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闻看他那双白玉一样的手这么不讲究的在土里挖来挖去, 不忍心地把地上那五彩石捡了一块给纪窃生。
先生看着他把石头拿起来皱着眉,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是吴闻这时候出声了,“用这个吧, 你的手, 到时候受伤了就不好了。”
“你关心我?”纪窃生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了石头,只是眉头的褶皱还是没有放平。
“那是当然了。”
“哦, 因为我和安琪长得很像。”先生埋下了头, 但还是承了情,用石头代替手挖了起来。
吴闻觉得他头都大了,没想到先生这么个干脆的人也会有斤斤计较的一天, 他还以为一个徐菲就已经够他受的了,可为什么男人生起气来也这么难哄…果然还是…
“你是不是在想,果然还是安琪比较好。”先生像是能读心一样,突然冷不丁地这么说。
吴闻尴尬的笑了两声,小心翼翼地去看先生。
先生这时候却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似笑非笑的。
吴闻这一看就明白了,先生这是在逗他嘛…老实说…如果这人不是先生,他真想打人了…
“不过…你没事吧…”先生笑完了就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了不少。
“没事…”他知道先生在说什么,树的四周围绕的五彩石看起来就很不寻常,他明白他其实不应该轻易去动它的,或许,他这么去挪动它会触及副本的禁制也不一定。
但是,他还是得首先去拿那块石头,否则就先生这么刨土,要挖到里面的东西的话,势必也会动到它,这样的话,还不如让他做那个第一个挪动石块的人。
先生叹了一口气,加快了手上的掘土速度。
他也很快加入了。
两人一起刨着土,没一会儿就挖到了东西。
从土里拿出来的,是一个类似于货郎会使用的大匣子,不过是用木头密封好了,木头材质也不错,因此腐败程度还不是特别严重。
先生把那带有土腥气的木匣子打开的时候,吴闻敏感地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都降了许多。
木匣子里进了一些土,但是里面的东西到底还是完好无损的。
他们从里面拿出来了几张黑白照片,还有一些木楔子,就像是粘连在影子人身上的那种木棍。
这些照片上的主角是个长相老实憨厚的中年人,他穿着城里人的那种长袖棉衣,而不是这村子里随处可见的马褂和麻布杉,在每张照片上都在摆弄着手里的皮影。
大多数照片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在演出的时候拍的。应该是有人专门跑到了后台给他留了张影,唯独有一张则是在作坊里雕琢影子人的时候给拍下来的。
那几张黑白照片的拍摄地点在照片背面都有标注,有演出的那几张后面写的是什么凤凰路,这种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名。而在作坊的那一张后面,则标注了罗峰村。
吴闻和先生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下唯一一张在作坊拍摄而成的照片,那个中年人光着膀子在很专心的镂刻,而那个镂刻的作坊…看起来还特别眼熟…
从照片里看,在那个没有窗户而显得格外阴暗的灰扑扑房间里,有一张长长的操作台,而操作台的对面则是挂上了帘子。
吴闻百分之两百可以确定,这就是后来王老头家的那个作坊。
“你看他身上。”先生提醒了他一下,让他不要把过多的精力放在照片的背景上。
吴闻于是仔仔细细地观察起了照片上的这个男人。
照片上那中年男人上半身并没有穿衣服,应该是因为天热的缘故,房间里又不通风,就光着膀子。
吴闻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的背上有一块不明显的疮疤,就像是…一只蝴蝶的形状。
“他背上有个蝴蝶一样的疤。”他也皱起了眉头。
“嗯…这树上也画了一只蝴蝶…”先生下了结论,“这工匠多半是被人害死了。”
先生这话一说,明明还有些光亮的天,就在迅速的凝结起乌云,天空很快就要黑了。
“快把东西埋回去,然后回家。”先生的语气很凝重。
吴闻也变得很紧张,两人迅速地把木匣子放了回去,再把五彩的石头摆放好,就一股气地和先生跑回了npc家。
他们也算幸运,前脚才挨着门边,后脚外面就下起了大雨,天色也变成了墨水一样的浓黑,鸡窝里的鸡鸭因为淋到了雨的缘故,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啼叫声。
今晚npc没有出现,于是吴闻只能和先生又自己做了一些饭菜吃了。
“你是怎么想的?”先生先问他的意见。
“我觉得,那个照片里的男人,怕是就是皮影戏里的那个货郎吧…我一开始看他背个篓子,还以为他是卖杂货的,结果没想到是个艺术家。”吴闻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饭,苦着张脸。
“那个皮影艺人大概率是被罗峰村的人杀了。”先生说,“首先他一定是死了。不然王老头不能住进他之前的房子,他的照片和工具匣也不会被埋进土里。其次他是被害死的,否则他的私人物品也不会给用古怪的石头给围起来,就像是有人对着他的那些物品做了什么法事,想要镇压怨气一样。”
吴闻很是认同先生的观点,叹气道:“哎…要是没这石头,兴许还能自我安慰一下说他可能是早就离开罗峰村了,所以把自己的房子转让了。又或许是金盆洗手不干了,就把自己的木匣子给埋了。但是如果是这样,根本就没有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的必要…”
“所以这一次的副本还是鬼神仇杀类的。”先生瞥了他一眼,“但是不妙的是,我们动了或许是镇压那个手艺人魂灵的石头…估计这一次的任务会比以往更加凶险许多。”
吴闻耷拉着脸点头,“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副本的设置,只要我们想挖掘到树下的东西,势必会动到那些石头的…所以这一次对于鬼神的禁制就算被破解了,应该是有办法可以和那个艺人抗衡的吧…”他最后那句话说得很没底气。
先生倒是一如既往地冷静和自信,“放心吧,游戏里不会有死局的,我们两个也不可能栽在这个副本里。”
晚一些吃完饭以后,吴闻就打电话把他和先生的发现告诉了阿几,说让他多加小心,这一次的禁制已经被开启了。
阿几也是个心理强大的人,答应得很是爽快,吴闻完全没有感觉到他对于这一点的担心。
给阿几打完电话以后,吴闻还是没忍心瞒着其他玩家禁制的事情。当然,因为有了上一个副本的经验教训,他这一次学聪明了很多,没有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都说出去,只是跟其他人含含糊糊地说了禁制已经被打开的事情,换来了阿大不留情面地谩骂和两个女性唉声叹气的埋怨。
先生看他四处受气,支着下巴笑了一声。
吴闻心里就更堵了…
他们今天回来得早,也没打算这么快就睡觉,又因为今天在王老头家里镂刻了影子人的缘故,所以他就把之前收到的那张皮影拿出来瞧了瞧。
他的影子人身上,在第二天做工回来以后,就已经带了点浅浅的颜色。
“加上昨天刻的一个皮影和刚进任务时候我和阿大收到的影子人,现在王老头那里已经有了六张影子人了,正好是我们所有玩家的总数…”吴闻不无忧虑的说。
“你在担心每一个影子人会指代一个玩家,然后我们的皮影会在某一张皮影戏里出现,被那个打扮得像货郎一样的匠人给杀掉?”先生总是很懂他。
“嗯…”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暂时不用担心。”先生告诉他,“你刚拿到影子人的时候应该还是没有颜色的样子吧,现在你这影子人身上的颜色也少。而那天我们进游戏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影子人却是已经敷彩完毕了的成品。”
吴闻就说王老头给他影子人的时候他还在纳闷,怎么这皮影明明还没有敷彩就被缀结了,原来还有这个说法,“那我这个人身上的颜色是怎么来的?”他有点想不通,“如果说影子人身上的颜色被填满了…变成成品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对应玩家就会死了…”
“或许吧…”先生淡淡地说。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道惊雷,吴闻给这声音吓了一跳。
先生看了他一眼,把床铺铺好了,“现在线索不足,关于这颜色是怎么来的,成品的下场是什么,还得慢慢走着瞧,总之就先睡觉吧。”
吴闻皱着眉也知道是这个理,就上了床。
先生把油灯给吹灭了。
第70章 皮影戏9
外面在下暴雨, 惊雷一阵接着一阵的,地上的暑气都被雨水冲了起来,房间里就特别气闷。
吴闻肚子很饿, 就更是睡不着。
他上一个副本结束以后就只剩了三个压缩饼干, 现在和先生分了一个,就只剩下两个了。如果再这样饥饿下去,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被饿到手软脚软没有力气。
“别想太多了。”先生在他旁边本来一直都没说话, 或许是察觉到他一直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突然说了一句。
吴闻觉得不好意思,怕是因为他一直动来动去影响了先生的睡眠。但这时候外面有一闪而过的闪电把整个屋子都照亮了, 然后就是“轰隆隆”的雷声, 把他的“不好意思”几个字给淹没了。
他叹了口气,也像先生一样仰躺着, 逼迫自己睡过去。
雷声在后半夜的时候已经全停了,但瓢泼的大雨还是在继续。
吴闻睡着睡着, 就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
他一开始以为是在做梦,或者是幻听, 不然哪有人大半夜的在外面唱歌的…
但是渐渐的, 那声音越来越大,他听得也更加清楚了。
声音大起来以后, 吴闻才意识到, 那人不是在唱歌,而是在拿腔拿调地讲唱话本。
听那声线,他估摸着应该是个有些年纪了的壮年男子。
他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听出来了是在讲岳飞的故事。在咏叹着岳飞是怎么样被大奸臣秦桧诬告谋反然后给人严刑拷打,最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在临安大理寺被赐死的。
那声音还在唱着本,故事又被重新讲了一遍,但是这此的声调变得更加哀怨了,声音也更大更近了,仔细分辨的会,会觉得…就好似…那个唱话本的人,就在他们的房间里一样…
不会是因为他们今天动到了那个什么禁制的原因,所以那个被害死的手艺人今晚就要来找他们的麻烦吧?
他这么想着,就开始哆嗦,然后又没出息地往先生那边挪。
这时,后半夜已经全部停了的雷鸣声又再次响起,惊得吴闻额头上也有了冷汗。
在几声闷雷以后,天空又再一次划过那白惨惨的闪电。
这一次的闪电照亮了整个罗峰村,也让吴闻终于看清了那个在唱歌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能看到外边那个“人”的剪影投在他这扇纸糊的窗户上,分明就和他那天在皮影戏里看到的那个货郎的剪影一模一样!
果然是那手艺人寻过来了!
吴闻赶紧的推了推先生。
纪窃生其实也不可能在有人那么大声唱歌的情况下还能睡着,他也看见了窗户上的那个剪影,但是他非常的冷静。
两人翻身就下了床,在屋子里靠着站在一起。
他们也只能就这么尴尬地待在屋里,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外面那个影子不会在他们夺门而出的时候给他们来一个开门杀。
这时闪电再次降临。
那唱着话本的影子在这耀眼的白光中转了个身,将手机械地从窗户的缝隙里伸了进来。
看那剪影翻身,就像一张纸给翻了个面一样,吴闻可以肯定这外面的就是那个货郎的影子人了…而且…那从窗户外面伸进来的手,也是扁平的皮影才有的模样…
那手伸进来以后,昙花一现的亮光又消失了,眼前是大片的黑,和震耳欲聋的雷声。
在这种幽闭又黑暗的房间里,那种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恐惧感再次发酵的厉害。
吴闻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但除了让自己冷静,他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拯救他们出这种囹圄…
雷声过去以后,那中断了的唱腔再次传来,只是更怨毒,更让人觉得胆寒…
先生拍了拍他的背,在这诡异的说唱声中问他,“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在唱这个的?”
吴闻知道先生肯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于是仔细地回想,“大概是在一个小时之前。”
“那时候外面的闪电和雷鸣声已经停了吗?”
“…是的…”他不太明白先生为什么问这个。
“好。所以说我们第一次见到影子的时候,就是在闪电亮起的那一霎那。”先生的声音很沉着,让吴闻焦虑不安的心受到感染也不再那么的紧绷了。
“我知道我们该怎么做了…”先生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就被乍响的雷声给掩盖了。
闪电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出现,吴闻看见那从窗户边缝伸进来的那张薄薄的皮纸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但是在光亮出现的那一刻,却开始迅速的往屋里探进。
“吴闻,快去拿火柴。”先生突然提醒道,自己则往窗户那里走去。
吴闻猛地就恍然大悟了,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先生,咬着牙往外跑去。
火柴在外面吃饭的桌子上,和他的那一张皮影摆在一起。
他纵使头皮发麻,但也知道他现在必须要去拿到那个东西,不然今天他保管明天就直接变成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