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着第二天下午的殿试,早上起来个大早,给宋奶娘做了一桌的饭,自己草草的吃了几口,留了张纸条就出去了。
上午的时候容试已经放榜了,如果穆棠风多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榜首写着的是他的名字,以及几名考官在看到他的名字之后,面上浮现的神情古怪。
“真是可惜啊……”
穆棠风在入殿试前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宋遇景,等到考官叫了他的名字之后,他就进了。
殿试是在上林苑的正殿里,统一时间收卷,不允许提前交。穆棠风没一会儿就答完了,最后的题目是一首诗赋,以“夜雪”为题。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穆棠风笔尖微顿,莫名想起来他与谢含玉的关系来。
明明知道可能走不下去了,关系已经出现了裂痕,还是坚持堪堪地维持着。
为什么一定要维持呢?
因为他们曾经走过的一段路,纵使后来凛冽寒凉、冰冻三尺,也难以掩盖住那时热烈而经久的心动。
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额间黑气笼罩着金莲,已经把金莲的一半花瓣侵蚀成墨色,等到再闪烁的时候,金莲又恢复成了整朵灿金。
穆棠风落笔后又检查了一番,察觉没有问题后,在正殿里待到了交卷,交完后他心里想着宋奶娘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匆匆地赶回去了。
回到小院儿的时候宋奶娘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看到他扫了一眼道,“我晚点去客栈里住,你是跟我一起还是继续留下来?”
穆棠风有些累了,他的目光落在宋奶娘身上许久,垂下来眼眸,“娘……不是说了等几天吗?”
“等几天?我倒是想等,这院子的主人上午亲自来赶我走的……我这张老脸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了?”
“你说什么……?”穆棠风眸中带着不可思议,身侧的手指攥紧,知道宋奶娘不可能骗他,他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我还能骗你不成?人家上午直接说了让我带着你搬走……”
“这就是你说的对你好?关心你?舍不得你?我看他巴不得你走……”
穆棠风听的脑袋嗡嗡作响,他低声道,“娘,好了,别说了……”
宋奶娘没说了,看了他一眼道,“收拾东西吧,先去客栈等几天,等殿试结果出来。”
“他可是直接赶人了,再留下来,真是丢人现眼。”
这些不用她说穆棠风也知道,他一声不吭地进了房间里,四处环绕了一圈儿,看着房间里面的陈设,微微有些出神。
目光落在床榻和衣柜里,穆棠风这才发现,自从来京州以后,谢含玉几乎没怎么过来……都是他一个人在这里住。
不知不觉,他和谢含玉已经远了。
外面传来宋奶娘的催促声,穆棠风其实没多少东西。他收拾了几件衣服,想了想把谢含玉给他买的那几身都留了下来,谢含玉留下来的银票也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带着自己来时候打着补丁的包袱,几册书和路上攒的银子,最后还有一个谢含玉给他的玉狐,和宋奶娘一齐离开了。
他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尘埃落定一般的平静,仿佛冥冥之中昭示着,他和谢含玉大概……要到头了。
穆棠风很累,他已经尽力了,可是谢含玉还是……不要他。
他眼神似乎有些空洞,怔怔地看着院子里发呆,直到耳边宋奶娘的声音唤醒了他,他回过神来,把小院儿上了锁,钥匙放在了门缝处。
院子里的枇杷树枝叶打着旋落在门外,微风拂面而来,似乎也在跟着挽留。
“走吧。”穆棠风轻声说了两个字,转身和宋奶娘出了巷子。
穆棠风和宋奶娘到了一处客栈里,他付了银子,和宋奶娘一人开了一间房间,住在隔壁。
店小二收了钱,帮他们搬着行李上去,热情道,“公子有什么需要再吩咐我们,晚上备的有热水,我们店里菜品也很全……”
穆棠风点了点头,拿过钥匙先去了宋奶娘房间里帮她收拾好,然后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客栈收拾的很干净,陈设摆放的很有格调,穆棠风打量了半晌,感觉依旧不太适应陌生的环境。
他似乎……对谢含玉太过依赖了些。
他闭上了双眼,阖着眼眸睡了一会儿,到晚上宋奶娘过来叫他吃饭,他才醒过来,脸上睡出来红痕,跟着下楼去随便吃了些东西。
“怎么吃的这么少……你脸都瘦了。”
宋奶娘嗔了一句,往他碗里夹了一块儿排骨,“多吃点,也别太难过,回头娘给你找更好的。”
“找娇娇软软的女子,保证让你很快就能把那混蛋玩意忘了。”
穆棠风笑了一下,并没有回应,吃完饭后回了房间里。
与他一墙之隔,黑袍男子坐在房檐上,姿势规整,他闲适地吹着晚风,轻声说了句“动手”。
几道黑影顺着蹿进了房间里,穆棠风在床榻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整个用藤蔓束缚住,顺带着嘴巴也被堵上,被黑影缠绕着朝窗外拖去。
穆棠风惊恐的睁大了双眼,檀木窗“嘎吱”一声被打开,他被拖着在空中浮着,外面站着一名银纹黑袍男子,抱着他闪身朝城外飞身而去。
发现嘴巴里堵着的东西消失了,穆棠风连忙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儿!!?”
虽然他的体质常招邪灵,但是刚从谢含玉那里搬出来就来抓他,明显是算计好的。
黑袍男子并不搭理他,带他去了一处黑压压的洞穴里,穆棠风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沾腥的尸臭味儿。
等到他进去后,看清里面的景象,神色顿时僵硬了。
洞穴里拥挤着大大小小的妖怪,有的兽身人首,有的人身兽首。它们身上沾着血迹,眼珠泛红,被一道薄薄的屏障隔着,张开獠牙不断地用爪子和尖牙撕扯着屏障。
万妖的低吟深啸在耳边响着,震动着胸口发麻,穆棠风对上屏障外妖兽的兽瞳里,它们嘴巴里流出来腥臭的口水,一阵嘶吼,挣扎的更加厉害,看样子恨不得冲上来把他撕的粉碎。
穆棠风脸色顿时白了,黑袍男子把他放在了中间的祭台上,他颤着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黑袍男子似乎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咒术一点点的亮了起来,外面浮现出了脚步声,穆棠风侧头看过去,看清人影后微微一愣。
谢含玉一身玄色蟒袍,墨发散在身侧,面上淡漠冰冷,对这处洞穴似乎颇为嫌弃,走到了里面看都没看穆棠风一眼,对那黑袍男子道,“金印交出来。”
黑袍男子倒也不意外,袖中一道金光闪过去扔给了谢含玉半朵海棠金印,冷冷道,“你可以滚了。”
穆棠风目光死死的盯着谢含玉,他想要出声,却感觉心脏和嗓眼仿佛都被堵住开不了口,眼里一点光点般的期待。
谢含玉……会救他的吧……
皮肤上传来冰冷的触感,银刃割开了他薄薄的手腕,温热的鲜血顺着滴落在咒印上。
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熟悉的人影。
下一刻,穆棠风瞳孔微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的心脏仿佛也跟着骤停,疼痛顺着一点点的扩大,蔓延至全身。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谢含玉转身走了。
那人……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黑袍男子嗤笑一声,“怎么,还指望他会来救你?”
心里涌上来许多种情感,愤怒、难过,失望交织在一起,穆棠风脸上像是割裂的墙皮一样一点点灰败下来,他嗓音嘶哑,指尖颤抖着在半空中抬起来。
“谢含玉……”
一字一句泣血成声,指尖落在半空中,碰不到那个模糊的人影。
背后的金莲一寸寸的绽放到极致,然后“嘭”地一下,慢慢的枯萎凋零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夜雪》唐·白居易感谢在2020-07-13 21:14:13~2020-07-14 02:3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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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斩秽使
三年后,大魏京州。
上林苑前热热闹闹,围着一众殿试的公子,他们看着榜上的名字,一时间脸上精彩纷呈、神色各异。
无非其他,榜一登顶状元郎的名字,居然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他不是三年前因为作弊被永远取消殿试资格了吗?怎么今年还能上?”
“公子有所不知,三年前这名状元郎是受左相陷害,上林苑太傅包庇左丞相的儿子调换试卷作弊,他因此入了诏狱……后来太子殿下查清楚了,才把他放出来的,而且赦免了原来的惩处。”
“因此……这位如今一直跟着太子身边办事,太子殿下两年前设立的斩秽使……这位如今便是斩秽使之首。”
斩秽使,独立于六部之外,上查五朝下吏九州,只凭魏凤临调遣,是魏凤临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两年前爬上这个位置……这位从诏狱里出来的……怕是也不简单。”
人群之外,一名男子遥遥的扫了一眼榜首,眸中神情平淡,倒是引得他身边的人一笑。
“拿第一了还不高兴?斩秽使大人?”
说话的男子生了一双桃花眼,模样风流俊俏,穿着一身雪浪墨染的衣袍,唇角微微勾着,伸手搭在他旁边男子的肩上。
他旁边的男子则是一身斩秽使的玄色云边锦纹长袍,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来一小截精致俊逸的下颌。
男子抬起头来的时候五官显露出来,眼眸含昙霜雪,鼻梁与下颌形成挺立的弧度,看人时鸦羽一般的眼睫微微垂着,浑身气质冰冷而寒冽。
姿色惊鸿冷艳,宛如枝头桂月皑皑山雪,看一眼便难以忘怀。
戴斗篷的男子微微侧头扫了一眼风流男子放在肩上的手,意思不言而喻。
风流男子非但没有把手拿下来,反而得寸进尺,“斩秽使大人,我也十分好奇,听说三年前……你是自己亲自招供的,连反驳都没有反驳就进了诏狱。”
“不知是斩秽使当时经历了什么?至于连命都不想要了?”风流男子挑眉一笑,“不会是受了情伤吧??”
“不知是哪家的女子……能折服斩秽使大人?”
一道雪白的刃尖擦过风流男子的脸颊过去,戴斗篷的男子眼里冰冷一片,嗓音冷淡,“管好你的嘴。”
云边锦袍扬起来,戴斗篷的男子身形转身进了人群里,风流男子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迹,眼中带着兴味,唇角微微向上扬起来。
他盯着那道清瘦修长的身影,眼里闪了一道光。
可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两人的身形一前一后在人群里消失,周围人并无察觉,甚至并不知道那两人方才来过。
三年前,九阙灵之首银玄突然消失、朱鹮投奔北境妖王谢含玉。魏凤临在妖界新选扩招妖灵,鬼境不夜城里比试,狼妖夜颜以一己之力打败所有妖灵,拔得头筹。
夜颜作为新任九阙灵之一,如今在京州辅佐斩秽使,便是方才戴斗篷的男子。
他跟着戴斗篷的男子一同进了凤临宫,正殿里魏凤临一身明黄色的七爪金龙龙袍,角落里的熏炉燃着淡淡的龙涎香,魏凤临额前垂着冕冠琉珠,对他们道,“这次叫你们过来,是要让你们去玄丘一趟。”
“玄丘城里……据说有人发现了数具妖尸,妖尸在城中作乱,更主要的是……许多大妖如今都去了玄丘。”
玄丘原本是狐族的领地,后来谢含玉血洗玄丘之境,菩提境的大师渡化千年,将当地怨气尽散,最近百年玄丘才逐渐恢复人气。
夜颜来了兴趣,“妖尸?可是远妖之血重新现世?”
魏凤临看了他一眼,“正是。”
戴斗篷的男子声音清冷,“远妖之血?”
“忘了斩秽使大人是人族了,”夜颜舔了舔犬牙,“不知道远妖之血,那谢含玉你总该听说过吧?”
“谢含玉当年放在九尾狐一族里,修为虽说是天才,但是比起现在来还是差了一大截,后来机缘之下得了远妖之血……当年万妖屠戮,他一个人杀了九千九百只妖怪……因此才有继承远妖之血的资格。”
远妖之血是灵物也是邪物,它会选择强者,要想被他选中,要么去杀名扬四方的大妖,要么杀够一定数量的同族。这种东西只有妖族能得到,因此只能杀妖怪,杀人没用。
妖族流传着一句话,得远妖之血便是得半边天下……谁又不想成为下一个谢含玉呢?
其实这传言实属谬论,远妖之血选中的人不少,不过还是极少有能达到谢含玉的程度,论修炼天赋,谢含玉实属登顶三界前列。
如今群妖角逐,他们也得去看着,最好能把远妖之血抢回来,用来掣肘大妖。
魏凤临便是这个意思,烛光映着他的脸,冕冠垂下来的琉璃珠明暗不清,“今晚便收拾过去吧……另外去查查银玄的下落。”
戴斗篷的男子微微颔首,领命后出去了。
夜颜跟在戴斗篷的男子后面,慢悠悠道,“斩秽使大人……等等我啊。”
前面的人不带搭理他的,夜颜自己走到了他身边,“大人,你家在哪儿啊,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去你那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