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棠风手里还握着路上买的刀扣,他想着给谢含玉以后的表情,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谢含玉一定会很喜欢的。
他没有见过谢含玉用刀,这刀扣给他莫名的熟悉感,直觉送给谢含玉一定合适。
走到了熟悉的小巷子里,穆棠风用钥匙开了门,房间里面亮着灯,他看清了里面的人影,不禁喊出了声。
“谢兄——”
穆棠风进了正殿里,谢含玉正在檀木桌边上坐着,看样子似乎在等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穆棠风又过去扑他身上,黏黏糊糊的不愿意撒手。
“谢兄,我好想你啊。”
“你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一直都不回来?”
他说了半天面前的人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穆棠风撒了手,抬头看向谢含玉,发现谢含玉眸底漆黑一片,面上一片冷凝。
“松手。”嗓音也冷冰冰的。
穆棠风愣了一下,慢慢地松开手,神色看起来有些委屈。
烛光下的阴影落在谢含玉脸上,显得神色晦暗难辨。
谢含玉看着他,开口道,“如今你也顺利到了京州,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他顿了顿道,“剩下的时间你好好准备殿试……我们以后,就不必联系了。”
穆棠风指尖慢慢的收紧,唇角一点点的僵起来,“谢兄……你说什么……?”
谢含玉手里变出来一封信函出来,淡淡道,“这里面的银票够你几年花不完的,就当是……委屈你前段时间屈居人下的补偿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委屈他屈居人下,像是恩客上完床给小倌的嫖资一样。
“你我人妖殊途,本就不合适,”谢含玉看着穆棠风僵立在原地,又冷淡道,“日后也不要跟别人透露你跟我之间的事情,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
“谢兄……你是在说笑吗?”穆棠风脸色十分难看,清澈的眼眸倒映着他的脸,眼里带着一丝期待,心脏鼓点一般跳个不停。
骗人的吧……谢兄在说什么呢……人妖殊途……不是说好了的……殊途同归吗?
谢含玉抬起眼眸看着他,眼里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他从袖子里拿出来那只玉狐,当着穆棠风的面,轻轻一握,“嘭”地一声碎裂开来。
“不要——”穆棠风伸手要去阻拦他,还没碰到谢含玉的手,就被谢含玉躲开了。
穆棠风看过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那里面满是厌恶的情绪。
他蓦地一僵,那眼神像是一根针扎进他心里,在他心尖上反复的挑,硬生生的在他心口开了一个洞。
玉狐的碎片裂在地上,像是无数道虚幻的光影一样散落,很快就消散在半空中。
穆棠风的手还在半空中,碰到了散落的光影,什么也没有抓到。
心里有什么东西跟这玉狐一样,连着一并碎了。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谢含玉身上散发着低气压,声音里带着警告,看着他眼里带着鄙夷。
穆棠风的脸惨白宛如枯败的墙纸,在这一刻一寸一寸的裂开,他收回了手,嗓间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我……不同意。”
他鼻尖酿出来酸意,“谢含玉,当初是你自己说的……一辈子不会放开我…”
穆棠风语气里带着颤音,“你现在……这又算什么?”
“一辈子?”谢含玉嗤笑一声,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把穆棠风提到了半空中。
他上下打量穆棠风一眼,眼里带着赤l裸裸的嘲讽,“本座身边貌美男女无数,若不是功德录逼我还了你的恩情,你以为本座看得上你这种丑八怪?”
穆棠风脖子被掐住,嗓间难以呼吸,闻言全身僵硬,脸色更加白了些。
他身侧垂下来的手用力攥紧,感觉到快要窒息了。但是他没有去让谢含玉放开他,他垂着眼眸,不敢抬眸去看谢含玉的脸。
谢含玉的话像是钝刀一样在他心口反复的磨着,一寸一寸的在心口上凌迟,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去看谢含玉的脸,害怕在谢含玉面上再看到厌恶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都是为了功德录……都是为了功德录才接近他的……但是……他还是不想放手。
他不相信,以前那个对他那般好的谢含玉,都是在骗他。
肯定不是的……
穆棠风攥紧了身侧的衣角,被掐的咳嗽两声,他嗓音低哑,一字一句道,“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同意……不管你以什么目的接近我……我都不会同意分开的。”
谢含玉拧紧了眉,低声骂了一句麻烦,手一松,直接把穆棠风扔了出去。
“随便你。”
背脊磕在房间里的柱子上,穆棠风闷哼一声,感觉到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他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面前闪过一道银光,“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一对祥云九尾狐的刀扣磕落在地上,圆滚滚的刀扣在他面前滚了一圈儿,泛着冰冷刺目的银光。
第60章 理还乱
房间角落里的香炉冷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中。房门“嘎吱”一声轻响,钻进来一阵冷风,有月光透过门缝洒进来,清清冷冷的落下一层银辉。
谢含玉走了。
穆棠风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刀扣上。刀扣上面雕刻的九尾狐凌云扬尾,朱印闪烁,看上去恍惚而遥远,宛如蒙了一层模糊不清的雾。
背后传来一阵被棱尖割裂的疼痛,穆棠风身形不稳,白皙的脖颈上形成一道深色的掐痕。他跪在地上,指尖微抖,伸手去够面前的刀扣。
刀扣摩擦在地上发出清凌凌的脆响,握在手里冰凉带着寒意。
穆棠风低头看着手里的刀扣,眼睛里逐渐模糊,握紧刀扣用力攥紧,嗓间一阵哽咽,眨了眨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奶娘从小就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无能、懦弱,什么也不懂,呆板又无趣,谢含玉对他厌倦也很正常。
终究是……他自己留不住人……罢了。
穆棠风眼睫垂下来,手里的刀扣在掌心里被握的逐渐温热,身上传来一阵凉意,他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
房间里空落落的,夜晚静谧无声,偶尔能够听到外面院子里树叶飘落的声音。
月亮挂在枝头上,在室内落下来银光,照在房间角落里的人身上,显得他的身形单薄而瘦削。
院子角落里有两株海棠花,夜半未眠,悄然无息的凋落了。
穆棠风眼神盯在虚空处的一点,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点。他脸色苍白,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丢了魂。
他脑海里都是谢含玉以前和他相处的画面,画面分割开来,像是心口被开出来的洞也跟着一点点的被再次撕裂。
那么好的谢含玉……他怎么弄丢了呢。
都怪他……都是他不好……是他太差劲了……他配不上谢含玉。
穆棠风太阳穴嗡嗡作响,他捂住了脑袋,感觉脑袋里有无数道声音,一寸一寸在他脑海里割裂,强制把那些关于谢含玉的画面打碎了。
“你身为我殷长灵的弟子,肩上担负着三界众生的托付,岂可随意动情?”
飘渺苍穹下,瀛宫莲枝一片片的盛开,浮云浩荡间,衬映着男子身形愈发风华绝代。
男子一身月华白袍,袖口暗纹凤飞九天,墨发垂在身侧,鸦羽一般的眼睫下,眼眸清潋宛如琉璃,低低的倒映着台下人的身影。
“跪下。”声音淡漠像是苍雪。
双膝着地,他跪在了地上。
“以后不许再去夜行宫,离那狐妖远些。”
他抬起头来看向台阶上的男子,那双清潋的眼眸里似乎带着怒气。
这张脸……好熟悉。
在哪里见过……殷长灵……殷长灵……
“本尊名唤殷……字长灵……是掌管世间的上神……便是你们三界常言的天道。”
也不对……不对……为什么生气?天道应当不喜不悲,天道便是规则,若是规则有了情绪,那么世间守则便会失衡。
“雪重,切莫让本尊失望。”
“从此不得离开瀛宫半步……本尊守着你……直到你想通为止。”
“你是本尊唯一的徒弟,我不会放下你不管的。”
穆棠风眉间黑气笼罩,金莲的花瓣逐渐被染黑。他捂着脑袋,手里的刀扣掉落在地上,攥着的掌印多出来几道深红的印子。
那些回忆像是整个蒙了一层灰暗的阴影,让他如坠冰窟。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对……
穆棠风进入了魔怔里,身旁多了道人影也丝毫没有察觉。
银玄垂眸看着面前缩成一团的人儿,他指尖溢出来一道雪白冰冷的光点,点进了穆棠风的额头里。
金莲里的黑雾被那道光点逼得一点点退散,消退到了花瓣边缘。
“别怕。”银玄在穆棠风面前蹲下来,握着穆棠风的手迫使他松开紧攥在一起的指尖,垂眸看着他道,“穆棠风,不要被迷惑了。”
“你看清楚……我是谁……”
穆棠风闻言抬眸,看清银玄那张脸的时候瞳孔微缩。然后他慢慢的反应过来,眼眸微动。
“跟我走吧……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折磨疯的。”
掌心里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穆棠风脑海里的声音消退,他视线慢慢落在银玄身上,然后又移开了。
他声音很低,“不用你管……”
“明天要去殿试报名了,你要怎么办?不去了?忘记了临走之前你娘怎么跟你说的?”
穆棠风依旧垂着眼,“我会去的。”
银玄向来温和的脸上绷紧了,他盯着穆棠风看了一会儿,伸手点在他的肩膀上。
穆棠风身形一滞,眼眸合上,歪头睡了过去。
银玄一手揽着他的双腿,一手从穆棠风肩膀底下穿过去,把人横抱起来。
他把穆棠风抱进了里面的房间里,把人放在床榻上,脱了他的外袍。雪白里衣印出一条深红的血痕,银玄变了一盒膏药出来,衣服一点点的剪开后给他上药,然后又给穆棠风换了一身衣服。
烛光在一旁掐灭,银玄忙完已经是深夜了,他帮穆棠风掖了掖被角,身形消失在了房间里。
床榻上的人睡梦也不安稳,一直拧着眉,到天亮才稍微舒缓。
穆棠风第二日醒的早,他盯着房梁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一阵难言的闷痛。
虽然没有前一天那么的疼,但是依旧是像团棉花堵在他心口,压的他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指尖微动,抬起手看向掌心里的伤口,眼珠缓慢的转动了过去。
白净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薄削的掌心里,上面的伤口已经愈合,只在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月牙印。
背后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穆棠风想起来最后看到银玄伸手点在他的肩膀上,想来应该是银玄帮他治的伤。
他缓缓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换上了衣服下去了。
殿试……他要去报名。
穆棠风脸色还有些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他在房间里随意收拾了一番,拿着银子出去了。
在他身后,一道人影隔着人群跟在他后面,壁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来一截银白色的发尾,不近不远地一直在他身后默默守着。
来赶考的书生从四海八方齐聚京州,这日京州格外的热闹,街巷上的人明显比平时更多,好些都是十八.九的少年郎。
朱栏琉璃瓦下门庭若市,上林苑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少年郎脸上带着潇洒肆意的笑容,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着如今的上五朝下九州,言笑间带着春秋不息的朝气。
穆棠风与他们格格不入。他脸上神色厌倦,有些讨厌接触人群,在上林苑门外开始排队领通碟。
来的人很多,穆棠风缀在最后的尾巴上。队伍慢吞吞的一点点移动,穆棠风一言不发的等着,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他就跟着往前走。
前后的几名少年都聚在一起言笑晏晏,唯独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整个人像是笼罩了一层阴影。
他前面的少年是个善谈的,排队的时候扭过头来看了他好几眼,后来忍不住对穆棠风道,“公子,你别丧气,来殿试尽力而行便是,不必太在意。”
那少年看他神情暗淡,还以为他是压力太大了,这才出声安慰。
穆棠风敷衍的点了点头,唇角想扯出一丝笑来,但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少年又道,“公子,你可听了他们最近说的?”
穆棠风垂着眼,“未曾。”
少年神神秘秘道,“据说在殿试之前还有一场容试,在容试上谁拿第一谁就完了。”
“因为……”
少年还没来得及说完,考官已经办好了他前面的那个,扬声道,“下一位——”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少年“哎——”了一声,连忙过去了,领了通碟后又遇到了同伴,一时忘了穆棠风,和同伴聊了几句便走了。
穆棠风也没有放在心上,他到了考官面前,报上了姓名和哪里的人士,考官在一张竹牌上给他写上一串编号,把竹牌递给了他。
领完通碟又去画像,画像的地方排的人更多,太阳悬在高处,照在人身上有些灼人,一群少年怨声载道,有的拿着竹扇挡住了脸,有的不停用手扇着风。
穆棠风额头上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大热天的,他不觉得热,只是感觉太阳照的晕晕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