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都是苦意：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那时候我说了，只要能治好你，我怎么的都愿意。可是那会儿也没有像是徐真人这样的大能，多少人看过都说没有希望，我这才死心。我是张家家主，你也好晨然也好都是我孙子孙女，又是这一辈仅有的两个双灵根。可是一个已经当时被判定没办法了，另一个还好好的……我思来想去，私心到底是占了上风啊。我就想着至少得能保全一个吧，不管是作为祖辈还是作为家主，我都想着能保全一个有希望的孩子。而菲菲你，我只能是给物质赔偿。现在想想，是我错了，我想了我自己，想了张家，独独没替你想想。孩子啊，真的对不起，外公在这儿给你道歉了。”
　　说着，一个深深的鞠躬，就对着李菲菲弯下腰去。
　　“爸！”
　　“爷爷！”
　　张华德和张晨然同一时刻惊呼出声。
　　看客们也都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众目睽睽，七十多岁的张家家主对着十八岁的外孙女弯下了腰，一时间看客们也议论不休，说什么的都有。
　　徐云笈怔了一下，立刻便露出冷笑。
　　好一个张家家主！
　　这是道歉吗？是。可是口口声声的，都是在剖白，在解释。
　　叫他这么一说，本来是包庇加害者、迫害曾经给张家做出贡献的女婿留下的外孙女的事情，硬生生变成一个老人在孙辈之间左右为难。
　　他承认自己偏心了，但是说的是总想保一个下来，又说是张家现在就张晨然一个双灵根，作为家主他也不得不如此。
　　这一串话，说是道歉，却赚足了同情，让听者跟着他的思路，反而觉得他不容易。
　　最后一个深深的鞠躬，完全是把这串辩解升华了。
　　华夏都讲究孝道，哪怕不是自家老人，不说孝，那也有尊老爱幼的事情。
　　可是张肃行偏偏就给李菲菲鞠躬了。
　　这一下闹的，徐云笈耳朵尖，就听见身后有人嘀咕“这个李菲菲何必弄成这个样子，逼得亲外公给她鞠躬，好狠的心”。
　　徐云笈眯起眼睛。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动，只看李菲菲怎么应对。
　　却见台子上年轻的姑娘不闪不避，就这么受了这一鞠躬，口中道：
　　“张家主这个道歉，我受了。我理解您的苦楚，但是有句俗话，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我能理解您左右为难，也希望您理解我的心情。被自己的亲表哥推出去挡在，毁了丹田，谁来都说是这辈子再也无法修炼了……正伤心绝望的时候，满心想着让我最亲近的外公给我讨个公道，谁知道等来的却是我自己被放弃了。害人的居然只关了区区一个两个月禁闭，说是禁闭，张家家主的孙子，我废了之后张家唯一的双灵根，在家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只是不能出门。
　　“而我……当时一个没成年的孩子，被亲近的表哥害了，绝了修炼的路，紧跟着被人软硬兼施威胁堵嘴，我不愿意就说我是敲诈碰瓷……我当时都觉得，或许死在凶兽爪下反而好点，至少不用醒来面对天翻地覆的一切。倘若不是我运气好，碰上徐老师这样张家想拿捏却拿捏不了的大能为我申冤，只怕只能打碎牙和血吞。今天我能得到您这个道歉，殊为不易，想想小时候对您的孺慕之情，这个道歉我受了，也不再追究了。今后我和您恩怨两消。只盼着您能够好好管一管家里人，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幸运，能遇到徐老师。别人受了委屈，只怕都求救无门。希望您的私心，不至于再害了其他无辜的人。”
　　女孩语气也是一股哀婉难受，和平日的语气全然不同。
　　徐云笈绷不住笑了。
　　李菲菲变得聪明了。大概是这两年横冲直撞让她情商见长。这一番话比张肃行说的更动情，更让人心疼。
　　听听，好好的孩子是受了多大委屈？
　　就这样她还记着张肃行当年的爱护，不再追究。多识大体，多善良，多温柔的一个孩子！
　　一群看客方才叹完了张肃行不容易，这会儿又心疼起了李菲菲。
　　徐云笈听着周围的人风向陡转，压低声音跟沈燮吐槽：
　　“这群人有主见没有？”
　　“都是过来看戏的。就像你这学生说的，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他们也就是听个热闹。”沈燮也低声回答。
　　那堆血缘上的祖孙飙完了戏，就轮到张华德和张晨然道歉。
　　这两个显然不像是张肃行那么有城府，脸上的不甘、不愿甚至恨意十分明显，依次硬邦邦地说了“对不起”。
　　那咬牙切齿的劲儿，不像是道歉，倒像是要咬死谁。
　　李菲菲就叹气：
　　“二位这道歉叫人瘆得慌。”
　　“你见好就收吧。”张华德一脸怨毒地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逼急了张家……”
　　“张先生是威胁我吗？”
　　李菲菲丝毫不惧，笑盈盈地看他，
　　“我又不是没被张家逼迫过。”
　　“好，你很好。——咱们日后等着看。”张华德咬牙切齿地点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鞠了个躬，“对不起！”
　　张晨然老大不情愿，可是爷爷和父亲都认了，他只能跟着也鞠躬道歉，只是表情狠辣，盯着李菲菲的眼睛精光连闪，可见没琢磨什么好事。
　　道歉仪式之后，就该是张晨然和李菲菲的比斗。
　　张肃行宣布完，徐云笈这会儿站起来：
　　“比试的规矩，事先说清楚。在不害命的情况下各展其能。这个所谓的不害命就是不对对方造成致命伤，脖子，脑袋，心脏，不得碰，我分别为你们两个准备护具——当然，菲菲是我学生，张晨然如果不信任我的准备，可以自己用其他的。另外台上布下阵法，如果检测到任何一人只剩下一口气，会直接将他/她传送出来，进行治疗。”
　　徐云笈这番话是盯着张晨然说的，果然说完就见他面色一变，很是气恼的模样。
　　果然，这小子是打着借机直接杀死李菲菲的主意的。估计他还以为，说什么不杀人，可是“不小心”伤势过重之后死了也只是意外。
　　但徐云笈自然不会由着他们钻空子。
　　他信任自己的学生，可也得承认李菲菲和张晨然隔着两个小阶段，有一定的危险。
　　他总得把准备做足了。
　　“但因为比试是看两人自己的水平，符箓、丹药、灵器之类的外物需要限制，使用的自有攻击能力的物品如符箓不得超过二阶，也就是和你们本身同阶。刀剑棍戟之类的法器不得超五阶灵器。”徐云笈转向张肃行，“这个规矩很公平吧？”
　　张肃行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意见，那就开始吧。”
　　裁判请了明真门的一位长老来，和张家和徐云笈都没什么交情，不偏不倚。
　　张晨然和李菲菲从专门划出来、布了阵的台子两端分别上台，各自施礼——这点是保留了修真界从古到今的传统。但两个人的礼仪都敷衍了事，看表情，一个狰狞狠辣，一个冰冷执拗，都是奔着下狠手去的。
　　明真门那长老抬手布了个防护法术，避免两人比试伤及周遭宾客，就喊道：
　　“开始！”
　　立刻，两个人就双双动了起来。
　　张晨然开场就一扬手，一柄锋锐的袖中剑便嗖地一下直冲李菲菲小腹而去！
　　显然是因为咽喉、头部和心脏前面都有防护，不然他肯定奔着致命处去。
　　与此同时，趁着那袖中剑放出，张晨然左手以极快的速度连连结印，口中喃喃，显然是在准备某个阵仗不小的法术。
　　看来是准备速战速决了。
　　刚巧，李菲菲也有同样的心思。
　　她境界低于张晨然，好在身处同阶，没有等级压制，但最大的劣势就在于灵力储备。她若是不早点拿下对方，拖到后来就会暴露自己的短板。
　　女生面对凛凛而来的一线寒光，分毫不让，手掌挥出一道挟着灼热之气的掌风卷向那柄袖剑，而另一掌吐露出冰寒微芒，幽蓝色涌向并起的双指，在空中一划便勾勒出一条水龙，昂首便是无声的大啸！


第71章 71
　　老师言犹在耳：
　　“……水火不相容。这是他们说你的灵根战力不行的理由。何其可笑！灵根相克便灵力相克？这是哪里的歪门邪说？如今你也知道,连没有灵根的人也能修炼,灵力与灵根并无直接关联。灵根是什么？是元素亲和力。而你，能够同时亲和水火，这意味着你的元素亲和性非常平衡。”
　　元素。
　　……元素亲和力强，便意味着更易调动空气中相应元素的灵气为己用。徐老师帮着自己专门针对元素的使用训练了半月余，每次都尽可能将丹田中灵力耗尽，迫使自己身体加快循环,重新吸纳灵气。还要求她同时动用水火双系灵力。
　　起初自然是痛苦的,经脉耗空的感觉说不出的胀痛。然而日复一日这样练下来,她调用元素灵气的速度不知比同阶修者快出了多少。
　　此刻少女左手掌风一拂之下,火元素滚滚，便彷如砸出一只熏炉，蒸腾的热气霎时卷向对面。气流捆束住袖剑来势,将那迅捷的一击不断阻滞,直至成为速度平平的一道可以轻易闪躲的攻击。
　　女孩轻盈侧身避过,而她右手上，源源不断的蓝色汇聚，泉涌在半空中慢慢卷舒，逐渐伸出利爪和头顶一双龙角，竟是初初形成一道拟形水龙。
　　“怎么会？”
　　台下观众不少面露惊色。
　　并非划出水龙有多么了不起，而是这成形的速度不是一个二阶初期的小辈该有的。没看对面张晨然利用袖剑干扰李菲菲、只为了争夺一息形成法术的时间吗？
　　可他的念念有词还未停止，金红色的灵力还跃动在他周身，尚未完成，可先行阻了一阻袖剑的李菲菲却已完成了一道水龙？
　　张晨然此刻正不断调动丹田中气息,半边比试台都在他炽烈的灵力中染成红彤彤一片。
　　忽而一丝清凉扑面，他困惑抬眼便陡地手上结印一顿，心中惊疑——
　　一道青蓝色的水龙猛一甩尾，朝他扑来！
　　怎么这么快？！
　　他来不及多想，那道水龙一对眼珠子已盯向了他。张晨然心下一凛，再顾不得别的，拼命将丹田灵力注入双手，念出最后一句口诀的同时闪身向前一滚，避过那水龙突如其来的一张巨口。
　　他还来不及站直身体，便匆匆回头去看。
　　好在他运气好，仓促完成的术法并未失败。
　　殷红的火苗盛开成巨大的花朵，火舌宛如女星迤逦的裙摆肆无忌惮地铺开，不时迸起的火星闪烁着金色光芒，却是庚金之力融入火海，将火苗灼烧之力激得更盛。
　　张晨然大喜，当即以金火灵力牵引，引动那金红色的妖异火海卷向李菲菲。
　　台下有人抽了口气：
　　“这个张晨然也不愧是张家年青一代最出色的子弟！这一手‘火狱’有几分张家主的影子了。”
　　“他修为不够，这火苗还只是寻常，如果是张家主来使，大概一息便能烧得金石都灰飞烟灭。”
　　有对张肃行了解的人道。
　　“但这与张家主的火狱似乎又有不同？”
　　“大概是张家帮着张晨然专门琢磨出的。”有眼光毒辣的，将台上情景仔细看了看，“这火苗还散发出一股庚金之气，只怕是张家有意淬炼过张晨然的金灵根。以金带火，为这火系法力更添一份杀伐之气。”
　　旁人听得啧啧称奇，都说张晨然不可小觑。
　　再看台上，李菲菲似乎也知道这一手不好对付，召回水龙挡在自己身前。水龙与火苗迎个正着，水火既济，炽烈的火焰与湍涌的水流猛然碰撞，蒸腾起大片大片高热的白雾。
　　只是雾气腾腾，只将殷红火焰压下去一瞬，而水龙摇首曳尾，口中喷出的冰蓝水汽，甚至不及落在火海之上，便已悉数被蒸个干干净净。来回几下，水龙的躯体也越来越小，最终哗啦一声散个干净，转瞬只好凝成一片水幕护在女孩身前。
　　李菲菲一时之间倒似乎落入下风。
　　但她面容平静，依旧是倔强而执拗的模样，分毫不惧。
　　她低喝一声，忽的攥起纤白的右手，紧握成拳。
　　女孩子的手娇娇小小，让人想到红袖添香想到温香软玉，然而当它握成拳头，却攥得骨节分明。
　　一抹流彩的猩红倏然在她的拳头上燃起，带着比火狱的烈焰更炽烈的温度！
　　“咄——”
　　她一拳重重击出，手臂仿若燃烧般一片蔓延的红。
　　她便挟着这血火砸向对面比她高出半头的人，拳头穿过那翻涌的妖异火光，竟丝毫未曾停滞！
　　“元素无处不在。不仅仅在丹田。”
　　老师指点的声音盘亘在脑子里，李菲菲这一刻格外的清醒。
　　“灵力不仅仅是用来释放法术的。它是你血管里流淌的血液，是你的无处不在的帮手，是呼吸间纳入四肢百骸的能量……利用它，不需要拘泥于招式。”
　　后来的这半个月，老师再没让她练过一招一式。
　　就只是将自身的实力压缩至登堂后期跟她打。老师也没有任何花俏的招数，就只是快，一拳一脚，剑招刀法，随心而用。
　　她手忙脚乱，一开始还想着用什么招式回击，然后脑子来不及转动，就被瞬间击飞。
　　随之而来的就是老师的轻喝：
　　“站起来！想什么招数？灵力是你的本能！你用力量保护自己，不需要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