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魔”和修道者常说的走火入魔的“魔”,不是一回事。走火入魔只是修行出了岔子,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而堕魔,除了实力大增以外,就像是彻头彻尾换了一个物种。
谢眠过去曾追捕过一个堕魔之人。那是个伪装很好的屠夫,杀人无数,平日却相当孝顺家中寡母,但在堕魔当天,毫不犹豫将母亲撕碎了。
当一个地方的浊气积累到了某种程度,就孕出了先天的魔族。
先天魔族完全从浊气而生,等级分明,越是等级高的魔族,力量越强大,在魔族中地位也越尊崇,有号令群魔之力。
此次诞生的魔君,修为相当于修道者口中的圣阶,距离魔主也不过一步之遥。
谢眠坐在鸾舟上,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法器,心里也有些发沉。
纵然他没经历过千年前那场诛魔之战,但也见识过魔族残暴,血洗村庄小镇的惨状。魔族实力加强,对他们来说,自然是件最坏不过的事。
陆翡之坐在一旁,注意到谢眠情绪不高,猜到他在担心什么,过去把窗子关上:“放心,圣阶都去了好几个。只是一个魔君,不会压不住的。”
谢眠眉间凝重却未散开。他倒不是担心这一个魔君,只是:“我总感觉这几年,堕魔越来越频繁,先天魔族的存在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高阶战力。只怕魔军气候将成。”
陆翡之点点头,承认道:“浊念不消,日积月累,早晚要失控的。”
当年云琅飞升,将云渺浊气一扫而空。虽然大家吃过一次大亏,都知道闲着没事,别再一天到晚打仗搞事情。可如今毕竟过去一千年了,就算全都是小恶,累积到现在,也难以小觑。
陆翡之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担忧的,随口道:“顺心而行,莫问前程。如果魔族打来的话,我们再打回去就好了。”
打不过就死了,也没什么好遗憾担心的。
说起这个,陆翡之突然想起来:“等再过一段时间,我稳住了境界,就申请结业,离开学宫。”
谢眠虽然早就知道,陆翡之早晚要出去历练,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指尖微顿。他压下心底莫名的低落,尽量让自己像个送孩子出门读书的家长,笑道:“想好跟谁一起,去哪儿了吗?”
以陆翡之的性格,估计是哪里危险往哪儿钻,谢眠只希望他不会心血来潮,想下万鬼窟。
“之前本来想约唐逸然的,但如果去做护城官,应该不许好几个灵镜期一起吧,也没这必要。”陆翡之不假思索,随手掏出来一卷朝凤城治下的地图,丢给谢眠,“你先挑一挑,看你喜欢哪儿。选定几个地方,我再去跟夫子们申。”
谢眠一愣:“做护城官?”
其实朝凤城学宫,也可以说是为朝凤城储备力量的摇篮。
学生从朝凤城学宫结业,大致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自由离去,想去哪儿便去哪;另一种是在夫子的举荐下,留在朝凤城统治领域,进入军队、留在学宫任教、成为护城官等。
陆翡之将来自然是要做城主,但那还是很遥远的事。陆岚是不会插手他现在的选择的。
陆翡之喜欢四处游历,喜欢对战,相信只有不断挑战,经历危机,才能一直突破下去。
做护城官这种困守一地,相对温吞平静的生活,一看就不在陆翡之的选择范围内。
陆翡之见他惊讶,想了一下,才小心道:“阿眠,你不想做护城官吗?”
如果阿眠想出去游历,他当然一万个愿意。可就算那把刀一切顺利,阿眠重新把功夫捡起来,也得花一两年的功夫。
陆翡之不能保证时时都护着阿眠,自然不敢带他出去冒险。
陆翡之以为谢眠真的不想去,难得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是一直做护城官啊,我们可以先做两年,到时候再辞了,去做别的事。”
陆翡之都想好了,选个附近浊气比较重的小地方。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隔三差五地出去跟魔族打一场,然后阿眠也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城镇里。
谢眠看着陆翡之,嘴唇颤了好几下,才笑起来;“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不爱我们肥吱呢。
第34章
这次的摘星会仓促散场, 倒也没多少人关心最终的排名了。
但陆翡之能在这个年纪,就进入前三十, 朝凤城还是相当满意的。
当然肯定有不满意的, 比如说陆莺。
陆翡之回城主府取东西,刚进屋,一抹青色身影映入眼帘。他突然想到什么, 脚步一顿就想溜,可惜陆莺早有防备。
不等他转身,门“啪”一声关上了。
陆莺揪住了他的领子,问他:“我的长评呢?”
陆翡之拍开她的手,轻咳了一声, 像模像样地训斥妹妹:“什么长评!一天到晚不好好修炼!就会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陆莺面无表情:“你忘了写就直说。难道我会因此而怀恨在心,故意报复, 去阿眠哥哥那里哭诉你欺负我吗?”
陆翡之:“……”
趁着爹娘不在家, 这妹妹能直接扔了吗?
不过扔之前,陆翡之突然想起来,这妹妹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好歹是写话本子的,总该懂一点吧。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表情, 尽量表现地像随口一问,与自己无关:“你说什么情况下, 一个人告白后没多久, 被告白那一方考虑了两天,准备答应,他却突然反口不承认了。”
“这说的谁?”突然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陆莺立刻放弃了找陆翡之要长评,兴致勃勃地挑了挑眉毛。想起她哥大概也没几个亲近到可以讨论这种事的朋友,陆莺猜到,“唐逸然?”
陆翡之挑眉:“问那么多干嘛!你就说为什么会这样。”
陆莺毫不犹豫:“因为告白之人突然发现!他们之间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命运是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陆翡之嘴角抽了抽:“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朝凤城和饮雪城一南一北,根本没什么仇吧。就算有,阿眠应该也会站在朝凤城这一边。
陆莺立刻改口,猜测道:“也可能是告白之人突然发现!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不忍心伤害对方,只好装傻!”
陆翡之一把薅住陆莺长长的发髻:“你又欠揍了是吧?!”
“等等等等!陆大宝你放开!”
她一开始没往陆翡之身上想,因为她觉得,陆翡之根本不存在答应谁告白的可能性。但看陆翡之这么在意这件事,陆莺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阿眠哥哥跟你告白了?!”
陆翡之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陆莺还不可置信:“你确定你自己不是在做梦?”
陆翡之现在听见“梦”这个字,就牙痒痒,于是他又伸手去揪陆莺的小发髻。
陆莺躲开了,瞪大了眼睛,就像是第一天认识陆翡之一样,围着他转了两圈:“我的天啊!”
她哥长得好,修为高,家里有钱,在外端着点也挺唬人的。有无知少女少男喜欢他,陆莺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居然连阿眠哥哥也喜欢他?!
陆莺转了好几圈,还是不觉得这么讨厌的哥哥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于是丧丧道:“阿眠哥哥哪儿都好,就是眼神不太行。”
居然会喜欢陆大宝这么幼稚又臭屁的鸟儿!
陆翡之难得有跟陆莺意见一致的时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他有一回居然跟我说,你温柔可爱,让我多让让你。你说这跟瞎了有什么分别?”
陆莺想把这个哥哥扔了,她用力锤他:“……你滚啊!滚啊!!”
“阿眠哥哥不承认!其实只是不想回顾自己色迷心窍的黑历史吧!”
陆翡之一点也没有哥哥怜惜妹妹的自觉,反手像提小鸡仔一样按住她的脖子:“你真的想挨揍是吧?”
陆莺打不过陆翡之;陆翡之也怕她乱告状。兄妹俩怒目而视很久,最后同时收了手。
“不过说实话。就算是阿眠哥哥,”陆莺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告白后不认账也确实有点过分啊。”
陆翡之觉得陆莺总算说了句鸟话,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谢眠的行为到底有多过分!
陆莺有点同情地看着陆翡之。
她没问陆翡之怎么想的,喜不喜欢谢眠。
虽然陆大宝这个傻鸟可能还没意识到。但不用想也知道啊,要是心里真一点意思没有,对方肯装傻,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干嘛还耿耿于怀地翻出来问。
陆莺沉痛道:“从我个鸟的角度来说,我觉得你也不是完全没有错的。”
好不容易遇上这样的好事,你赶紧麻溜地从了他,不就好了吗?非得想什么想?你看,这不就鸡飞蛋打,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吗?
算了,这种求偶受挫的雄性,很容易恼羞成怒,做出种种迁怒找茬等幼稚并匪夷所思的行为,属于危险分子,还是让他回去找阿眠哥哥的麻烦吧。
长评什么的就不要了。
为了早点把哥哥打发走,陆莺还随手塞了几个留影石给他:“要是下次阿眠哥哥再眼瞎,记得留证据。”
当然,想也知道,现在都反口不认了,怎么可能有第二次?还不如自己去告白来得快一点。
可怜的陆大宝。
……
谢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正在思考告白的事。
从摘星会回来的路上,大家挤在那么一个鸾舟上,他俩还睡一屋。万一告白,两人想稍微避一下,都会闹得人尽皆知,岂不尴尬?
等回来,又忙着处理这几个月耽误的事。谢眠之前一直在帮学院的夫子们处理。
现在活儿都弄完了,人终于闲下来,就连自己暗地担心的万鬼窟魔君一事,也解决地差不多了,陆岚夫妻正在回来的路上。
实在没什么可拖下去的理由了。
而且这些天,他心里还想着另一件事。
其实谢眠根本就不信任系统,从一开始就有所保留。当初肯答应做任务。一是屈于形势,二来这任务虽然荒唐丢脸,毕竟不是什么大事。
至于后续,他根本没打算让对方在自己身上“换”什么“根骨”。他隐约觉得,系统那套所谓“灵魂与肉身不符”的说辞,和他的情况并不一样。
直到前些日子,有更重的砝码坠入天平,径直把另一端的质疑和不安全都比了下去。
如果有一线希望,也不是不能赌一赌……
谢眠坐在屋子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这有什么呢?
自己在幻境中,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也已经模拟演习过一次了吗?
丢脸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这次还能改进一下措辞,在表白之后,注重表示一下自己的云淡风轻,和绝不会因此而做出不理智事情的决心。
择日不如撞日,刚好今天陆翡之也回了城主府,和幻境中那天的开头差不多,代表着今天的告白说不定也会想幻境里一样顺利。
干脆把这件事解决了,也能放下一块大石头。
他正想着,听到外面“吱呀”一声。人还未动,眼中已经不自觉带上了笑意:“回来了?”
陆翡之推开房门,垂头丧气,又饱含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自己脸朝下摔在床上。
陆翡之最近经常这样,怪怪的,有点喜怒无常。
不过这反应从去摘星会的路上就开始了,这么久也没见什么其他的危害,谢眠已经把这类反应归结为“中二期”到“青春期”的“过渡期”,并不太放在心上。
做出了决定,谢眠心情很轻松,仿佛那些沉甸甸放在心头的顾虑都暂时消散了。他凑过去,非常幼稚地戳了一下陆翡之的脸:“喂。”
陆翡之不高兴,打开他的手,声音闷在被子里:“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
于是谢眠偏要“动手动脚”,抓着他的两只手,从身旁拖到头顶,想摆出个“投降”的姿势。陆翡之坚决不要,两个拉扯一番。最后陆翡之猛地反手扣住谢眠的手腕,侧身一滚,顺手把谢眠给脸朝下按在了床上。
陆翡之觉得自己扳回一局,心情也好了些,有点得意:“我赢了!你输了!今晚我要吃全鱼宴。”
谢眠才不惯着他,一边公报私仇地表示“今天吃全素宴”,一边想起身,却被陆翡之给按住了后颈。
“别动!”
陆翡之突然想起钟恒之前说的话,谢眠后颈有一朵六瓣霜花,若用灵力灌输,就能看到。
其实他这几天也找人打听了钟谢两家的事,基本上和宋微声说的吻合。他甚至找了谢淮和钟听雨的画像,确实和谢眠有几分相似。
此刻,陆翡之看着谢眠修长白皙的后颈,鬼使神差地想:身世这样的大事,还是该更严谨一点。
陆翡之不让他起。谢眠没再反抗,干脆又顺着力道趴了下去,懒洋洋问:“怎么了?”
陆翡之随便找了个理由:“阿眠,我给你按按脖子吧。”
呦。今天怎么这么乖?
谢眠笑道:“好啊。”
谢眠很熟悉陆翡之的灵力,温暖精纯,不过以往大多是从手心,渐渐流入经脉,直接作用于后颈,还是头一次。
刚开始像是热水流过,暖暖的,伴随着陆翡之的揉捏,很舒服。
但很快,谢眠就感觉到不太对劲。
本来应该是温暖舒适的,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凉意从皮肤里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