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日,他问起了司曦的故乡。
与他对西海龙宫的抵触厌恶不同,当司曦说起这个话题时,目光称得上眷恋和愉悦。
他告诉自己,那是一处幽深静谧的山谷。
白天日光透过重重密林,洒落在潺潺的流水与萋萋芳草之上;
随着夜幕降临,天地灵气会化作光尘飞舞,如同置身星汉之中。
“等你修为有成,能够随我去凡界历练,为师便带你去看看。”
司曦轻抚着他的头发顶,笑意温柔。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直到他们分离,这个诺言也没能兑现。
或许,为了寻找重岚露华而去往凤鸣谷,也算是命数使然吧。
“唤灵阵对魔君的消耗极大,本座已命人准备了调理的药膳,您不妨在此稍事休息。”
见他久久不语,宫琊轻声劝道。
说到底,为了重燃圣火,让魔君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多谢族长。”傅含璋歉然笑笑。
他毕竟不明真相,此刻甚至觉得自己不由分说取了朱雀族至宝,多少有些不占理:
“但说到底还是孤有求于人,没有为贵族造成麻烦已是万幸,继续留下叨扰,着实不该。”
见他去意坚决,宫琊和宫七七也不便多做挽留,只能从族中为他准备了些温补的药草,又嘱咐工匠送来一架雕饰着朱雀图腾的车辇。
“这是我族工匠特制的火羽辇,在轴承中设置了储存朱雀灵力的灵石,有日行千里之能,权当感谢魔君重燃圣火的赠礼。”
宫琊微笑道:
“您伤势未复,不妨就在辇中修养,以火羽辇的速度,不出三日便能抵达南部海域。”
“若此行能顺利寻到凤鸣谷的所在,朱雀族的再造之德,含璋必将没齿难忘。”
傅含璋唇瓣翕动,蓦地拱手,深深下拜。
此刻他的心绪如同游走在悬崖边缘,进一步或许是充满希望的未来,又或许是竹篮打水的深渊。
可那人复苏的希望仿佛已经近在咫尺,稍一伸手就能触及,不论此行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不愿放弃。
金红的光雾沿着车身蔓延开来,伴随着隐约的凤鸣声,火羽辇腾空而起,踏风迅速向南方掠去。
宫七七目送着那道火红光影远去,心跳不自觉地有些快,她收回手指按住心口,默念祈祷着。
……
昭羿神尊的诏令一经面世,便得到了天泪城的倾力推行。
短短月余,仙道盟的势力就已经延伸到了大陆各处。
傅含璋乘着火羽辇飞行,虽然不必频繁落地,却也远远望见了不少式微的修真世家,不愿屈服于仙道盟的招揽,被迫流离辗转的场面。
他心头闪过厌恶。
自从前世开始,天泪城便是如此,口口声声说着为苍生谋福祉,真实的嘴脸却只让人觉得肮脏。
如今他们打着修真共荣的旗号四处招揽,虽然不一定会如同宫七七猜测得那样用心险恶,但那些加入仙道盟的修士,只怕也很难讨到什么好处。
若是林夜北能够顺利醒来,他定要寻机将此事查个明白。
从烬渊到南部海域数千里的路程,火羽辇只用了短短三日。
只不过五行相生相克,它能借助陆地上浓郁的木系灵力,维系朱雀灵力的运转,却无法横跨水元素浓郁的广阔海域。
傅含璋和归云雀商量了一番,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决定遮掩形貌,登上了深入南海的客船。
“不知小兄弟只身一人来这南海,是为了什么?”
客船上大多是出海的渔民和异国商人,见他是个生面孔,忍不住上前攀谈。
傅含璋微微一笑,他用术法将眼眸颜色染黑,又略微缩小了身量,外表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容貌精致的半大少年:
“传闻南海中有一座仙山,里面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草,我想要找到它,为我最敬重之人续命。”
“小兄弟一片赤诚孝心,当真天地可鉴呐。”
男子啧啧感慨道:“虽说海中有无仙山我们说不太准,但再往前行进百里,便会到达一处莫测的海域,我们都称之为‘魔鬼海’。”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己的情意被理解成孝心,也算是无可厚非……
傅含璋无奈笑笑,道:
“愿闻其详。”
“你寻找的仙山或许就在魔鬼海之中,过去有靠近那片海域的渔民,曾隐约见到过高山的轮廓,只是……”
男子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船只只要靠近魔鬼海,就会遭到猛烈的风暴袭击,轻则船毁重则人亡,所以平日里我们都会绕开那片海域,这次也不例外。”
“无妨,不必劳烦船家,我自己去试试便可。”
傅含璋听到这个消息不惧反喜,倒是十分出乎男子的预料。
他虽然不理解,这位少年为何祸到临头反而欣喜若狂,但出于对一片拳拳孝心的怜惜,还是领着傅含璋去了船主房中。
次日清晨,傅含璋便驾驶着一叶独木舟,驶离了客船。
船家好心地赠给了他地图和罗盘,以及足够支撑三四日的清水干粮等物。
他手边没有余钱,索性从须弥袋中取了些珍贵宝石,作为回报。
旭日尚未从海平面升起,东方天空中也只吐出一抹浅淡的鱼肚白。
傅含璋喂归云雀吃了些饭食,手中魔气涌动,在身后掀起波浪,推动着小舟快速前行。
魔鬼海位于东南方百余里开外,他沿着罗盘指示的方向前进,越是靠近,越能感到不断加重的灵压。
天色也逐渐沉凝下来,晴朗的天幕被浓云覆盖,不时有隆隆的闷雷作响。
傅含璋凝聚目力仔细察看,只见风云变幻、雾气笼罩的前方,的确有一座高大的山脉虚影。
或许……那里就是他最终的目的地。
伴随着一道惊雷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浇了他一头一身。
雨水落在身上,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傅含璋回头查看,这才惊觉身上的衣衫早已被腐蚀出不少小窟窿。
看来魔鬼海域的诡异气象,只怕与凤鸣谷外的防御结界有关。
他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也不再收敛自己的气息,魔剑夙泱锃然出鞘,他足尖轻点,从船板上一跃而起,直扑影影绰绰的仙山而去。
在他腾身而起的瞬间,翻涌的海面凭空生出数十条粗大的水柱,生了眼睛般追踪着傅含璋的身影,很快死死地缠住了他的手脚。
他挥剑横斩,可抽刀断水水更流,魔气中浓郁的火元素,更是在这诡异的海水面前不断被消磨。
这样消耗下去,自己只怕很难突破结界的封锁……
傅含璋墨眉紧皱,忽地轻叱一声,任由暗红的魔龙麟片覆盖了全身。
他的肌肤立刻变得滑不留手,轻易挣脱了束缚住手脚的水柱,手中夙泱的光刃也暴涨到数十米开外,裹挟着凛冽风声,狠狠劈上了结界外围!
金石交击,极强的反噬灵力沿着魔剑倒灌而回,傅含璋只感到心口一阵刀绞般的剧痛,忍不住张口喷出鲜血,从半空坠落。
但他的攻击无疑起到了预想的效果。
夙泱劈中之处,原本密不透风的结界缓缓绽开一道裂隙。随后裂缝越张越大,直到露出一线澄碧的天空,和流云掩映之间的苍郁山峦。
傅含璋“噗通”一声坠入海中,又被浪涛托举着浮起,顺着海流漂向结界之内。
过度消耗魔力的虚空和反噬的疼痛齐齐涌上,他身上的魔龙鳞片褪去,秾丽的面容上只留下一片苍白。
好在……自己总算是找到了。
意识渐远,他眼睫颤了颤,身子一松,昏迷过去。
神思在一片黑暗中浮沉,不知过了多久,傅含璋才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胸口有些痒,他艰难地撑起身,发现浑身湿透的归云雀正梳理着羽毛:
“我们这是……在哪?”
“我也不清楚,你用魔剑破开结界之后,我们就被海水冲到了这里。”
归云雀眨了眨眼,“这里灵力气息浓厚,树林看上去也有些年头,说不定正是那朱雀郡主所说的凤鸣谷。”
傅含璋微微喘息,忍着内腑的疼痛坐起身来。
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岸边,掌下的泥土湿润,身后丛生着参天的树木,不时有淡金色的流光穿梭其间。
空气中传来馥郁的草木清香,四下静谧,熏人欲醉,傅含璋扶着树干站起,环顾周围,从心底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
仿佛就在这重重的密林之后,有什么正在等待着他,呼唤着他。
“我们先四处看看……”
他将归云雀放在肩头,刚走出几步,脖颈间却毫无预兆地一凉。
这是……?!
傅含璋浑身一震,他虽然消耗极大,感觉却依旧敏锐。
究竟是谁能够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制住了他的命门?
他低下头,只见一条手腕粗细的金色锁链横亘在自己颈间,身后则传来一声冷哼:
“孽障,你擅闯凤鸣谷,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脑海里忍不住涌出一些画面:
前世司曦抱着淘气的小含璋,神似油画《母与子》(不是
宫琊送含璋火羽辇:香车宝马配美人
含璋只身斗结界:《老人与海》
最后出来的神秘人会是谁捏?嘻嘻嘻我觉得大家肯定猜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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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神魂终归一
坚硬的金属深深勒进皮肉,傅含璋喘息着,用手拉拽,却怎么也挣脱不得。
身后的杀气如同水银泻地,根本无法忽视,他艰难地转过头,发觉锁链的另一头被握在一名高大的男子手中。
男子张扬艳丽的面容上神情冰冷,澄金的狭眸微微挑起,带着讽刺的弧度:
“你用魔剑击破凤鸣谷的守护结界,若是无法说明来意,便休怪我手中锁链无眼了。”
“你是……”
蜃象珠中的一幕幕画面从眼前闪过,傅含璋想起了男人的身份,顿时感到一盆冰水迎头浇落:
“凤王冕下?”
凤王伏徵,前世点苍仙尊的生父。
如今正手持锁链,牢牢锁住了自己的要害。
看他的神色冰冷厌恶,怕是早已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不论前世今生,两度连累司曦殒命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只怕在他心里,恨不能立刻将自己除之而后快吧……
傅含璋感到几分绝望,却无计可施,只能挣扎着,从须弥袋中取出饮冰草与朱雀骨:
“凤王请息怒,我……我是为了给师尊送来续命的药草,才闯入凤鸣谷的,绝无冒犯之意。”
伏徵冷笑着挑了挑眉,手中的锁链丝毫没有放松,另一只手则托举着灵力,将药草接过,放在面前审视。
饮冰草和朱雀骨的强大灵力做不了假,他这才确认了傅含璋没有说谎,稍稍缓和了面色。
感觉到紧箍着脖颈的力道被松开,傅含璋捂住口,闷声咳嗽了好一阵,胸臆中的疼痛才缓和了些。
结界灵力的反噬给他造成了不轻的伤,可此刻他根本顾不上这些,满心都是林夜北的下落:
“敢问凤王冕下,师尊他......如今身在何处?”
他拼尽力气才克制住嗓音的颤抖,眼前也一片朦胧,仿佛只要愿望落空,就会即刻崩溃。
伏徴淡淡睨他一眼,沉默片刻,忽然冷笑道:
“他在这里又如何,不在又如何......你可还有颜面见他?”
“我......”傅含璋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应。
他犯了太多错,给林夜北造成的伤害几乎无法弥补,确实无颜再去面对。
可自己不顾一切历尽艰辛来到这里,便是为了让他重新苏醒过来,即使他不愿再见自己,更不会原谅自己。
届时,即使林夜北要他以命作偿,他也绝无怨言。
“西海龙王曾经告诉过我,将饮冰草、朱雀骨和重岚露华的药效融合,需要极为强大的修为护持,”
他双膝跪倒,前额重重磕在地面上,
“我不愿师尊的复生再出任何差池,还恳请凤王允我随行,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含璋都心甘情愿。”
“你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伏徵沉怒道:“吾儿历尽艰辛才顺利转生,又遭你这孽障横插一脚,致使他肉.身被毁,你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所幸吾在他三百年前身殒之后,就远赴蓬莱为他寻来了一株重岚露华,栽种在凤鸣谷中,如今才能成功地重塑仙身。既然你已经找齐了饮冰草和朱雀骨,那便尽快随吾来。”
他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身后展开金色的双翼,腾空而起。
傅含璋顾不得身上的伤,急忙唤出夙泱,御剑跟上。
他们穿过一片浓密的森林,又跨越了几座山头,直到傅含璋因为魔气消耗过度有些头晕眼花,才在一方湖泊边停下脚步。
“对了,”伏徵翩然落地,从袖中取出一物,朝他抛过去,
“这是吾为吾儿收回残躯时,在他身上发现的,大概是你送给他的信物吧,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一枚金晃晃的戒指落在傅含璋的手心,正是易形后的明砂。
虽然紫府龙筋极其坚韧,焚天真火却依旧在明砂的表面留下了痕迹。他摩挲着戒面上的血迹焦痕,忽然悲从中来,哽咽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