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年轻,所以自然也有野心。
穆元咏没有拒绝,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逢场作戏,但是方丈的姿态却是极为认真的。
他先是朝穆元咏行礼,然后双方就座,方丈并没有一开头就直接说什么玄妙的佛法。
他最先开始问的是:“太子殿下,您,对于大雍未来的规划是什么?”
真的是很正经的发言。
穆元咏有一些稍稍的惊讶,他先是一愣,但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而且就算方丈此时不问,他也会把他的打算和计划公布给世人们听,此时就说:“不是大雍,是对这个世界的整体规划,从基层开始,一步一步的开始走向一种和平又渐进的改变。至于是什么改变,这里先容我卖个关子,等到后面时间差不多了,我都会讲给世人听的,当然那个时候他们也能够听明白和理解,现在还差一点。”
方丈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对于佛门……”
穆元咏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看着方丈,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怎么说,只要不是那种迷惑世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并且对这个世界,和整个社会有伤害的这种,我其实是不排斥的,佛教某一些理论很好,我没有干涉和阻碍的意思,但是我觉得目前就很好,安居一偶,不要太多的去干涉到我就可以。”
方丈双手合十:“贫僧悟了。”
穆元咏就又坐了一会儿,等待方丈的下一个问题。
而方丈却并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他说:“贫僧观殿下面相,是大富大贵大造化之人,原本有一些想要劝诫殿下的,担心殿下走得太急,容易不稳,但是如今见到殿下,发现殿下鸿运盖天,所做之事无一不顺遂,所以再说这样的话反倒不恰当。”
穆元咏听得高兴,虽然不怎么相信,但仍旧道:“真的吗?我真是这样……哈哈啊哈哈哈!”
他说:“方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这里其实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了。”
他也是心血来潮,本来是没想到的,看到方丈就想起来一事了,他先抱怨了一下寺庙真的太冷了:“明日我催催工程局,务必早日给你们把地暖铺上……”然后话峰一转:“现在百姓们还是信佛,因为日子过得苦,所以就把期盼放在神佛之上,等以后日子好转,百姓能够靠自己的双手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你们的作用就没有那么重要的时候,成为想要就来拜拜的那种,你们又当如何自处呢?”
穆元咏说:“其实,并不是我要去排挤你们,我是说,我所做的一切其实是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现状,当然是往好的一面进行的,但是方丈你们能不能适应那个逐渐变好的世界,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有一句话说得是物竞天则,适者生存。”
“这句话吧,我有一些地方不是很赞同,因为理念有一些过于直接了,但是在这里,换个思考的方式就是,方丈,你们到底能不能跟着我的改变反过来改变你们自己去适应未来的世界呢?”
方丈先是一愣,然后看着穆元咏半天没有说话,他忽然莞尔,轻轻磨砂自己手里的佛珠:“本来今日应是贫僧对殿下讲经,结果如今反倒反过来成了殿下对贫僧讲理了。”
穆元咏就说:“我也就是这么一想想,固然有说得不当的地方,你也不要怪罪,也是因为你先前问我的问题,让我想到这么件事情吧……其实呢……”
方丈看着穆元咏的表情,就道:“殿下,你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穆元咏说:“我也就是这么一想想,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我觉得毕竟佛教还是有很多好的东西的,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啊,一些好的东西还是应该留下来的,要不要给你们一些特别的保护,但是又担心这一特别会养大你们……不行,这事情我还是要仔细想想。”
方丈笑了起来:“知道殿下是这样的想法,贫僧就不担心了。”
穆元咏咦了一声。
方丈就说:“就像殿下所说的,如果佛教真的不能适应那个反倒变好的世界,那佛教就不应该存在这么多年了,佛教的存在并不是非得伴随苦难而生,虚妄的极乐比不上真实生活的踏踏实实,但是苦难的世人太多,只追随虚妄的极乐,而忽视了自己手中的一切,我们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
方丈又说:“贫僧这些人,还有一直侍奉佛主的人,追求的其实并不是虚妄,而是殿下嘴里的那个世界,所以只会更好,不会更差,只是因为现实没有,我们才能次而求其次。”
“殿下实不必为此担忧,这算不上佛教的劫数,如果真算上,那也是佛教该当此一劫。”
第107章 辉辉朔日(8)
从寺庙回来前, 穆元咏为孔稷求了一根平安香,这根香足有拳头那么粗,可以燃好一阵子。
穆元咏说:“希望下一次来的时候,它还在这里。”
他说是这样说, 等走得时候交代方丈要记得快要熄灭的时候要换。
孔稷觉得他这幅斤斤计较的样子有一些丢人, 所以后面就没有跟他一块儿, 在寺庙外等着穆元咏,直到他出来, 才道:“你一边说要等这柱香,一边又让人换。”
穆元咏道:“谁又知道下一次来会是什么时候呢……走吧, 该回去了。”
这一句该回去了, 不仅仅只是从寺庙回去,而是该回到京城里去了。
太后最后一道手谕发过来的时间是在除夕前夜,她的手谕很短, 短到只有几个字:“玩够了没有?”
然而这短短的几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却是更加直接的事实。
孔稷说:“太后撑不住了。”
穆元咏点了点头。
他们躲在屋子里面吃火锅, 没有参加下属们举办的酒席, 腥辣的汤底烫好了鲜嫩的肉卷, 他一边拿筷子涮着,一边道:“再如何着急,也得等年过去了再说。”
他说着, 哎呀一声:“肉好了,你吃吗?”
孔稷却有些不想回京城,回京城自然做不到如今这个自在, 他现在身体也已经恢复,回去又要另外像个理由搪塞过去。
穆元咏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笑他:“好好吃,想那么多做什么。”
孔稷看他这么淡定的模样, 想要生气,又不知道该气什么,半晌说了一句:“你倒是想得开。”
“做得那么多的准备,说放就放下了?不是说要弄电吗?”
穆元咏道:“那也没办法,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不回去把他们这些人给折腾明白,总好过后面给我们使绊子吧。”
他说着,又涮好了一片肉:“吃,该吃就吃。好好的除夕夜就不要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了。”
孔稷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有道理。”
他夹了一片:“你别老只顾着给我涮,自己也涮着吃啊。”
他说着给穆元咏夹过去几片:“这肉还行,挺新鲜的,你从哪里找来的厨子,这刀法不错啊。”
穆元咏道:“当然是京城带过来的。料是边关这边的,够辣吧,这日子就应该吃这个,爽快,我觉得京城也应该这样搞上几回才热闹。”
他说着嘶了一口气:“香!”
孔稷看他满嘴的红油,拿毛巾给他擦了擦:“你也注意一点吧。”
穆元咏就说:“就咱们两个,计较什么啊……明天想要去做什么?”
孔稷道:“一大档子的事要交接收尾呢……”
穆元咏说:“哎呀都说这些事情做不完的了,就这么几天时间,又是过年,我们就不能给自己放个假?”
孔稷看出穆元咏又有什么想法了:“行啊,你想怎么放假?”
穆元咏就笑了起来:“放假嘛——总不就是吃喝玩乐这几样东西,咱们来点新鲜的……”
等到后来,孔稷才知道穆元咏所谓的新鲜的到底是什么。
他竟然折腾出了一个热气球。
这里就要说起赭石这个人了,他一直在钻研怎么能够让火药带动飞上天空,后来由于穆元咏的蒸汽机问世,他又有了一些新鲜的灵感,从火药想到了蒸汽,后来穆元咏看他老这么闷着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有点成绩来。
他说:“有个法子,很简单,就能让你升上天空,你想不想体验一下。”
然后穆元咏就把热气球的原理和制作的方法告诉了赭石,赭石没过多久就弄出来了,而且为了控制热气球的方向,他还安了个可以推动气流的小型蒸汽机。。
总而言之这有点像是后世的那种蒸汽飞船了。
赭石自己不要命的体验了一把,检测合格后,穆元咏就带着孔稷也上去感受了一下。
他当时跟孔稷开玩笑说:“你说我们飞着这个回京城,是不是会把他们都给吓一跳啊。”
孔稷当时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他就说:“那当然,指不定一些老家伙,直接把你当神仙奉着。”
穆元咏摩擦着下巴:“我还没感受过当神仙的感觉。”
孔稷当时就想:你差点就要上天了,你还没感受过……
因为煤炭不够,热气球飞了大概几十里,他们就返程了。
热气球那么大,边关的百姓又不瞎,当作新鲜玩意儿围观了一会儿,当天穆元咏准备的报社就刊登了穆元咏带着热气球飞起来的新闻。
然后讲了一下热气球是什么,为什么能飞。
虽然有一些不明白,但是不妨碍百姓们看热闹的心,大家都问这热气球能不能买。
王旭趁此发了一笔横财,他给热气球定了个很高的价格,这种热气球还比不上赭石出的那种,只是最简单的只能飘在天空上的热气球。
后边边城的百姓脑洞大开,还别说高手出在人间,有人大概是从中悟了一些什么,比如有的想着空中种田啊,空中房屋啊什么的,一番改造也有的真得折腾的挺像那么回事的,赭石那个所谓的航天部总算不再是他一个光杆司令了,借此吸收了许多的人。
而穆元咏他们则带足了充足的煤炭,准备了好几个热气球,开始飞向京城了。
这一次的热气球准备得格外的大,考虑到它的航行时间和航行路线,包括当时气候的风向。
关这些准备,就花了一段时间。
但是哪怕热气球飞行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后世的那些飞机,可这也比他们步行要快上许多许多了。
恰好等待已久的一阵东南风升起,热气球队开始纷纷的放下坠物,让它升得更高,飞得更快。
穆元咏对孔稷道:“这个看气候的人可真是个人才,预测得真准,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当时穆元咏说要靠热气球飞回京城的时候,在航线这一块上头,孔稷穆元咏找了很多绘制地图的专家,他们都是从祖上就开始从事这一行业,但是你说陆地上的事情,他们清楚,可是天空上的事情,这没人到过,又谁说得准呢。
最后孔稷就说,看来不应该找这制地图的,应该要找那种看天气,节令的。
像天气这些东西,种地的人是非常关心的,因为天气直接影响到庄稼的生长情况,所以当时从事这一行业的人还是非常受到人们的尊重,所以这一方的人才反倒比制作地图的人要好找一些。
可是穆元咏想要找到的可不是只是对一处地方的天气了若指掌的,他必须要洞悉航线一条道上的所有的天气情况,比如那年那月会吹什么风,下什么雨。
毕竟有的东西它是有规律在里面的,像东南风绕球一圈,在什么时候会吹起来,这个东西就需要一个非常博学的人,否则总不能去一个地方就要找一个对当地气候比较了解的人问了以后再上路吧。
好在还真的有这个人,也好在孔稷先找来了他。
这人呢,本来是做地图的,所以去过了很多地方,后来又对天气感兴趣,所以在地图上面做了很多跟其他人不一样的标记。
孔稷比较细心,发现了这些标记,就让人叫他过来问这些标记分别代表着什么意思。
那人就说这些标记代表着当地的气候变化情况,比如说这个是多雨,你看现在它是一个盆地,但是过不了十年,二十年,由于这种气候的影响,它会逐渐变成一个湖,这就是我在总结我先辈绘制的地图所得出来的结论。
地图里面的地形它是会根据天气时令的变化而变化的,而天气时令的规律反倒是比地形地图反而要来得更准确一些。
所以我每到一个时间会去当地看气候天气,然后再实地绘制一番地图,后面呢,再绘制一番根据天气改变后的预测地图。
然后到预测的那个时间段再去确认一遍。
这人的年纪已经三四十了,他说他这个想法是从十岁就开始有的,如今只是不断地再实践自己当初的那个念头而已,从最初一个蠢蠢欲动的萌念,到如今已然长成参天大树的成熟思想。
这一段路,他走了已经三十年。
孔稷听完之后,就明白穆元咏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才。
他当时就把情况跟穆元咏说了,很快穆元咏就从这人的手上得到了一份完整的航线气候分析图,包括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刮什么风都记录得特别的详细。
穆元咏当时的欣喜就像是终于发现了一个宝贝。
他说,永远都不要小瞧人类的智慧。
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能绽放不一样的光芒。
而这也是穆元咏心里面一直想要追寻和保护的东西。
他希望他只是那个点火的人,而照亮的事情,是由后面的无数人来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