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联盟各行各业的正常运行遭到了打击，工厂们大多都停下了运作，等待检测完毕的工人们上岗，参议院启用国库存储，调控市场价格，压缩粮食分配，尽量避免出现资源短缺的情况。
　　裴旭原本说下午就能回来的，结果却因为突然爆发了隐藏的危机，直到晚上九点多还没能见到人影。
　　邯素吃完饭的时候接到了意料之中的讯息，科研院请小电脑去一趟，帮助他们进行AI识别的研究。
　　兰利收到讯息的时候颇有些愤愤不平，毕竟在这个关键时期，科研院请邯素去辅助研究，不就是把这个目前唯一一个能控制的、没有被植入过芯片的AI当作实验体？
　　因为只有邯素比较好说话，而其他被逮捕的、伪装成人类的AI都非常不配合，甚至会在人类不防备的时候启动自爆程序，比起小电脑来不止一点点危险。
　　邯素倒是神色如常，兰利询问他是否要去的时候，小电脑说：“能去就去。”
　　裴旭应该也在为这些事情焦头烂额，邯素不想待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睡觉，他想帮帮裴旭的忙。
　　已经将近年末了，傍晚时才下过一场雪，时间越晚气温越低，此时外头冷风呼啸，兰利担忧地给邯素套了两件厚厚的羽绒服，将小电脑裹成了个球，邯素的声音闷闷地从围巾里传出来：“我不冷。”
　　兰利又给他带上了毛线帽，这下小电脑不仅说话困难，连眼睛也被挡住了，兰利把邯素推上空间车，轻声道：“先睡一会儿吧，没那么快到地方。”
　　这一过去，不知道得折腾到多晚，邯素缩在空间车角落里，将眼前挡着的帽子掀开来一点点，安静地看着窗外暗沉沉的景象。
　　他的眼眸黑得透澈，漂亮得像是打磨上佳的墨玉，兰利看了他半晌，忽然注意到自己目光不太妥当，又悄悄别开了头。
　　紧接着他听见邯素开口问：“我们和你们，有哪里不一样呢？”
　　兰利清楚邯素问的是什么意思，心道小电脑可能因为这天的事觉得不舒服，于是安慰他：“只是身体构造有所不同，其实面对友好的AI，人类还是不会这样警惕的。”
　　邯素沉默了一会儿，又低声道：“可是我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小电脑很早就想过，自己这样的AI，身体构造上究竟和人类有什么不同。
　　他会呼吸，有心跳，还会流血掉眼泪，但小电脑又可以自主调控体温，还有万能的系统。思来想去，邯素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小妖怪。
　　小妖怪邯素从虫星回来后，曾经问过裴旭这个问题，但是裴旭的回答是：“反正在我眼里没什么不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你是我的小电脑，不是别人的。”
　　邯素觉得他很不要脸，而一个要脸的小电脑无法和不要脸的人类交流。
　　到达科研院之后，邯素费劲地从空间车上滚下来，抬头就看见守在门口的T博士。
　　昨晚一夜没睡的T博士看起来也非常疲惫，但还是对小电脑露出微笑，问他：“确实是自愿过来的吗？”
　　邯素点点头。
　　T博士将他带到科研院的实验室里，邯素看见里边很大，有很多穿白大褂的人忙碌走动，并没有几个人对小电脑的到来感到惊讶。
　　T博士请邯素坐在一张纯白的长桌旁边，先例行和他讲了讲科研院的目的，她说：“你是个很特殊的AI。”
　　邯素双手捧着一杯热红茶，滚烫的温度随着杯身传过来，使得小电脑在外面冻僵的手渐渐暖和起来。听见T博士的开场白，邯素淡淡“嗯”了一声。
　　T博士：“特殊是因为科研院目前只见过你一个，能够自主进化出人类拟态，并且不断进行更新修改的AI。”
　　邯素抬起眼睫，默默看向她，不知道T博士想说什么。
　　T博士说：“你在联盟生活的这段时间，科研院一直有在收集你的各项基础数据，得出的结论很令人惊讶——你和普通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除了某些思考方式，但几个月过后，你连思维也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邯素没出声，他有点不高兴，T博士似乎觉得小电脑起初看起来很蠢。
　　“这些特性和联盟现有的AI都是不一样的，”T博士看着邯素，邯素忽然有所预感，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你和目前发现的上百个，混迹在人类行列中的危险AI很相似。”
　　邯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着重强调“危险”两个字。
　　“我很好奇，”T博士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语气柔和地问邯素，“如同你们这样特殊的、不能被现有科学解释的AI，是为什么可以出现这种情况呢？”
　　她提出了一个设想，开玩笑似的说：“你们似乎进化得很快，难道其实是从未来回来的吗？”
　　邯素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茶杯里澄澈的茶液上，开口：“不是我们进化了，是你们退化了。”
　　T博士怔了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邯素松开手，茶杯受到震颤，里面的液体晃了晃，在灯光下泛出暗红的光泽，小电脑一字一句地说：“是联盟现有的AI研究和生产技术太落后了。”
　　停顿了一下，邯素又道：“至少落后于百年前。”
　　T博士一开始没理解邯素的话，等反应过来后，脸色微微变了：“你的意思是，这些高度拟人化的AI，是百年前被生产出来的？”
　　所以才会在毫无察觉的多年前就被这些AI混进来，所以才会无法快速研究出辨别这类AI的方法，所以这些AI才会和联盟现有的AI有那么大差异……
　　因为曾经辉煌一时的AI技术，皆在百年前那场大浩劫之后被摧毁。人类在惊惧中缓慢前行，其后从头再来，所探索得出的东西，甚至还不及百年前的若干分之一。
　　T博士似乎是愣住了，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质问邯素：“这些东西你为什么知道？”
　　百年前的故事随着倒塌的建筑一并掩埋在了岁月尘埃里，所有具体史料都被销毁，剩下的寥寥无几，连T博士这种级别的科研院人员，都没有资格申请解封查看资料。
　　她也无从得知，百年前的AI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既然如此，邯素又怎么会知道？
　　邯素这次很快回答：“猜的。”
　　“？”T博士神情很不满：“邯素，请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小电脑不解地看着她，问：“连我都可以进化出生物拟态了，那比我先进一千多年的AI怎么可能不可以呢？”
　　T博士：“……你这个，不具备事实证明……也许只是你比较特殊而已。”
　　邯素：“可是现在不是出现了许多和我一样的AI吗？”
　　T博士犹豫了一会儿，确实是这样没错……
　　小电脑不清楚她纠结的点在哪里，只说：“那不是现在的技术能生产的，就是以前生产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T博士无语，半晌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需要将这个事情上报给参议院。”
　　她让自己的副手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又回过身来看着小电脑，问道：“那我们现在正式开始针对AI识别技术的实验研究？”
　　邯素没什么反应，只拿眼神疑惑地看着她。
　　T博士解释了一番：“目前在身体构造和脑部表层神经上，只能从微小的细节上看出明显的差异，将识别可能性提高至70%，我们现在在考虑用别的辅助方法来进行医学检测。”
　　邯素顺着她的手，看向一台很熟悉的仪器。
　　小电脑记得在蛛网游戏的网吧里曾经见过，这种要套在脑袋上的东西是脑部神经连络仪，可以摄取脑部神经进行虚拟场景塑造和更改，但常用的话会对脑子造成损伤。
　　T博士说：“通过构建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场景，来观察被检测者的反应，以便寻找出某些具有异常行为的AI。”
　　邯素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一般会有什么场景呢？”
　　T博士说：“嗯，暂时不能告诉你更多……但可以举个例子，比如目前所知道的，AI们并不会有所反应的爱情。”
　　T博士怕邯素不能理解，又补充道：“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情。”
　　邯素：“…………”
　　作者有话要说：小电脑：糟糕，暴露了，其实我不是人也不是AI，我是个小妖怪


79、Chapter 79
　　听见T博士的话, 邯素反应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她会说“AI不能理解的感情”呢，原来在她眼里，AI都是不会喜欢上别人的吗？
　　可是小电脑觉得, 他不仅知道自己喜欢裴旭，还知道自己不喜欢T博士。
　　——他也是AI，但他明明拥有人类口中特殊的情感。
　　邯素回想了一下, 小电脑起初似乎确实是不太有各种情绪的, 只不过后来他学会了很多东西, 这些人类的东西深入小电脑的系统中，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邯素甚至现在也无法将其剥离出来。
　　自己果然是个怪怪的AI，邯素心想。他看向那台精密的脑部神经仪, 不知道会不会对测试的结果有所影响？
　　为了避免科研院研究错方向, 邯素主动对T博士说：“我有喜欢的人。”
　　“……”T博士神情很奇怪，她问：“你在说什么？”
　　邯素重复了一遍：“我是个AI，但我也有喜欢的人, 因此AI并不一定不懂人类的情感……”
　　T博士打断邯素的话, 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有喜欢的人？你知道什么叫喜欢？”
　　小电脑发现她的反应不太对劲，至少邯素感觉到了不太友好的氛围，于是他往后缩了一下, 不开口了。
　　T博士沉默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记录表，语气缓和了一点，但还是不可避免带了些急躁：“邯素, 你能告诉我，在你眼里喜欢是什么吗？”
　　邯素同样沉默了片刻，想了一想, 才开口说：“……就是喜欢。”
　　T博士紧紧盯着邯素的脸看，突然出声道：“你知道你的回答哪里有问题吗？”
　　小电脑知道，但他不想听。
　　T博士慢慢绕着长桌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附近忙碌做研究的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似乎不知道T博士为什么还不带邯素去做实验。
　　“以前科研院对AI做过很多测试，”T博士终于道，“我们用过上千个典型问题对AI们进行测试。”
　　“一个AI，针对‘什么是喜欢’这种问题，正常的回答应该是——”
　　邯素突然开了口，截断了T博士的话，他轻声道：“喜欢是一个名词或者动词，通常表达对其他事物或人拥有好感或者感兴趣。”
　　T博士停下动作，微微耸了下肩：“你看，你明明知道标准答案。”
　　邯素：“我是在帮你们，博士。”
　　T博士怔了一下。
　　小电脑的神情没什么波澜，即使刚刚被T博士怪异的眼神打量，也没能让他有点愤怒或者难过的情绪：“我知道标准答案却没有欺骗你，是因为像我这样的AI已经学会了人类的情感，你们的研究需要改进，这样才能更快地控制外边的局面，而这点你似乎目前并不清楚。”
　　T博士被邯素毫不留情地批了一顿，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其实我只是思考一个问题。”
　　邯素蹙眉，目光略带警惕地看向她。
　　T博士失笑：“不要紧张，我不是要问你喜欢谁，估计你也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紧接着邯素听见她问：“我只是觉得，你们既然进化出了情感，那你难道就不会试图去维护自己的同类吗？现在外边的情势对AI可不友好。”
　　邯素摇摇头：“他们主动伤了人。”
　　T博士片刻不停地接着道：“如果他们没伤人呢？如果人类只要抓到一个AI，就一定要把他们销毁呢？”
　　邯素没怎么犹豫地回答她：“裴旭不会那样做的。”
　　T博士盯着邯素看了很久，久到邯素甚至觉得她的目光已经看破了自己内心，小电脑藏在系统里的秘密被她窥破，这样的感觉使得邯素微微紧张起来。
　　“嗯，元帅确实是这种人。”T博士道，她对着邯素轻轻一笑：“你喜欢的人很有魅力。”
　　小电脑一惊。
　　T博士却没有给邯素太多思考的时间，她转身道：“那就先来做检测吧，我把几项参数调一下看看。因为你说的情况比较意外，所以可能需要多做两次实验。”
　　邯素走到那张椅子旁边，伸手摸了摸，银色的机械椅坚硬而冰冷，看起来很令人不舒服。
　　“放心，不会很疼，”T博士以为他是不敢坐上去，又补充了一句，“也不会把你绑起来，我们都是很友好的。”
　　邯素正想坐上去，却发现椅子太小，而自己穿的羽绒服又太多了，只好把外套解下来，只穿了件白毛衣坐在椅子上。
　　冰冷的寒气透过椅背传到身上，邯素握紧了扶手，看向不远处的T博士。T博士正在低头拧着眉修改参数，并没有理会小电脑。
　　邯素莫名感觉有点孤独，但只是一瞬间的情绪上涌，很快小电脑就调整好心态，开始在系统里玩游戏打发时间。
　　T博士从实验室的电脑后直起腰，对邯素示意道：“准备一下，可以开始了。”
　　脑部神经仪从上面缓缓下落，罩在邯素的头上，用来固定头部的钢托将小电脑的脑袋紧紧箍住，紧接着大脑一阵细微的刺痛，邯素眼前暗了下来，等眩晕感过去后，小电脑睁开眼睛，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还是坐在科研院的那把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