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沿和靠背精雕细刻,仿佛一件艺术品而非家具。
虫星上不生产这类红木,很明显是从地球进口的。
桌椅设在窗边,天光透过大开的窗口照进来,与屋内的照明自然融合,显得十分敞亮。
军雌将菜单递给肖歌:“您是熟客,点菜的事就拜托您了。”
肖歌也不推脱,翻开菜单:“有无忌口有没有口味偏好”
军雌笑眯眯地看着他:“没有忌口,不挑口味,您就选自己喜欢吃的吧,我相信您的品味。”
肖歌点了几道常吃的菜,把菜单还给服务生。
军雌开口:“说起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我叫斯奇,少尉军衔。”
顿了会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军衔看起来低了些,远远不能和戈维中将比,但我也在努力。”
雄虫伸出手,礼节性地和对方握了一下:“我叫肖歌。你的年纪这么轻,能有这样的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斯奇眼神微亮,嘴上却还在自谦:“虫星和地球不一样,军雌的军衔是很不值钱的。”
肖歌一听,突然来了兴趣:“可以简单讲讲吗?关于虫星军部的体制,如果方便的话。”
斯奇笑容僵了一下,内心陷入天人交战。
听说大多数雄性只喜欢信息素爆棚的军雌,但对于军事本身并不大关心,谈这个会不会冷场
可是这位大人好像很感兴趣啊,雄性军迷吗?
要不,捡点有趣的东西讲讲
可是部队里能有什么有趣事,大小不过集合、训练、吃饭、洗澡、睡觉,最有趣的就是有雄虫来探视,可这个要怎么讲?会被当成痴汉讨厌吗?
这边斯奇兀自纠结,另一边肖歌等了会儿没等到对方答复:“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毕竟军事重密,可以理解。”
“不不不,没有没有,”斯奇连忙摆手:“就是不知道您想听什么。”
第一盘凉菜已经端上,嫩青色的绿叶菜在滚水中烫过两转,再用凉水激过一遍,水汪汪地盛在白瓷盘里,淋上几滴料汁,鲜嫩欲滴,赏心悦目。
“尝尝看,”肖歌用公筷夹起些,放在对方碗里:“这个很开胃,筷子用得惯吗?”
“用得惯。”斯奇嘴上答着,眼睛却盯着那筷子菜,神情近乎虔诚。
肖歌吃了两口,思索一阵:“唔……可以的话,就从军队招募开始讲起吧。”
斯奇的思维从碧油油的菜叶上,被拉回到话题。
斯奇:“军队招募……您应该对于虫族的寿命有所了解了吧?”
肖歌点头:“一般而言,虫族雄性二十五岁步入成年,大约六十岁达到盛年,并将保持近四百年,在第五百年转向衰退。而百分之八十七点九的雌性,生理节点分别为二十三岁、五十五岁和四百九十岁。
“虫族寿命普遍在五百五十到五百八十岁之间。其中,五百七十三岁在多数年份为死亡人数峰值,我是说虫数。刚到虫星不久,还不太习惯,见谅。”
斯奇明显愣了一下,对于这一大串数据有些适应不良。
毕竟生为虫族,对于自己族群的平均寿命只有一个大致概念,正常来讲很少有虫会了解得这么详细。
干咳一声作为掩饰,斯奇接着道:“如您所说,虫族在星际间也属于寿命较长的种族,一只虫处于盛年的时间更是占到多数,因此,虫民被允许入伍的年限也是很长的。
“一只虫如果身体健康,无不良记录,那么他在二十三岁到一百八十岁之间都可以入伍。一旦参军,义务服役年限为八十年,义务服役期间,除了受到意外伤害,和嫁人外,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是不允许退役的。
“服役期结束后,可以自行选择留队,或者退役。”
又是几盘热菜上来,五花八门,各有特色,乳白色的蒸汽热腾腾地往上冒,氤氲着模糊了对面雄子精致的容貌。
斯奇听到那位大人继续问:“你刚才说,入伍的最低年龄是二十三,又提到嫁人,这是雌子使用的标准我看到军部里似乎也有雄子担任相关职务。”
斯奇斟酌着词句:“是的,大人。雄性和我们不同,他们有参军意向后,会先进行理论培训和体格锻炼,经过筛选与意向的反复确认后,才会真正入伍,起点也和雌子不同,多是从尉官开始的。”
肖歌盛起一碗汤放在面前晾着,任细碎葱花起起伏伏,也不着急喝,低着头,像在思索什么。
一阵沉默后,斯奇感到有些不安:“大人肖歌大人”
“唔,没事,”肖歌放下手中的白瓷勺,勺柄与瓷盘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菜还合口味吗?”
斯奇忙答:“当然,您的品味很好。”
“那就多吃些,之前还听你说军雌饭量很大。”肖歌说着笑了。
斯奇便跟着笑:“是,大人。”
扫净餐桌,两虫唤来服务生结账。
服务生还是之前接待的那位亚雌,也不看斯奇,只对着肖歌说:“肖先生,我们老板说过,凡是您来吃饭,一律免单。”
肖歌扯了张纸巾,慢慢将嘴擦净:“今天是我朋友想请客,老板免单合适吗?”
服务生坚持:“这单算老板请两位的。”
肖歌问对面的斯奇:“介意吗?”
斯奇爽朗地笑笑:“有人请客有什么可不满的,还要谢谢这家老板的慷慨了。”
最后,那位服务生和同事们目送两虫离开。飞行器的影子一消失,这只亚雌立马就是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
“怎么办呀,肖先生一个多月没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带了位陌生雌子,老板又不在,等老板回来怕不是得生气,又要挨凶了,呜……”
身边同事满脸惊奇:“那你还把他们往包厢里带肖先生对面的位置可只坐过老板一个,而且你居然还给免单”
服务生委委屈屈:“老板讲的嘛。”
同事们心疼又嫌弃:“嘿哟,我的傻孩子,怎么缺心眼儿呢?你还是赶紧琢磨跳槽吧,我家对面那家做虫星首都菜系的馆不错,正好招人呢,帮你去问问”
服务生:“……呜。”
第3章 老板
飞行器在戈维中将的府邸前停下。
看着雄子走进大门,斯奇倚靠在飞行器上,双手抱臂。专注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人离开的方向,幽绿色的眼瞳眸色深深浅浅,暗流涌动。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的雌虫转身回到飞行器中,关上门。雄性特有的信息素气味似乎仍未散去,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身边。
斯奇坐在驾驶位的软椅上,背部贴上靠背,长出一口气。
肖歌回到家时才刚到下午一点,戈维中将还没有下班,中将家的雌君是位出身名门的慈善家,近期正赶往某个边陲星参加一场慈善会,现在家中只有肖歌一个。
居家机器人小Q捕捉到开门信号,放下手中的抹布从客厅迎来。
“欢迎回家,肖歌大人。”
小Q的形象是一只漂亮的亚雌,拟真程度很高,乖巧柔顺,既没有雌性的强悍,又没有雄性的锐气,十分符合虫子们对于亚雌的审美。
“小Q下午好,辛苦了。”肖歌习惯性地向机器人问好。
看着机器人用程序模拟出来的回应方式向他撒娇,心里微微叹气。
在虫族,哪怕是最为柔顺纤细的亚雌,也有着明显的男性特征。男性的体态对于虫子们来讲,与其说是性别特征,不如说是种族特性。
他能够理解这种差异,但是无法接受。就好像虫族眼中的人类,男人是类似虫族的存在,而女人,则是完完全全的异族生物。
所以,在虫族的普遍目光中,他是不是就属于跨种族恋爱者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乐,肖歌走进自己位于府邸二楼的房间。
从图书馆借阅来的书籍根据他一直以来的习惯,整整齐齐地码放起来,桌上还摊放着没看完的书。
恒星光透过窗户洒落,像以前在地球上所能见到的太阳光一样温柔,稀疏的灰尘在光线下缓缓飘动。
肖歌突然有些想家了。
在地球上的家。
虽然那只是一间研究生宿舍。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庭,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发掘到华国某所顶尖大学的少年班,从此,高校的宿舍成为了他的家。
尽管只有他一人独居,可只要一出门,就有和蔼的老师、亲切的同学,热闹的街贩走卒、人间烟火。他也有关系亲密的朋友,也曾暗自心悦某位女孩。
在那里,有他熟悉的人、熟悉的文化和熟悉的生活方式。他的一呼一吸都与周围的一切相融。
而在这里,只有这间小小的房间是属于他的,出了门,他便举目无亲。哪怕因为雄虫的身份备受追捧,也显得格格不入。
肖歌微仰着头,把眼中的湿意忍回去。
在书桌前坐下,打开工作用的区域照明,继续翻阅那本被打开的书。
只有沉浸在知识中,才能暂时消解那种浮萍无根的飘摇感。
第二天,肖歌起得有些晚,按揉着太阳穴从房间里走出,下楼时忽然想起自己的入学申请还没有寄送,不由敲敲脑门。
“啧。”
虫星寄件很方便,把需要寄送的东西放在门口的家庭邮箱里,设置临时密码,并在光屏上输入相关信息,点击确认后,邮递部门就会派遣工作人员在两小时内取走,雄性虫民提交的申请还会被官方标注加急。
在华国用惯快递服务的肖歌表示适应良好。
拎着包装好的文件,肖歌打开门,然后愣在门口。
一只雌虫正站在那里,一手提着保温盒,一手抬起,看起来好像正准备按下门铃。
那是只阴柔俊美的雌虫。
明明也是宽肩窄腰的身材,比肖歌还要高过半个头,偏偏肤色苍白,五官比最柔美的亚雌还要精致,一点艳红泪痣落在左眼眼尾,为他平添一抹妖异。
一身长袍带着明显的华国古典服饰的元素,与他天生的黑发黑瞳极其相配。
“好久不见。”声音也是极为温雅。
肖歌点点头:“连老板,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总带着三分笑意:“我说过,您可以喊我的名字,柏召。”他将手里的保温盒提起一些:“您不打算请我进去吗?”
不打算,但你心里似乎完全没数。
肖歌默默想,最后败在那双漾着笑意的桃花眼下,退后半步,示意对方进门。
“你先在客厅坐一会儿,我出去寄个东西。”
肖歌换了鞋,又喊来机器人小Q,让它招待客人。
寄件用不了多久,肖歌回到客厅时,连柏召正在拆分保温盒。
这只保温盒设计很精巧,一个个小格子互相套嵌,每一格各自适合装盛不同的食物,互不干扰,又没有浪费半点空间。
连柏召的手修长白皙,形状优美,右手有道艳红雌纹烙印其上,清晰繁复,古奥神秘得如同古华国传说中的符咒。
看到肖歌回来,连柏召笑吟吟地递去一格食盒。
肖歌接过,下意识地看了眼。
里面盛装的是粥。圆润饱满的珍珠米被熬煮得浓稠粘糯,薄如蝉翼的肉片镶嵌其中,混合着被切成细丁的虫星特有菜蔬。碗壁仍是温热的,蒸腾而上的水汽裹挟着诱人香气,不由分说地钻入鼻间。
“晋江城出了几道新菜,我看这时间您应该还没吃午饭,所以就想着带来给您尝尝。”
连柏召将一双象牙箸搁在筷架上,又递过来一柄精致玉勺,而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撑着头注视雄虫。
肖歌瞅瞅手里的玉勺,又看看桌上的象牙筷。
嗯,有钱人。
不是,那什么……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这位同志的思想水平还有待提高。
粥不错。
肖歌胡思乱想着,刻意不去回顾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
连柏召的余光跟随那双象牙箸,为肖歌所关注的每一道菜做出详尽解释,不厌其烦,似乎也忘记了那件曾经发生过的、不愉快的事。
一时间,主宾尽欢,其乐融融——
个鬼啊!
虽然以前吃饭的时候,连柏召也喜欢在边上讲解,但从来没有哪次会这么直白专注地盯视他。
那种深邃的目光,看得肖歌背后直发毛。
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把连柏召带来的食物全都尝过一遍,肖歌放下筷子。
“怎么了?”连老板面不改色,仍是副笑吟吟的样子:“不合胃口吗?虽然这些菜火候正好,用的也是最新鲜的食材,但从晋江城带到这里多少有些凉了,味道确实要差点。”
肖歌:“不,这些菜味道很好,连老板费心了。”
话一出口,对面那位的表情虽然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肖歌明显感觉到周围空气一凉,陡然安静。
真是新奇的体验……这种落针可闻的气氛绝对不是单纯降分贝所能制造的。
肖歌想着要不要喊声“柏召”补救一下,对面的雌子已经若无其事地把话接了下去。
“可您已经很久没来过晋江城了,就算我想请您品尝,也找不到机会。”
肖歌:“……”
哪怕情商低如肖歌,也清楚像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回答“我昨天刚去过”这种话。
简直是死亡选项。
“哦,不对,是我记岔了,明明您昨天刚来过,还带了位英俊的雌虫。”
肖歌:“……”
求求您老永远记岔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