看着他,显然一个字也不相信,也丝毫没有要一探究竟的意思。反倒是关璟瑄打量了一下三位不速之客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谢过领着三人而来的同道峰弟子后,客气地对那三人道:“昆仑天寒,三位远道而来又不是修真之人,恐怕不太适应,还是先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沈自流十分意外地看向关璟瑄,道:“师父?”
中年男子立刻接了这台阶,道:“那就打扰了。”
关璟瑄侧开一步,微笑道:“请。”
拉开本不愿让出大门的沈自流,关璟瑄不动声色地朝他递了个眼色,又伸手在他背脊上抚了抚,暂时安抚下他的情绪。
将三人请到前厅坐下后,关璟瑄借口去给他们沏茶,领着沈自流进了内室。
一进门沈自流便拉住他,道:“师父为什么要放他们进来?难道你相信他刚刚的那些鬼扯?”
关璟瑄道:“小流你是否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去找程赟买吞象的时候,曾在扬州发现有人跟踪我们?”
沈自流略一思索后,道:“我记得。师父当时说他们只是普通人,不用理会。”
关璟瑄点点头,道:“不知道你方才有没有注意,跟在那管事身后的仆从中个子高些的那个年轻人,便是当时跟踪我们的人之一。”
沈自流蹙眉道:“弟子当时并未留意那些人的长相,若真如师父所说,那就更不应该放他们进来!”
关璟瑄摇摇头,道:“小流你仔细想想,昆仑闭塞,我们与这些人只有那一面之缘,他们却在几年后打听到了你的身份并且找到昆仑来,说明他们对你的身份深信不疑,也一定有敢如此确凿的理由,否则根本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寻到昆仑来。咱们不妨先听听他们的来意,说不准还能知道你的身世。”
沈自流冷漠道:“弟子对自己的身世并不感兴趣。”
关璟瑄随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笑道:“那就当满足一下为师的好奇心?何况来者是客,就算要请他们走,咱们也不能太失礼。”
最后,沈自流虽然满脸不情愿,却没有再反对。帮关璟瑄沏好三杯茶后,冷着脸送到了三位访客面前。
三人一见沈自流亲自端着茶过来,赶紧起身,躬身双手接过热茶后连声道谢。沈自流并不应声,也没给他们好脸色,送完茶后便站到关璟瑄身边,板着脸看着那三人。
三人见状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关璟瑄笑着打圆场道:“三位不要介意,小流就是这么个脾气,大家坐吧。”
三人重新落座后礼貌性地喝了一口茶,中年男子不吝溢美之词大大称赞了一番,然后放下茶杯,道:“方才乍一见到小少爷,老奴太过激动,唐突了二位实在抱歉。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们从长安而来,家主是王甡王员外,我是王家的管家崔勉,他们二人是王家家仆,都是以前服侍过小少爷的。”
关璟瑄道:“崔先生一直称小流为小少爷,不知为何如此肯定?”
崔勉眼神复杂地看着沈自流,长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此事还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
“二十二年前,小少爷的母亲——也就是先夫人沈玉明,是当时的南阳知县沈天勤的掌上明珠。沈知县因在南阳任职期间政绩卓著深得民心,又是当时兵部尚书元成麟的门生,便被调到了京师,任太府寺少卿。王家在当时已经是长安城中颇具名望的商贾世家了,当家的还是王员外的父亲。老家主和沈少卿是旧识,王老夫人和沈老夫人在出阁前是闺中密友,少卿府又正好离王家宅邸不远,于是两家人的走动便十分频繁。一来二去,那时还是王家二公子的王员外便和沈家千金有了情意。”
“这本是一件好事,两家原本就交好,若能结秦晋之好,便是喜上加喜,长辈自然乐见其成,不会加以阻止。可惜就在老爷和先夫人互许了终身,准备谈婚论嫁之时,发生了变故。”
“兵部尚书元成麟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勾结吏部尚书左右朝廷用人之事遭人告发,被弹劾下狱,沈少卿受到牵连一同收入天牢等待问斩,沈家上下皆被株连。先夫人怕连累王家,当即断绝了一切与王家的往来,在官兵查封少卿府时想尽办法逃脱。王家那时虽想帮助沈家,却不好在明面上和朝廷对立,只敢偷偷去寻,但一直没有找到先夫人。”
“谁也没想到的是,那时候先夫人已经身怀有孕,她之所以拼死也要逃走,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等到王家终于寻到先夫人时她已将临盆,却无论如何都不接受王家的帮助,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王家无法,只能暗中留意保护先夫人的安全。不久后先夫人生下了小少爷,并将小少爷交给了她的一位江湖好友,但并不是让友人好好照顾小少爷,而是请她将小少爷送到远离长安城的地方,任其自生自灭。王家派去保护先夫人的人虽然想阻止,奈何都不是那位侠女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小少爷带走。”
“再后来,先夫人去了官府自首,没过多久便被处斩。老爷知道先夫人是不想连累王家才不愿接受王家的帮助,十分伤心,想尽办法取回了先夫人的尸首妥善安葬。等到老爷继承了王家家业后,还悄悄以故妻之位在王家祠堂添了她的牌位,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在寻找小少爷。谢天谢地,终究还是找到了。”
崔勉说完,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对沈自流道:“小少爷,这二十几年,老爷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您。”
沈自流听完崔勉的讲述并没有什么触动,只道:“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又怎么能肯定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崔勉道:“小少爷在被先夫人的朋友带走前,王家家仆本想将您抢回来,争抢过程中看到您的左耳耳后有一枚形似桃花的胎记。那胎记颜色极浅,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几年前王家派出来寻小少爷的人在扬州偶遇了您和您的师父,一开始家仆只是发现您和老爷长得很像,便悄悄跟上去看了看,发现您耳后果真有一枚桃花胎记后才敢确认您就是小少爷。可惜当时家仆很快便跟丢了,在扬州城打听了一圈也没人认识您,这才又耽误了几年,费了好些功夫才得知您的下落,紧赶着便来昆仑寻您了。若是不信,可以请您的师父看看,您的耳后是否有老奴所说的胎记。”
沈自流没动,也没吭声,直到关璟瑄冲他招了招手,他才面无表情地缓缓俯下身,将后颈亮给关璟瑄。
关璟瑄凑近沈自流左耳细细一瞧,果真在他的左耳耳背上发现了一枚樱桃核大小的桃花形胎记,而且正如崔勉所言,那胎记的颜色极淡,和周围的皮肤颜色差别很小,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也难怪两人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关璟瑄都不知道沈自流耳后有一枚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