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谢含玉难得一副好脸色,唇角微微扬起来,“穆公子信任我吗?”
穆棠风许久没见到谢含玉这么好的态度,有些不习惯,连忙点了点头,“自然是信任的。”
“那穆公子可否帮我个忙?”
谢含玉勾唇一笑,雪白俊逸的脸变得鲜活起来,漆黑的眼眸映着他的影子,有光点微微跳动,鸦羽一般的睫毛垂着,面庞像是精心雕琢出来的冷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穆棠风被他这一笑晃了眼,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第23章 蛛妖银玄
穆棠风按照谢含玉所说进了林子里。
此时已经是傍晚,晚霞绯红散在天边,月亮从云间探出来,像是水墨沉进江水里,枯枝映着远月晃动,在地面上覆盖成了阴影。
四周静悄悄的,林子很深,远远看去宛如深沉不见底的枯井,让人莫名感觉到几分危险。
晚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穆棠风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握紧了手上的玉符,听着谢含玉的声音,稍稍放下了心。
谢含玉不会害他的,他只要按照谢含玉说的做就好了。
而且他也很高兴,能够帮上谢含玉的忙。
“前面有个路口,向左转。”
谢含玉坐在马车上,面前的半空中浮现出来穆棠风的人影来,他看着穆棠风按照他所说往左边的林子继续深入。
旁边的程一开口道,“主子,这么明显的送金蝉过去,银玄真的会上当吗?”
“原先是不会的。”谢含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不过如今那艳鬼已经撑不了太多时日,他一定会过来的。”
穆棠风在路口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转向了左边的树林。树林里愈发茂密,进去以后阴森森的,吹来的风带着若有若无的啼哭声。
像是婴儿的啼哭,又尖又细,听起来十分刺耳。
地上折射出来银白色的光,穆棠风看过去,是一些零碎的蛛丝,比平常的蛛丝要粗l长,上面沾着零星的血迹。
靴子踩在枯枝上发出“咔嚓”的声音,槐树下堆着白骨,有些是成年男子女子的,更多的是婴孩儿的。
穆棠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裤腿,他眼角扫到了一只青白的婴儿的手,心里提了起来,背后窜起来一股寒意。
他握紧了手里的玉狐,感觉到了温热的触感,轻声道,“谢兄……你在吗?”
玉狐传来谢含玉的声音,谢含玉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穆棠风指尖有些抖,额头上冒出来冷汗来,假装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地上的银线越来越多,与此同时,耳边的婴儿啼哭声越来越近,树干上挂着一团团人脸一样的东西,有东西从里面长了出来。
血红色的人面花,上面神情各异,每一张脸表情都不一样,微笑中带着阴险,哭泣中带着狰窃喜,悲愤中带着狞笑。
穆棠风停下了脚步,感觉四面八方的凉意蔓延过来,从心脏处冻的他四肢发麻。
在他面前的树枝上,有个婴儿正挂在上面。他浑身青斑,眼睛黑洞洞的,只有黑色没有眼白,心脏处缺了个口子,有鲜血顺着滴落下来,在地面上凝成了深红。
婴鬼倒挂在树上,黑洞洞的眼眶看着穆棠风,嗓间发出来细长的啼哭声,像是破碎的树枝刮在树皮上面。
与此同时,地上的银色蛛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穆棠风的脚腕。他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银线猛地一拉,把他带的甩在地上,往树林深处拖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穆棠风握紧了玉狐,回头看了一眼,树林深处一片黑暗,周围银丝密密麻麻地朝他涌过来,缠在他的身上,禁锢住他的行动能力。
地上的枯枝刮在脸上,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穆棠风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流了出来,顺着下巴在地上留下几滴深红。
在他快要被拉进黑洞洞的穴l口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身上的银线被扯断,那人到了他面前。
穆棠风感觉手腕和膝盖都火辣辣的疼,脸上也是。
他抬起脸来,感觉脑袋被晃的有些晕,伸手拽住了谢含玉胸前的衣襟,小声道,“谢兄…好疼……”
谢含玉垂眸看着他,指尖溢出来黑色的雾气在他伤口上,半搂半抱把人抱起来,放在了一棵树下面。
“在这儿待着等我。”
谢含玉变出来一条黑色的缎带遮住了他的眼睛,在原地布了一道结界。
穆棠风伸手碰他,只来得及碰到一片衣角。
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名男子。
男子头发是白色的,生的俊美妖冶,瞳孔是深绿色,穿着一身白色的玄纹褚袍,身后三千银丝环绕,指尖密密麻麻的吐着蛛丝。
谢含玉看着他,墨色的瞳孔里翻涌,冷白的指尖冒出来一团黑色的妖火。
银玄墨绿色的眼眸看着他,嗓音淡淡,“殿下何必来多管我的闲事,若是你现在带他走,今日之事,我就权当没发生。”
“那可不行。”谢含玉轻笑一声,“你身为九阙灵如今拿了金印叛逃,想必你主子不会放过你。不过……若是你把金印交出来,本座今日倒是可以饶你一命。”
银玄瞳孔幽深一片,让他如今把金印交出来……不可能。
两方不知道谁先出手,银白色的蛛丝和黑色的狐火缠绕在一起,妖气波动在树林里向外扩散,地面跟着晃动,附近的妖兽感受道威压都争先恐后的向外逃窜。
穆棠风感觉到地下震动,有些担心谢含玉有事,挣扎着要站起来。
膝盖上似乎还有淤青,他扶着树干起来,手还没碰上眼前的缎带,后颈上突然传来一下钝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银玄用蛛丝挡住了谢含玉的狐火,地上无数道银丝缠绕过去,眼见着人得手了,身形迅速地消失在了原地。
蛛丝还没靠近谢含玉就全部被黑色的火焰烧断,谢含玉回头看过去,树下只有几滴血迹,哪还有穆棠风的人影。
……
银玄带着穆棠风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一处小院儿前,把人随手扔进了一旁的房间里。
他在外面把身上的血腥味散了去,听见里面的咳嗽声,连忙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面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床榻上的男子面色苍白,身侧燃着深蓝色沉淀的死魂烛,烛火燃着微弱的光芒,宛如床上男子的生息一般。
银玄眼见着他要起来,连忙上前扶他,“你别乱动,要什么跟我说。”
沈疏影咳嗽了两声,看着他道,“你去哪儿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牡丹花纹长袍,骨架很瘦,显得衣袍空荡荡的,衣襟前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
银玄担心他受凉,拿了一旁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把怀里尚且捂着的桂花糕拿了出来,朝他温声道,“出去给你买了点儿糕点。”
他只拿出来了桂花糕,剩下的在和谢含玉打的时候落下了。
银玄把油纸袋打开,他用了法术在上面,桂花糕还带着出炉的温热。
沈疏影拢紧了外袍,半靠在他怀里,捂嘴咳嗽了两声,感觉到了腥甜,握着手帕把手心深红色的鲜血别在了被子里。
他微微张开嘴,一副等着喂的姿势,银玄拿了糕点填进他嘴里,轻轻抹掉了他唇边的碎屑。
“只能吃两块儿。”
沈疏影拽紧了他面前的衣襟,乌黑的眼珠子落在他手里的糕点上,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
他的乌发散在身后,苍白的脸上五官清圜惹人怜爱,直勾勾的看着银玄,像是在无声的撒娇。
银玄攥着糕点的手猝然收紧,墨绿色的眼眸转深,眼角瞥到他被子里的手帕,拿出来后脸色瞬间变了。
“沈疏影。”银玄一字一句念出来他的名字,扔了手里的桂花糕,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眼底翻涌着浓稠的深色,“你下午出去了。”
沈疏影眼睛眨了眨,苍白清瘦的指尖握住他的手,“家里太无聊了……”
“你也不陪我……我也没出去多久,就一会会儿。”
他说着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的宛如白纸,唇角溢出来一丝鲜血来。
银玄连忙用手帕帮他擦干净,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把人抱在了怀里,为他渡进去一丝妖气。
“我以后尽量在家里,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等病好了再出去好不好?”
他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轻柔地哄着怀里的人,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头在沈疏影头顶落下一个轻吻。
沈疏影唇色被血染的带了些颜色,他由着银玄抱着他,轻声道,“好不了了……银玄,我们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带我出去看看好吗。”
“最后一段时间了……我想去京州看看。”
银玄攥紧了掌心,墨绿色的眼眸垂了下去。
“不会的,我一定会治好你。”
“京州……等到我们治好病了再去好不好?”
久久没有听到回应,他低头看过去,怀里人已经睡着了。
银玄把人放下,帮他紧紧掖好了被角,轻声开门出去。
穆棠风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小屋子里,里面放了许多杂物,他双手双脚上都被蛛丝缠了起来,眼睛上的锦缎被人拿下来,面前站着一名男子。
他认出来这是买糕点时撞到的那位。
此时男子没有戴斗笠,他看清了全脸,向后挪了挪。
男子低头看着他,神色冷淡,开口道,“对不住了。”
穆棠风还未开口,手腕上传来疼痛,一道银丝划过来,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长痕。
有温热的鲜血留下来,男子用了蛛丝引进碗里,接了一整碗血。
第24章 艳鬼
男子引完血后,伸手轻轻一挥,他手腕上的伤口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穆棠风依旧能够感觉到疼痛,密密麻麻的疼,血肉像是被撕裂用针扎一样。
银玄出了房间,拿取来的金蝉血去了厨房里,指尖变出一簇火苗来,开始熬药。
在院子周围的地上,种满了深色沉淀的蓝色死魂烛,根部隐隐带着血红,没人知道这底下是一具具婴孩的尸体。
死魂烛从它们心脏处长出来,底下的婴孩早就化成了白骨,身体自心脏处全部成了死魂烛的养料。
银玄盯着面前的药膳,见熬的差不多了,把血倒了进去。
小火又煎了一个多时辰,深色的波纹药碗咕嘟咕嘟溢出来药香,雾气腾上来,银玄连忙熄了火焰,用勺子盛了药汁进碗里。
他端着汤药和汤匙进了房间里,把药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叫沈疏影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暗沉沉地压在顶上,光线透不进来,层层林子围在院子周围,显得阴森压抑。
沈疏影抱着被子侧躺在床榻上,长而密的眼睫垂下来,脸边睡出了几道淡红色的红痕。
银玄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温声道,“疏影,起来,先把药喝了。”
他半搂半抱把人从床榻上抱起来,端起了一旁的药碗,用嘴唇尝了尝温度。
沈疏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汤药,闻着又苦又腥,朝后往银玄怀里缩,拽住了银玄的衣襟。
“好难闻。”
银玄,“喝了才能病好,趁热喝了,听话。”
他用汤勺舀了递至沈疏影唇边,在他苍白的唇上抵了抵。
沈疏影拧着眉尝了一口,唇腔里被苦味儿和血腥味充斥,喝的他呛了一下,又咳嗽起来。
“慢点儿,别着急。”
银玄轻轻拍着他的背,用手帕轻轻擦了擦他的唇角,眼里尽是担忧。
“这是什么血?”
沈疏影皱着眉端起碗把汤药喝完,感觉身体好受了一点儿,开口问道。
“从外面寻来的灵兽。”银玄指尖微微一顿,岔开了话题,“有没有感觉好点儿?”
“这灵兽是之前佛祖座前灵物,血液至纯至阳,应当是有用的。”
沈疏影感觉胃里热乎乎的,原来被冻的四肢僵硬的心脏渐渐复苏,手指也没有那么麻木,点头道,“确实好多了。”
“那灵兽如此稀有,一定很不容易猎到吧。”
沈疏影黑葡萄似的眼珠映着银玄的脸,眼里一片漆黑的深色。
银玄点点头,伸手碰了碰他的发丝,“没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不会伤它性命。”
他知道沈疏影一向反对他杀生,胡乱的编了个谎言搪塞。
沈疏影握紧了他背后的衣衫,轻声道,“银玄,你知道的……我这条命,如果是别人换来的,那我不要也罢。”
“你不要……因为我再去害人了…天道在上,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天惩。”
他是艳鬼,能够闻出来,药碗里的,明明是人血。
银玄抱紧了他,墨绿色的眼眸垂了下去,听他絮叨了良久,说了个“好”。
嘴上答应了,心里却不是这般想的。
沈疏影早已命尽,他如今靠着海棠金印和死魂烛给他续命,已经是在和天道作对,如今再劫了金蝉,也不差这一件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沈疏影死的。
夜晚下了雨,纷纷扬扬的雨丝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有凉风顺着吹进来,穆棠风朝墙角缩了缩,身形躬成了一小团。
他袖子里还有玉狐玉珏,玉狐传来温热,他自言自语道,“谢兄,你去了哪里。”
“我被关起来了,有人划我的手腕,好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