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着哈欠,进了屋子。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角落的床铺上,谢眠脸上平静的表情,终于渐渐凝固了。
谢眠作为一个强迫症,每早起床后,连床单四个角都要拉得整整齐齐的。
但现在,床单全都跑歪了,皱巴巴的,只剩下谢眠自己的寝具,歪歪扭扭,全都散开了。
谢眠:“……”
陆翡之拿自己的寝具,回自己屋里睡,他能理解。但是随手一拿就走的事,是怎么把床搞成这样的?
这件事实在是令谢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想出来一种可能。
他火急火燎地冲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赶在我之前把被子滚乱,作为对我刚刚吓唬他的报复吗?
谢眠再次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怀疑。
所以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被别人的告白吓得落荒而逃,还把别人被子滚乱作为报复的幼稚鬼?!
……
陆翡之待在对面的房间里,坐立不安。
刚刚摔门的声音有点响,反衬地后面的夜色越发寂静。
他是真的没想到,谢眠刚刚好在他进门那一刻回来了。现在倒显得他关那一下门,好像是故意摔给谢眠听的一样。
他有心想看看外面的情况,又怕和谢眠对上。磨磨蹭蹭半天,听到谢眠进了屋子,才终于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朝对面看。
就在他刚看过去的那一刻,对面屋子的灯熄了。
陆翡之猛地倒在身后的床上,垂头丧气地滚了两圈,趴在床边,脸朝下,不动了。
直到这一刻,他听了那句表白就直接过热的脑子,才慢慢冷却了一点,有了一种真实感。
阿眠真的跟他告白了,而他的反应,他,他当时太紧张了,根本就没给出反应。
他爹娘教过他,如果有人对你表示好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都是及时给出答复。喜欢的,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无论哪一种答案,只要你问心无愧,不管对方是什么反应,都与你无关了。
吊着别人的心思,是最难看最丢脸,也最不负责任的做法。
陆翡之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成为拖时间不回答,吊着别人心思的渣鸟的一天!
对陆翡之来说,这个问题过去很简单,不假思索他就能做出选择。
可现在,表白的人变成阿眠,好像哪一个回答都不合适。
陆翡之焦虑地从床上爬起来,围着桌子开始转。
答应?
每个月履行义务十五天,虽然曾经放下过“愿意履行义务”的豪言壮语,但事到临头……而且求偶当众唱歌也很可怕啊!到时候朝凤城所有的鸟都知道自己唱歌跑调了……
不答应?
阿眠那么喜欢他,一定会痛苦失落,悲伤绝望。万一阿眠真的伤心欲绝,想不开怎么办?!
等等。
陆翡之的步子突然顿住了。
他刚刚丢下那句话就跑,阿眠会不会以为他是拒绝了的意思?!
陆翡之猛地抬头,透过打开的窗子,惊悚地看向对面。
那个黑暗静谧的屋子,在陆翡之的眼里顿时变成了一个张着狰狞大口,随时可能把谢眠吃下去的怪物!
陆翡之蜷缩了一下手指,心想:要不还是回去住?这样的话,万一,万一阿眠有什么冲动,他也能及时阻止。
但陆翡之再傻,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夜里主动敲门说要一起住,就等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他一时觉得,万一阿眠以为他拒绝了,想开了,这件事就这么顺势过去,也没什么不好;但万一,阿眠真的想不开,其实答应也不是不行……
陆翡之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全方位观察一下谢眠反应如何,再做决定!
片刻后,一只拳头那么大的,毛茸茸的,红金相间的小雀,从陆翡之房间的窗户飞了出来,慢悠悠地落在了对面,谢眠房间外的狭窄窗台上。
那小雀的动作非常谨慎,落在窗台之后,就立刻停下了翅膀的扇动,几乎是踮着小爪子,慢悠悠地靠近窗子。
小雀先是轻轻地用翅膀尖戳了一下窗纸,确定这间屋子没有设下结界,终于松了口气。
它缩了缩脖子,在窗台的角落蹲下,细密蓬松的羽毛盖住了爪子,不细看的话,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小毛球,被窗棂遮得好好的。
这样就不怕阿眠发现了!
……
陆翡之不在,谢眠可以一个人躺在床的正中间。
这种久违的,独占一张大床的感觉,其实还挺不错的。
陆翡之想象中“痛苦失落、悲伤绝望”的谢眠,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事情。
他之前就觉得,陆翡之应该和他分开住了。但一直没能彻底说服陆翡之。如果因为这次告白,两人能从此分开住,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半睡半醒间,谢眠隐约听到了有鸟扑腾着飞翔的声音。那声音实在很小,谢眠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毕竟,只要陆翡之在这院子,没有鸟敢靠近这里。
所以应该是幻觉吧。
一夜好眠无梦。
清晨,谢眠起床,一把推开了窗子。
窗子刚推开,他就微微皱了皱眉。
这窗子推开的感觉,好像和以往有什么不太一样。
就像是,窗台上有什么东西,被他刚刚推的那一下,打飞出去了。
那感觉挺明显的,不太像错觉。
谢眠特意出了门,去院子内外转了一圈,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品。
回院子的时候,刚好看到陆翡之从对面的房间出来。
陆翡之看上去有点蔫蔫的,明显兴致不太高,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揉自己的头。
两人对视。
陆翡之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和他说什么,又强忍着咽了回去,看上去别扭又有点可怜巴巴。
谢眠这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觉得自己昨天一定是脑子出问题了,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事?!
崩溃是没用的,谢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怎么处理眼前这个尴尬无比的局面,他先是淡定无比地和陆翡之打了个招呼:“早。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陆翡之怨念更重了。
他怕谢眠想不开,一晚上都特别警惕,谢眠翻个身,都要屏住呼吸悄悄观察半天。可原型的时候,比人身的时候要更依赖本能一些。早晨,他终于没顶住,靠在窗台上睡着了。
结果……
他不仅不能找谢眠算账,要求谢眠给他做一百份烤鱼,还得在谢眠出来之前,连滚带爬地回去换成人身。
陆翡之告诉自己,阿眠现在的内心一定很忐忑不安,不过是佯装镇定。过去那些被他拒绝的人,大多从此成为点头之交,甚至还有不少人因此翻脸。
他爹曾经告诉他,那是因为对方的自尊心。
可自尊心这么强,极少向人求助的阿眠,昨天被他敷衍,今天却还主动和他打招呼。不就证明了阿眠对他的在意和隐忍吗?!
以前一直是阿眠照顾他的心情和生活,现在到了这种阿眠敏感脆弱的关头,这种伤痛还是他带来的。
他一定要撑住!不能再伤害到阿眠!
于是他忽略了隐隐作痛的脑袋,深吸一口气,忍辱负重道:“睡得还可以。”
他瞟了一眼谢眠,嘟囔道:“唐逸然约了我中午去武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和陆翡之一两句话的功夫,谢眠已经飞快地做好了决定。
翡之的反应其实和他当初猜的差不多,理所当然地拒绝了他,但是也绝对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断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
过去被陆翡之拒绝的人,为了不给对方什么幻想,陆翡之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可今天早上,陆翡之明明觉得很别扭,还是主动与他接话,不就是对这段友情珍视的最佳证明吗?
既然过去发生的脑残事已经无可挽回,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没有外人知晓。
只要双方都不再提起,久而久之,说不定自己都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于是谢眠想了想,按照自己往常和陆翡之说话的方式,也没有过分附和他:“我今天有些事要做。不如这样,你和逸然先去武场,我到傍晚就没事了,过去找你们,一起去吃东西。”
陆翡之当即警惕:“什么事?”
他现在对谢眠任何想要独处的意图,都非常敏锐。
谢眠一噎。他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事要做。主要是陆翡之和唐逸然这两个练武狂魔,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中午去武场!平常他不愿意跟着去武场挨晒,也都是随便找个理由,陆翡之从来不问啊!
陆翡之当即发现了不对,面色微变:“你根本没有事情要做!”
你想一个人做什么?!
谢眠到底觉得有点心虚,于是举手投降:“我去,我跟着去还不行吗?”
结果谢眠人缘好,他又只是坐在旁边,不下场比试,所以很快身边就聚起了师弟师妹。其中一个是莫夫子的小徒弟,请教谢眠一些颜料上的问题,谢眠和他多说了几句。
再加上武场又晒,一天下来,谢眠喝了一肚子茶。
到了晚饭的时候,自然就少吃了几口。
陆翡之坐在旁边,默默地观察谢眠,见他只喝了一碗汤便放下了碗,心底顿时凉成一片。
阿眠他表面的从容平静,果然是佯装出来的!背地里,竟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真不是我故意驴你们。这个存稿箱我也很崩溃。好不容易发出去,它把我作话吃了,我又得点修改,重新打一遍。
看到大家都在问,其实就是文案里水镜的剧情。这其实是肥吱的幻境。阿眠误入,不过后面会随着阿眠的视角讲清楚。
啊,二更没有写出来。晚上十二点见。【捂脸】
第26章
很快, 五六天的时间流逝,谢眠觉得告白这件事差不多算是过去了。
虽然陆翡之看起来好像还有点怪怪的, 比如说最近盯他盯得很紧, 而且表情包也比过去丰富了不少,一双眼最近经常能同时表达出怀疑、震惊、欲言又止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反正陆翡之始终没提和告白有关的事,谢眠也就装傻当自己看不懂。
当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差不多落地, 谢眠就开始琢磨另一件事。
他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夜晚,他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的时候。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是你的生活里出现了某些问题,但是你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问题在哪儿。事实上大多数时候,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谢眠是一个相当敏锐,并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除了第六感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生活中另一件事也证实了最近的不同寻常。
谢眠发现这几天, 自己经常走神。
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那种。经常他和别的人说着话,就好像突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有片刻的微怔。这微怔往往结束地很快,对面交谈的人都无法发觉, 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到那一瞬间的微妙。
但是当谢眠静下心,回想那一瞬间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走神, 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种事发生一次两次, 谢眠不会发觉,但一天就有五六次,很难不让他在意。
他平日确实有些得过且过, 懒散暮气,但是距离痴呆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到底是什么地方有问题?
好像一切真相就近在眼前,却始终被迷雾围拢,无法碰触。这种隐约被蒙在鼓里,难以掌控的感觉让谢眠感到难以言喻的挫败和不适。
白天和翡之在一起的时候还好,可能是他要花精力应对告白一事带来的尴尬后果,顾不上胡思乱想。但夜晚闲下来,这种感觉就会无限放大。
谢眠坐在床边,看着屋子里熟悉的一切,几乎有一瞬间,觉得这都是假的。
可这一切又都非常真,真到每一个细节都和谢眠记忆中一模一样。谢眠倾身,从床头一寸一寸轻轻拂过,果然在熟悉的位置摸到了一缕刀痕。
这是他有一次被陆翡之压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浑身酸痛,终于忍无可忍,给陆翡之画的“楚河汉界”。一起睡可以,谁也不许越过这条线。
咳,当然也没人遵守过。
谢眠喜欢素净,屋子里没什么华贵的装饰,唯独桌上摆着一盏昂贵非凡的白玉灯。
是陆岚当年送给谢眠的及冠礼物。
其实谢眠知道,这不是原来的那个。原来的那个被陆翡之不小心打碎了。但陆翡之不敢告诉他,花重金贿赂了陆莺,让陆莺说借去玩几天,然后千辛万苦重新雕了一盏。两盏灯几乎一模一样,唯独在从下数第二片“叶子”那儿,陆翡之一刀雕偏了,叶脉的纹路和过去那盏不太一样。
谢眠装作不知道,没有揭穿他。
谢眠走到桌边,摸了摸第二片“叶子”的纹路。什么样的虚假,竟能连这样的细节也刻画得当。
但一一证实无误的细节,并没有让谢眠的心情好起来。
他站在桌边,看着这盏明亮而温暖的灯。
这灯里燃的是的吞月鲸所制的灯油,据说只要在有月亮的晚上点燃,灯油就永远不会减少;灯火所亮之处,可破魔除秽
谢眠突然伸出手,直接向那银白色的火焰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