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枢正待颔首,忽的见一根淡不可见的白线动了动。
他身子一晃,手中灵均哐当落地。
“师尊,你怎么了?”谢临清慌道,连忙按住他的肩膀。
秦枢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一种撕裂般的疼痛贯穿在脑海之中,如同魂魄被按在烙铁上反复烙印。他半跪在地上,口中发出闷哼,双手死死地按住了脑袋。
眼前一片昏花,忽而闪过他前世的一些画面,又忽而出现不认识的身影,女人、浩渺烟水、剑光、魔气和溅出的鲜血,一幕幕似曾相识。
为何会似曾相识?他在哪里见过?
谢临清没能按住他的肩膀,立刻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师尊,师尊!”
秦枢挣扎起来,灵力紊乱,叫声嘶哑,恨不能把脑子掀开看看里面是否有刀锋在搅动。
他的模样吓人极了,偏偏谢临清找不出哪里出了问题,急得要把他经脉封住。
怀中挣扎的动作忽然一顿,谢临清以为人昏过去了,偏头却见秦枢安静下来,黑黢黢的眸子打量着他,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师尊?”谢临清不确定地问道。
秦枢推开他的怀抱,站起来理了衣衫。
他又看了谢临清一眼,面色淡然,右手拾起灵均。
“谢临清。”秦枢平静地叫了眼前的人一声。
不对劲,谢临清没有应声,他觉得师尊哪里都不对。
秦枢似乎也没指望他能回应,唇边带起一抹冷淡的笑意,突然转身,向着虚空中伸手。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分明空无一物的地方,随着他的伸手出现了一扇门。
秦枢拉开了那扇门,大步跨入,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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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交锋
古老宫殿之中,祭坛塌陷,流光坠地,天上垂下无数细线,看不清源头,微风一拂,如波浪轻轻翻动。
青衫之人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执剑行走在御道上,步伐从容淡定,面无表情。
御道上石砖生了青苔,碎裂陈旧,好似几百年无人踏足。前路被看不见的空间扭曲旋转,将御道撕扯得变了形,有种令人昏花的晕眩感。
他熟练地避开那些空间扭曲的地方,选择了个与宫殿相反的方向——他走上祭坛的台阶。
脚下,碎石被碾压,发出轻微声音。
白衣女子端正坐在祭坛中央的水镜旁,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倾城绝艳的脸。
青衫之人在她面前站定,模样是熟悉的,神色也是熟悉的。
“我回来了,婉菁。”
……
前世。
夕阳落下的时候,镇上已点起了灯。
城门的牌匾经历了百年岁月,“暗水”两字已不甚清晰。
秦枢初入暗水镇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
“你就是秦枢?”幻境里,女子笑盈盈地问他,白裳从美人靠垂下,魔气顺着脚踝淌在地上,开出一朵朵黑色莲花。
从暗水镇回去后,他一直想着这个画面。情爱真是磨人的东西,分明她只轻柔地说了几句话,笑了一笑,可他偏偏记在心底,念念不忘。
秦枢以为,他毕生所求唯有大道与长存,但行走在这条路的某些瞬间,他也会感觉寂寞,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独行数百年,仅此一次,风雨不惊的水面泛起涟漪,恰好倒映出一株玉茗的影子。
于是枯涩的心开始跳动。
即使是散仙这般的人物,婉菁仍不大把他当回事,高兴时逗一逗,不高兴时消失一阵子。多少次欢愉之后,他要离开,她慵懒地倚在榻上,连送一送也不曾提起,只含笑看他的背影。
若一切只纯粹是一对男女间的欢情,秦枢或许不会陷入泥潭,最后无法自拔。
婉菁蛇蝎之名在修真界早已远扬,树敌众多,她不在意,他却不能不管。
秦枢从来不知道婉菁想要什么,似乎拈花惹草,游戏人间,乃至蛊惑他堕入魔道,都只是
一时兴起,兴趣过了,便也罢了。
但他是执着的人,追着婉菁要一个名分,这一追就追了上百年。从峥一宗的清高散仙站到整个修真界的对立面,双手染血,声名尽毁,甚至亲手杀了大徒弟谢临清的父母,逼得他与自己反目成仇。
他自断生路,一步步走到婉菁身边。
婉菁看他的目光很复杂,再也不复从前无情似多情的模样。或许总归存了几分情分在,最后的十几年里,她没有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思,不再出去风月无边。
这样就很好了。
秦枢喟叹,但也知这般日子难以长久。
还不够,还不能高枕无忧,修真界的追杀令仍贴在榜上,要解决那个最了解他的人。
于是,他给谢临清送了一封信,以昔日师徒情分把谢临清骗上梦云山。
谢临清重伤半跪在他面前,绝望地从悬崖坠下去时,秦枢喊了他的名字,心绪却无比平静。或许是堕入魔道后的自然变化,或许受了婉菁魔气的影响,但那又如何呢?
他想,早该这样终结。
秦枢收起灵均,最后一次踏上梦云山的山路,好像之前无数次走过的那样。
可他失算了,山脚下,师父站在风中,身形清瘦。
老人没有与他论长道短,也没有指责争辩,只是默默运起灵力,夺过灵均将之折断。
秦枢知道师父的意思,剑断人亡,师父是来取他性命的。
可他不能死,婉菁还在洞府里等他回去。
秦枢张了张口,嘴里涌出鲜血,慢慢跪倒在地。
在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前,他忽然想起下山前夜,列星宗上,师父给他的判词。
“命与世左,迹与心违。”
……
婉菁的手从水镜上收回。
她微微仰头,看着身边的人,桃花眼里漾起波光:“我该唤你楚公子,还是秦长老?”
秦枢在她身边坐下,唇角露出笑意,似乎回到了上辈子:“随你喜欢。”
婉菁也笑了笑,伸手轻轻触碰他的眼尾,柔声道:“前世姻缘?”
秦枢握住她的手,放在脸庞:“前世姻缘。”
婉菁却抽回手来,懒懒道:“既然你与楚江月是同一人,那为何又要回到这具躯壳?”
秦枢默了默,垂下眼帘,“你对楚江月
的躯壳并不热络,是否还是喜欢我前世的模样?”
听到这话,婉菁轻笑一声,幽幽道:“你可知,我为何独独对秦长老句句真话?”
她依旧认为他是楚江月,秦枢皱了皱眉,问道:“为何?”
婉菁直视他的眼睛,眸光忽的淡漠起来:“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他和我一样,在这个世界留不长的。”
秦枢心中一跳,语气凌厉道:“你这是何意?”
婉菁站起身,白色裙摆铺在地上,衬得她身形柔弱,话语里透露出一股倦怠。
“我说过了,不过希求早日梦醒。”
秦枢还要追问,却蓦然脑海一疼,抬手撑住额头,眼角微微抽搐。
他醒了。
自己的躯壳既已拿回,绝无可能再还给他。秦枢握紧了拳,忍着识海剧痛霍然起身,对婉菁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他将婉菁留在祭坛上,疾步向古老宫殿而去。
好疼。
秦枢重新恢复意识时,是靠在一面扭曲的墙上。
他按了按额角,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眼前还有些昏花,他扶着墙站起来,左右看了看。
谢临清呢?自己这是在何处?
周遭虽然昏暗,但比黑漆漆的山谷好了许多,秦枢扫视一圈,认出这是一间空的屋子。
屋内蒙着厚厚的尘土,地砖碎裂生出杂草,房梁也塌了半截,没有房门,只有四面扭曲交错的墙。
“八七?”秦枢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些许脑海中的疼痛:“八七?”
八七的声音迟了一会儿才出现:【“八七在。”】
“刚才发生了什么?谢临清呢?我为什么在这里?”秦枢靠着墙问道。
【“嗞……嗞……”】八七那头传来电流声,又是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楚江月与宿主抢夺身体,目前已被八七压制在识海深处,请宿主速速找到楚江月身体所在,将之击杀。”】
秦枢一愣,连揉着太阳穴的手都停下来,道:“楚江月?”
原主方才抢夺了身体的控制权?坏了,那谢临清怎么样了?
【“请宿主速速找到楚江月身体所在,将之击杀。”】八七催促道。
秦枢按着脑袋,眉头深深皱起,道:“谢临清在哪?我现在头很疼,没法
分神用识海探查周围。”
【“宿主意识陷入昏迷后,八七一直致力于压制楚江月,唤醒宿主,无法感知到外部情况。”】
也就是说,八七也不知谢临清此刻在哪里?
脑海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秦枢闷哼一声,抓紧了灵均,尝试向墙面击了一掌。
墙面纹丝不动,片刻后,浮现出银色裂缝。
情况危急,每时每刻都有被楚江月夺走身体控制权的危险,秦枢不敢耽搁,一击不成,再加了一击。
石块飞溅出来,墙壁轰然崩。
头顶屋梁摇晃了两下,也坠落下来。
脑海疼得昏昏沉沉,秦枢扶着墙进入缺口,与落石擦肩而过,到了屋子的另一边。
这间屋子有了门,向外敞开,顺着台阶下去,是一方灰扑扑的天井,藤萝架上盘着枯死的植物。
借着外面的天光,秦枢随意环顾一眼屋内陈设,没发现人影后向门外走去。
刚刚迈过门槛,眼前画面闪过,天井干净如新,藤萝垂下来,生机勃勃,有人从藤萝下走过,脚步轻快。
他眨了眨眼,画面又消失了,藤萝不复存在,天井也不复存在——他并没有站在院子中,而是进入了又一个房间。
怎么回事?莫非方才是他眼花,但门外的确是一方天井,而非里屋。
幸好门还在那里,秦枢按着额角,狠狠闭了闭眼缓了口气,又从那扇门回去了。可回去之后,门里也并非方才见到的模样,又换了新的场景——一条檐廊。
同一扇门,连续三次都是不同的场景。
疼痛妨碍了秦枢的思绪,他靠着门框,想了好半天,才察觉出其中的问题来。
是时空。
百衡山秘境中四处充斥着时空混乱交错,他要是现在开启明瞳术,看到的画面不会比在山谷中看到的好。
但是秘境中还没混乱到一步之差便是两个不同时空的程度,其间必有分割之物,将不同空间分割开来,以免秘境完全混乱以至崩溃。
眼下看来,里面的分割之物多半就是门了。
太阳穴隐隐胀痛,秦枢一面按着脑袋,一面想,他多半是被楚江月控制着身体走进了门中,把谢临清一个人留在外面。
这可怎么办?依谢临清的性子,这会儿
在门外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就算他也跟着进来,也不是同一个空间。
脑海里八七还在拼命压制楚江月,他实在头疼得厉害,便不随意走动瞎折腾了,就着这扇门来回跨越,希望籍此快速找到藏着楚江月身体的那个空间。
门里门外的场景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变化,有时是破旧的里屋,有时是小院,有时是古旧的大殿,还有一次他看到了类似祭坛的地方,上面坐了个白衣女子,背影很是熟悉。
不知走了几千步,秦枢抓着门框的手渐渐松开,使劲按着脑袋伏了下去,发出痛楚的声音。
所见之处渐渐白茫一片,他撑不住了,感觉自己又要再次晕过去。
【“宿主,楚江月快挣脱压制了,请加快寻找速度。”】八七焦急道。
秦枢咬了咬舌尖,强行逼自己清醒过来,拄着灵均站起身,继续跨越门槛,在不同空间来回穿梭。
又走了几百步,秦枢站在黝黑的地宫中,回身向门槛跨出一步,银光忽然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待适应了此处光亮,秦枢睁开眼睛,看见一副石棺摆在近前,棺盖未阖,里面似乎躺着个人。
这里像是个里屋,又不像里屋,四面空空荡荡,没有墙壁亘立,只有银光织成的薄幕将其围拢起来,庞大空间之力在此轮转,压得人透不过气。
秦枢上前两步,看清棺中之人,正是他找寻的楚江月。
可算找到你了,他给这头疼折磨得烦躁不堪,拔出灵均往其脖子一抹。
棺中之人忽然睁眼!
灵均砍在另一柄剑身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楚江月翻身坐起,跃出石棺,以皓月对秦枢发出了杀招。
他睁眼的一瞬间,秦枢脑海里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感觉压力一轻,立刻挥剑回击。
剑身碰撞,身影交错,二人在这不大的空间打了起来。
楚江月目光含着冷冷的杀机,秦枢也不甘示弱,心里存了几分火气,出手尽是杀招。
秦枢并指释放灵力,在灵均剑身镀上一层金光,剑意无形地平推出去,沉重如同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