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锦旬躺上床,自己这边留了一盏昏暗的睡眠灯,背对着对方睡觉。
过了大半个小时,云枝没有一丁点困意。
虽然伤病对沈锦旬的影响有限,不靠手艺活吃饭,也不会为此消沉,在这方面酷得要命,压根没当回事。
但自己很不好受。
感觉愧疚,后怕,以及心疼。
即便自己不是吸血鬼,只是个会被耽误前途的普通小画家,他也愿意替代沈锦旬被砸那两下。
这些滋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云枝不由叹气,有些难受地翻了个身。
一抬眼,正撞上沈锦旬的视线。
他咬了咬嘴唇,小声问:“要关灯吗?还是要吃止痛片?”
沈锦旬说:“都不要。”
“那把眼睛闭上,好好睡觉啊。”他说,“为什么看着我?”
沈锦旬道:“你有根头发向上翘了,我在观赏天线宝宝同款后脑勺。”
云枝不吱声,换回了刚才的姿势,任沈锦旬继续观赏。
“我错了,你转回来。”沈锦旬笑着说。
云枝把脸埋进枕头里,嘀咕:“你怎么还看我……”
没有得到回答,他们都放轻了呼吸,在琢磨着对方此时此刻是什么念头。
幼稚的猜心把戏自有趣味,无声中上演了一场捕捉不到的你来我往,是另类的拉扯。
过了会,沈锦旬往边上挪了点。
“睡过来好不好?”
云枝疑惑地眨眨眼睛,似懂非懂:“干嘛?”
无论是渴血反应,还是发自真心,他都很想离沈锦旬近一点。
可是想归想,真要做出来的时候会为难。
除了害羞,耳边冷不丁再次想起他爷爷的那番话,他的状态从悸动跌成了烦恼,一口气卡在胸口舒不出来。
对沈锦旬的好感没有因此降低,只是他变得自卑,不敢更近一步。
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被老人的三言两语挑拨,可那些话极具力量,压在他心上如同几座大山。
沈锦旬说:“左手不舒服,想帮你把竖起来的呆毛顺下来。”
云枝心说,你明明是只剩左手了,但左手也不肯闲着。
然后沈锦旬缓缓地平躺在床上,并且吃痛似的低低闷哼了一声。
云枝坐了起来:“让你侧着呀,你怎么回事?”
“刚才重心不稳。”沈锦旬瘫着不动,“好累,我起不来。”
见他这样耍赖,云枝忍不住笑了起来。
遂了沈锦旬的愿,他拿着枕头走到旁边,避开沈锦旬身上的伤口,将他翻了起来。
沈锦旬说:“另外一边空出那么多地方,你非要挤在我身后?”
“我想躺哪里就躺那里,有本事你转过来啊。”
刺激完病号的心态,云枝得意地哼哼着。
这样还不够,他用手指梳了梳沈锦旬头发,并很轻地弹了两下后脑勺。
沈锦旬:“……”
之后他们没再说话,消停了一晚上,直到震耳欲聋的闹钟再度响起。
没有睡饱,云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掀起被子就往里钻,试图逃避即将赶车上班的残酷现实。
钻到一半,他又嗖的一下探出头来。
看着沈锦旬的脸,他不可思议地说:“我梦游了?”
应该在沈锦旬身后歇着的,眼下他却在了沈锦旬的身前扑腾。
沈锦旬道:“你跨栏了。”
他吓唬了下云枝,事实上,云枝难得睡相老实,抱着胳膊怕碰到自己的患肢。
趁着云枝梦会周公,他起床绕过床,伸出左手将云枝朝前推,云枝表现得特别听话,懂他的心思似的,往边上滚了几下,滚到了床中间。
那时候沈锦旬轻松得逞,盘腿坐在床上,把云枝的呆毛顺利地捞了下来,这才开始休息。
没想到吸血鬼真的信了,慌忙询问他有没有被压到。
沈锦旬努力憋笑,看云枝那么天真,撒谎撒不下去了,坦白地说了一遍真相。
云枝气得差点跳起来,作势要打架,抬起来的手险些冲着石膏来上一拳,半途生生扭转了方向。
他凑了过去,泄愤般捏了捏那张脸。
沈锦旬觉得云枝贴得太近,起初想要躲避,但被云枝蹭了两下之后,僵硬地不再逃了。
云枝瞧见他消极抵抗,以为他良心发现,是在忏悔诸多恶劣行径。
“你好好反思下,以后不准骗人玩!”
教育完,云枝要去关闹铃,稍微一挪,却发现了不对劲。
有东西膈着他的腿。
他缩了缩,随即要连滚带爬离开这片危险的区域,却被沈锦旬眼疾手快地捞了回来。
“你顶到我了。”他也不懂自己能和谁告状,于是就和当事人诉苦。
发现当事人毫无悔改之心,单手制着自己不让走,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害怕自己稍不留神真的伤到病患。
他甚至放轻了呼吸,两只手无处摆放,只好捏着身下的床单,眼神四处乱飘,乖乖等待着沈锦旬放开自己。
然而沈锦旬得寸进尺,左手不容拒绝地控制着他的手。
在自己那里慢吞吞地擦过,手背碰到那里时,云枝呜咽了一声,为自己的反应羞耻地缩了起来。
依旧是自己的手,手心拢着那里,而手背贴着沈锦旬的掌心。
“那你呢?”
沈锦旬撩起眼帘,朝他温柔地明知故问,眼底似乎跳动着一团火焰。
而云枝被点燃了。
作者有话要说:云枝:我很难不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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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枝,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白总的眼皮子底下迟到四十分钟!”
“不止四分钟,不止十分钟,是整整四十分钟!”
于域佩服地拱了下手:“我们的小枝很持久,持久赖床。”
云枝垂着脑袋没说话,好像在心虚,或者郁闷,惹来走廊上同事们一通揶揄。
紧赶慢赶只赶上了晨会的收尾,一整天没什么精神,暗落落窝在工位上,他要么突然脸红,要么抓狂着跺脚。
他小声嘟囔了句:“色迷心窍。”
一大清早,他半推半就地被摁在床上,刺激得浑身紧绷。好不容易撤掉了,自己都没完全清醒过来,再被咬着耳朵:“就这么把我抛在这里了吗?”
沈锦旬看他犹豫不定,继而惨兮兮地补了句:“手好痛啊。”
云枝疑惑,刚刚手法那么好地帮了他一把,这时候变成痛到不能自己解决了?
虽然心里犯嘀咕,嘴上也没同意,但他身体非常诚实。他架不住沈锦旬撒娇,迷迷糊糊地帮了一把,走前再被啄了下额头。
然后自己就迟到了,满足了沈总,得罪了白总。
思及此,云枝捂住额头,再用手掌贴着有些发烫的脸颊。
贴了没到两分钟,他想起左手在不久之前□□了什么,默默把手搁到背后,单用右手揉了揉眼睛。
下午约了和白栖迟去看场地,中午一起在外面吃料理。
很多餐厅环境明亮,落地窗内阳光充沛,不适合吸血鬼待着。这家店是楼朔开的,细节处考虑得很周到,为血族提供了诸多方便。
为了照顾到吸血鬼的天生弱点,包厢里除了拉上窗帘,还摆了两道遮光的屏风。
白栖迟将随身携带的替代剂放到了迷你冰箱里,翻着菜单熟练地点了好几道,一看就是来过好几回了。
听说白栖迟过来了,楼朔正好在店里,随即到包厢里转了转。
“喝下午茶吗?”楼朔问。
白栖迟说:“待会填饱肚子就得去酒店见见项目经理,算了吧。”
酒店草坪的外景搭设已经竣工,里面的装修布置还待完善,他要去现场看看情况,以免到时候有什么突发情况,来不及再做调整。
他有些苦恼地说:“今天收到消息,说是小老板被砸伤了,得有半个月不能来公司。很多事情都要我去协调,接下来有得忙了。”
“砸伤?”楼朔挑眉。
白栖迟道:“昨晚不是派对么?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被砸得右手骨折。”
“几岁了还这么皮?”
“可不是嘛,磕磕碰碰的,之前是虎口被咬了俩牙印,后来手指也弄破了,最近胆子更大,脖子上挂了半圈咬痕。”
楼朔看了眼云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云枝顿了顿,朝他们解释:“昨晚是因为后面有货架,我不小心撞到了,他替我挡了两下。”
楼朔恍然大悟:“哦,英雄救美啊。”
云枝:“……”
行,非要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他撇开头独自神游,没再掺和他们的话题。
“许嘉致的父母要回来看儿子,我陪许嘉致晚上去接机。正好我这段时间工作忙,直接从他家搬出去了,在公司旁边的酒店订了一个月的房。”白栖迟道,“唉,接下来得把买房提上日程了。”
楼朔道:“你看上的房子都太贵了,保持现在的消费水平的话,再攒二十年吧。”
白栖迟说:“只要二十年?”
“就可以买个角落。”楼朔抱着胳膊说。
白栖迟骂骂咧咧:“妈的,沈锦旬这厮就出生在我的梦中情房里,而我累死累活干二十年,就够睡他家保姆住的地方。”
楼朔指出:“想多了,是车库的角落,保姆房还够不上。”
云枝:“……”
料理端了上来,白栖迟给云枝夹了块三文鱼,继而和楼朔继续聊。
“许嘉致的妈妈好像最开始是人类?我听我朋友说的,怀许嘉致之前被初拥了,然后加入了血族。”
生小孩本就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人类如果和吸血鬼结合,那会更加艰难一点。
比起这方面的危险程度,初拥反倒算好的。所以在准备拥有后代前,很多吸血鬼会选择在族长的看护下,对爱人进行初拥。
这个过程比结婚更加庄重,彼此之间的牵绊不可解绑不会减淡,能够延续到漫长余生的最后一秒。
“确实,她是近五百年来唯一一个被初拥的人类。”楼朔道。
云枝问:“吸血鬼很少和人类恋爱吗?”
“怎么会这么想?楼朔谈过的六十多任男朋友全是人类。”白栖迟吹了声口哨。
楼朔接话:“有的已经寿终正寝了,我扫墓的时候看到黑白照片,差点认不出来。”
云枝:“……”
“你会伤心吗?”他问。
楼朔道:“他们最长的只和我谈过三个月,当时都是正青春的年纪,接着几十年都没再联系,忽然以这种方式重逢,确实会伤心。”
“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朋友逐渐离去,才是最痛苦的。”他道,“过得不知不觉,眨眼间陪我打篮球的都拄拐杖了,而我帮不了他什么,只能见证他的衰老。”
云枝若有所思:“唔。”
“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提咯。”楼朔道,“反正各有各的命。”
白栖迟道:“三个月?你也太短了。”
楼朔试图用荤段子岔开话题:“我第一次被说短。”
云枝今天对这方面很敏感,默默将左手虚握成拳,克制着让自己不去想沈锦旬这个有点长的人类。
白栖迟短促地笑了声,道:“你都快一百多年没谈恋爱了,还记得清以前被评价过什么?”
“具体的不知道,整体上清一色好评就对了。”
云枝道:“所以你以前狂谈恋爱,现在清心寡欲?”
楼朔耸耸肩膀:“谈多了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能说是清心寡欲。我遇到有兴趣的还是会关注下,只是没那么容易一股脑栽进去。”
白栖迟说:“选择性看破红尘。”
楼朔觉得这个词找得很好,为他鼓掌。
云枝心想,这和沈锦旬太不一样了。
虽然同样说话掺着打趣的成分,有些教人难以捉摸。但楼朔讲话很虚,仿佛披着一层华丽外表,看着令人炫目,其实里面非常空洞,天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沈锦旬不是这样的,或者说完全天差地别。
他有时候会惹自己生气,但等自己回过味来,会哭笑不得,暗地里甜滋滋地雀跃。
因为对方的字句中夹杂着真情实感的在意,调侃也好,抬杠也罢,分寸掌握得很好,且有着“自己的小世界正围着你这个人转”的感觉。
“我发现你最近傻笑的次数有点多。”白栖迟道。
他伸手在云枝眼前晃了晃,叫他别再自顾自想心事。
“寿喜锅都快凉了,你还在拿筷子戳碗底。这是在干什么呢?思春期?”
云枝吃着肥牛卷,道:“绝无此事。”
“改成左手拿餐具了。”楼朔道。
被细微地观察着,云枝下意识提高警惕。
他说:“我本来是左撇子,之前改了玩玩的。”
“什么,你是左撇子?”白栖迟吃惊,“之前画画也没见你用左手啊。”
云枝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锻炼右手。”
“平白无故的,锻炼右手干什么?”
“以后要是能复读,我可以双手抄作业。”他瞎编。
白栖迟问:“你要重新上学?什么时候啊?”
云枝道:“八字还没一撇,我只是随便做做梦。”
按照他的情况,撇开学费开销不提,很难有美院愿意敞开大门。
要是沈习甫还在,有他的引荐应该不是难事,偏偏沈习甫没能等到他开始新生活,就得了恶性肿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