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里的水没过了膝盖,散发着浓郁的血煞气息,此时更是携着荧惑尊者十成的威压,若不是舒墨挡在众修士身前,只怕他们早已被当场擒拿。
而此时还在四处放火的陆拾遗小心地隐藏踪迹,心中忍不住担忧还没有出来的舒墨。
院落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火海,即使是吸饱了煞气的金刚木也被烧得只剩一片焦黑,陆拾遗刚刚还在忧心这火不够旺,如今又开始担忧这火太旺,怕它烧断了舒墨的退路。
恰在此时,剑光冲天而起,本就摇摇欲坠的木楼最终还是不堪重负,被劈成了两半,坍塌陷落。
沈飞琼穿着女装,隔着黑袍也能依稀看见婀娜的身段,他仰头看着剑光,心中啧啧了两声,剑宗老祖不愧是剑宗老祖,随手就是这么大阵仗。
陆拾遗的心随着剑光冲上云霄,又随着剑光坠落,等一切归于平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在何时屏住了呼吸。
他正准备冲上前去,便被随后赶来的沈飞琼一把拉住:“他们已经出来了。”陆拾遗这才觉得全身冰冷的血液慢慢回温,头也不回地随着沈飞琼离开。
不夜城外的飞行法宝上,舒墨果然已经在等他了。
他身上罩着的黑袍沾满了浓重的血腥味,被夜风卷得四下乱舞。陆拾遗一见他紧绷着的心弦便松懈了下来,伸手紧紧握住对方递来的手掌。
他们成功逃脱,被留在不夜城中的荧惑尊者便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如乌云堆砌的长发混着汗渍黏腻地贴在脸上,满头的云翠散落,裸/露的肌肤上满是血痕,荧惑尊者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容貌,可此时她却顾不上了。
“传我命令!”她姣好的面容逐渐扭曲,生生露出几分丑陋来:“楚殊墨已入极北之地,杀无赦!”她说得豪气冲天,心中立誓,即使让十二城倾巢而出,也务必要让楚殊墨陨落在极北之地。
可惜她忘了,之前自己便是对方的手下败将,如今却连他的踪迹也搜寻不到。更何况十二城的城主未必个个都听她的命令。
巫族能在极北之地生存,自然有些非常手段。他一路带着众人避开魔修十二城的搜寻回到了巫族领地。
“各位请闭眼。”众人已经脱下了魔修身上的黑袍,沈飞琼更是一身女子装扮。如今轻声细语地对飞行法宝上的修士开口,引得他们纷纷红了脸。
只有那名被救的女修轻哼了一声,她过惯了众星拱月的日子,见沈飞琼抢走旁人对自己的关注自然不满。但再多不满也只敢冷哼一声,毕竟她也知晓众人能安然无恙地逃脱魔修追捕有他的一份功劳。
恰巧此时,舒墨和陆拾遗也走了过来,陆拾遗看着前方一望无垠地沙海问道:“可是到了?”沈飞琼点头,巧笑道:“再往前走便是我族避世之地,烦请各位暂时封闭五感。”
“嗯。”见舒墨都应下了,旁人自然不敢再多言。众修士见他出现早早躬身行礼,等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似想出声,但最终在对方的威压下什么都没说出口。
陆拾遗刚闭上眼睛,就感觉一股奇怪的气息扑在了脸上,瞬间失去了五感。四周静得可怕,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忍不住发起呆来,一些零碎的细节闪过脑海,他们救回这些修士后便问过对方的身份,都是宗门里的亲传弟子,虽然修为尚显不足,但资质十分出众。
可他们却对舒墨格外地尊敬,这种尊敬比他们面对宗门中的长辈时更甚,隐约间带了些畏惧。
不知怎的,他一想到畏惧,就难以避免地想到了剑宗的诸位长老。现在细想,他们看向舒墨的眼神竟与这些修士有几分相像。
陆拾遗只觉得脑内灵光一闪,就在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的瞬间,耳边嗡的一声,风声由小变大,逐渐清晰。
“各位可以睁开眼睛了。”沈飞琼清冽的嗓音传进众人耳中:“这便是巫族的聚集之地了。”
陆拾遗一睁开双眼便对上了舒墨的视线,顷刻间就将心中的猜测和想法抛到了一边。管他是谁,总归这十数年的朝夕相处都是真实的便好了。
禁制外还是黄沙万里,禁制内却是另一番天地。郁郁葱葱的林木焕发着蓬勃的生机,让在极北之地漂泊了许久的修士们好似眨眼之间又回到了熟悉的修仙界。
“随我来吧。”沈飞琼露出笑容,让从飞行法宝上下来的修士们纷纷红了脸。
封廉好似早就知道他们这个时辰抵达,已带人迎了上来:“远道而来,各位道友辛苦了。”
众修士跟在封廉长老身后,陆拾遗打量了一眼,只觉得这禁制里的世界仿佛世外桃源,与他在鬼城见到的景象竟有几分相似。
“诸位道友只管在族内安心休息。”封廉开口道:“飞琼和络砚会带诸位到这段时日的落脚之地。”他说完,便伸手请舒墨先行,显然是想亲自带他前去。
陆拾遗不在意舒墨的身份,但见状还是忍不住看了舒墨一眼,但见他习以为常的表情,只能将心中的好奇心暂且压下。
封廉长老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院落,离修士们落脚的地方有些远,却僻静幽深。
封廉低声道:“二位这几日就委屈些,暂且住下,待陆道友身上的毒解后,我便让飞琼送你们离开。”
舒墨闻言点头,转过头对陆拾遗道:“我离开一会儿,你在这里等我。”陆拾遗闻言应了,心想他们定是有要事要谈。
等二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陆拾遗才回到房中,刚刚只觉得这院落幽静,等只剩下他一人时便觉得这院落委实太过安静了些。若是把护食在就更加热闹了,陆拾遗单手托着下巴,竟有些思念被自己养得膘肥体壮的护食了。
护食不在,他又没其他事,不觉间才想起自己有许久没有去看镜园小秘境了。分出一缕神识,陆拾遗控制着神识进入了秘境。
他这几日都在极北之地,没有好好修炼,小秘境便也没有丝毫长进,还是他来极北之地之前的大小。只是少了护食这个山大王,小秘境中的灵兽没了约束,他神识甫一进入秘境就因眼前乱糟糟的情景头大。好在护食调教有方,虽然乱了些,但灵兽们却没有糟蹋即将收获的灵植。
训斥了几句作乱的灵兽,见它们乖巧地站在一边,用眼泪汪汪的双眼望着自己,与护食撒娇讨饶时的绿豆眼别无二致,再大的火气也被压了下来。
等他将神识从小秘境中抽回,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舒墨也正好推门进来。
换下黑乎乎的外袍,舒墨依旧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一手拿着碗汤药,一手推开房门。
陆拾遗伸了伸胳膊,转动了下泛酸的肩膀,好奇道:“这是什么?”
“药。”舒墨说完,陆拾遗只觉得口中一苦,但还是认命地接过汤药,一口饮尽。
“你身上还有余毒,等明日去巫族禁地之后便能彻底清除。”陆拾遗点头,其实除了初时的不适和虚弱外,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不过见对方担忧的模样,再苦的药他也会忍着喝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加班,只能缘更_(:з」∠)_
顶锅盖跑…
第65章
进入巫族禁地前需要经过冗杂而繁复的仪式,这是巫族自古传下的, 就连舒墨也不能罔顾。
一早, 陆拾遗便照着巫族的规矩沐浴焚香,乌黑的长发垂在脑后, 卷翘的发尾还浸润着些微的湿气。内里穿上素白的衣服,外面则罩着纯黑的斗篷,戴上兜帽, 将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
等他出来时,舒墨也是一样的装扮,身上还带着一丝清淡的檀香味,与陆拾遗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除他们二人,今日前往禁地的便只有一个封廉, 跟着他们进入巫族的其他修士则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便是巫族禁地。”封廉指着眼前平平无奇的山洞说道。陆拾遗抬眼望去,只见幽深的山洞内一片昏暗,四周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的痕迹, 看起来再寻常不过。
舒墨已经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他轻车熟路地停在洞口,闭上双眼默念封廉传授的口诀, 身体穿过无形的结界,不过瞬间的功夫,身影便消失在了洞口。陆拾遗如法炮制, 紧随其后,而封廉泽则守在洞口, 没有再上前一步。
并不是他不想进去,而是结界拒绝他的入内。
即使再细微的响动也会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滴答滴答的水声带着独特的节奏在耳边回荡。
修士在暗中能够视物,可这山洞里不知设了什么阵法结界,他们的眼中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直到舒墨用微凉的手指握住陆拾遗的,他才回过神来,一步步向洞穴深处走去。
“啪嗒”一声,一滴水珠落在了陆拾遗的脸颊上,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仰头望去。
又一滴水珠落下,准确无误地落到了他的眼里,透明的水珠里封存着一抹浓重的绿意,随着睫毛的眨动融进了眼里。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色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里……”陆拾遗脸上满是惊叹,他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水波,此时他正在站在水面上,脚下是一圈一圈泛开的涟漪。
飘渺的雾气自脚底的水面蒸腾而起,氤氲着眼前的景色恍若仙境。早在来到灵源大陆之前,舒墨便已无数次见过这样的景色。
只是他看到的景色是用幻境仙术支撑的。
两人站在宽阔的天地间,仿若沧海一粟。头顶是纯粹的蓝,脚底是平滑的湖面,仿佛镜面一般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脚底的湖面延伸到远处,两人对视一眼,陆拾遗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随着他的步伐,水面再次荡起涟漪。
舒墨跟在他身后,敛去眼底的疲惫,他虽然被允许进入巫族禁地,但这里似乎并不欢迎他,脚下的每一步都像陷在沼泽里,走得十分艰难。而陆拾遗却像没事人般走在前头,并没有察觉到舒墨的异常。他顾自向前走去,或者说是身体里的龙鳞甲让他无暇他顾,只能麻木地跟随指引,逐渐远去。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色终于发生了变化,一棵树顶立在天地之间。浓绿的色彩极尽所能地融合在一起,叶片甚至隐隐发黑。
陆拾遗停下了脚步,身体里似乎有什么正在破土而出,不过瞬息,他眼中纯净的天地便被浓稠的绿色代替。舒墨在他身后也停下了脚步,只是与陆拾遗不同,他是被迫停下的。
不知什么时候,绿色的藤蔓悄然跟在他们的身后,趁陆拾遗发呆的片刻猝不及防地缠绕在舒墨的腿上。藤蔓的动作太快了,两人根本无法察觉,舒墨挣脱不动,体内的灵气迅速流失,如今的他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他的半个身体被藤蔓卷入了水中,而眼前的陆拾遗似乎毫无所觉。
舒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拾遗早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只是他的身体像被困在了一片迷雾之中,不受自己控制。而恼人的龙鳞甲正掌控着他的身体,丝毫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陆拾遗向来温和的双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戾气,他的心性平稳,看似温和中庸,事实上被他放在心里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起初受龙鳞甲控制虽身不由已,却并没有太在意。可不如今,他不得不在意了。
舒墨的身体已经陷进了水中,只留一个乌黑的发顶,陆拾遗的双眼发红,几乎是在瞬间将体内蕴含的灵气毫无保留地放出,以一种玉石俱焚的姿态与龙鳞甲对峙。
几近虚脱的疲惫让他以为自己与龙鳞甲已经对峙了许久,但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陆拾遗猛得转身,可惜只来得及留住对方的一缕发丝,正在绝望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动了。
湖面犹如破碎的镜面,溅起的水珠倒映出澄澈的天际,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而在湖面之下,湖水像一条柔软的白练,一层又一层将他们包裹起来,陆拾遗摆动双腿,像一尾游鱼滑到了舒墨的身侧。
舒墨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隐约间甚至能看清欣喜的神色以及隐藏在双眼中的暗光。他伸出手将陆拾遗抱在怀中,陆拾遗见状松了口气,回抱住对方,想将他带出水面。
只是在他们即将上岸的那一瞬,被压制在身体深处的龙鳞甲又开始作起妖来,它伸出细密的枝干,用铁甲一般的叶片将陆拾遗的识海团团围住。与识海断去了联系,经脉中运转的灵气很快到达了极限,刚要触道水面的头顶再次沉了下来,整个身体离水面越来越远。
好在他们的身体比普通人强健,否则早就憋死在了水里,但如今看来也并没有好多少。
两人在水中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只能随波逐流,身体纠缠在一起再次向水底沉去,若再想不出办法,他们便只能被困在水中了。
陆拾遗对上舒墨黝黑的双眼,只见他点了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陆拾遗一怔,还没回过神来就发现一股熟悉的神识正在试图侵入自己的识海中。
识海是修士最重要的所在,即使亲密如他们,陆拾遗的识海在被侵入的一瞬还是本能地开始排斥挣扎,只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敞开了识海接纳对方的进入。
舒墨的神识像触手,丝丝缕缕地渗透进陆拾遗的识海中。陆拾遗一抖,也探出神识与对方的勾缠在一起。
就像寂静的旷野突然燃起了火星,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养,陆拾遗不知该用怎样的词藻来形容这种玄妙而陌生的感觉。他的身体就像泡在了温度适宜的温泉水里,整个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