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傅含璋想要冲上前,却被一把挥开,林夜北一身雪衣已经被血迹毒液污损得不成样子,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少年眸色幽深,忽然垂下头,从脚底蔓延出一股暗红气流,钻入附近的灌木中消失不见,他明丽的双眼也变得黯淡。
这细微的变化当然没人察觉,苏同光早已将九漓藏进了储物囊,此刻正抚着闷痛的胸口,咬牙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明明知道,在幻境中身亡或者捏碎灵珠只会让他们失去比赛资格,并不会造成实际伤害。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赤链蛇的攻击,他心底竟然真的会生出对死亡的恐惧。
仿佛被这些灵兽围困致死,就会立刻要了自己的命。
察觉众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余下的赤链蛇纷纷震响蛇尾,准备发动最后的强.攻,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吟啸。
啸声出现,地动山摇,天空中扑闪过大量被震飞的惊慌鸟雀,一道硕大的黑影随之笼罩而来。
众人这才看清楚黑影的模样。
那是条长逾百米的墨色巨龙,头顶一双晶莹剔透的紫黑色龙角,猩红的龙眼狭长妖异,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潋滟的暗红流光在巨龙身上似隐若现,它喷吐着强大的龙息,惹得赤链蛇们不由自主地发抖。
蛇与龙出自同源,在地位上却天差地别,它们面对这样强大的存在,连大气也不敢出,不久就纷纷衔着尾作鸟兽散。
“这巨龙居然吓退了赤链蛇……”苏同光拄着江流低声喘息,“它……不会是把我们当做了晚膳吧?”
“想什么呢,咱们区区几个金丹修士,能入得了这等强者的眼?”
南无月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她在巨龙出现的刹那同样震惊不已,这时却迅速冷静下来:
“你还是少说几句,别惹恼了它才好。”
“不论如何,这巨龙来历不明,咱们都得凝神戒备,”
游思渚沉吟着,忽然眼神一凝,“小北,你做什么?”
在他们交谈的当口,林夜北已经摇摇晃晃地向巨龙的方向走去。
他此刻旧伤发作,失血过多,意识早已不太清醒,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才缓缓回头:
“我觉得……它似乎没有恶意。”
“……我想和它谈谈。”
他自顾自地说着,脚步踉跄,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心中却莫名有什么催促着他上前,悲痛而急切,似乎一旦错过就是永远的遗憾。
“你说什么傻话!”游思渚慌忙去追他,起身时腹部却一阵抽痛,闷哼一声又跪坐在地。
巨龙凝视着不远处蹒跚靠近的雪色身影,眼眸中神色难测,在他踉跄着栽倒之前,喷吐出一股暗红的气流。
气流蔓延到林夜北的脚下,托举着他来到一方石壁上。
林夜北眨了眨眼,视野中一片模糊,他颤抖着伸出手,纤长手指落在巨龙湿润的鼻尖。
接触的瞬间,二者都忍不住浑身一震,零乱的画面山呼海啸般涌入林夜北识海中,让他眼前的景色瞬间变换——
依稀是曾经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处山野,草木清馨惠风和畅,他看见自己跪倒在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紧紧护着身后伤痕累累的小龙。
小龙与巨龙一样生着紫黑龙角和猩红眼眸,气势却不可同日而语,缩在他身后的模样可怜兮兮,丝毫没有万兽之王的气势。
“司曦,”白须老者沉沉开口,“你可知罪?”
他高眉深目,看得出上了年纪,周身的气度却极好,高贵凛然:“私自将西海魔龙带回珞奚山,自作主张教给他天泪功法,甚至放任他杀伤天泪弟子……你可还有把我这个城主放在眼里?”
“尊上明鉴,”画面中的林夜北冷声道,“司曦一直对元昭严加看管,从未松懈,它虽生为魔龙,却从不曾为害世间……这次伤人想必另有隐情,还望尊上网开一面。”
“那司和手下受伤的弟子怎么交代?你欺上瞒下收留祸世妖孽,难道没想过会惹出怎样的祸端吗?”
白须老者幽幽叹息:“你体质特异,是以千年来承担着守护虚渊之门的职责,我不愿你因为此事落得千夫所指的下场……”
“谢尊上,司曦明白了。”林夜北手中灵力涌动,转眼间幻化出几根生满倒刺的荆条。
他用衣带紧紧束在背后,咬牙站起身来:“我这便去向司和请罪。”
剧痛涌上,眼前画面倒转,等到他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天空已经暗了下来。
林夜北悠悠睁开眼,发现小龙正用湿润的鼻尖蹭着自己:“呜呜呜,师尊,你流了好多血……”
“没事,若我不负荆请罪,司和她如何能消气?”
他抚摸着娇小的龙角,笑容温柔,“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与她门下弟子私斗?”
“是,是他们要抢昭儿的灵果,昭儿气不过,才还手的。”
小龙委屈巴巴地说着,摊开前爪,肉嘟嘟的掌心拢着几颗朱红小果。
“上回去天泪城市集,师尊说喜欢这小果绵软清甜,昭儿便留下了果核种在后山,十年才结了这几颗,”他抽了抽鼻子,“若被他们夺去,师尊就吃不上了。”
“你啊,”林夜北无奈地笑,拈起一颗朱果送入口中,“很甜,为师很喜欢。”
“昭儿也最喜欢师尊了!”
小龙欢呼一声扑到他怀里,小脑袋拼命往他衣襟里钻,不时发出欢快的呼噜声:
“昭儿要永远和师尊在一起!”
识海中的声音和画面渐渐消散,意识回笼,林夜北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巨兽,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沉睡的记忆在溯回。
那个名字……元昭……司曦……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只是念出口而已,他的心就疼得这样厉害?
全身无处不痛,胸口更是有如被万箭穿透,他站立不稳,从石壁上坠了下去。
与此同时,巨龙低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倏然化为残影消散,暗红流光闪回不远处的傅含璋体内,让他的双眼恢复了神采。
“小北!!”
苏同光挣扎着扑过去,想要接住那道半空中落下的身影,却有人比他更快,先行一步将林夜北抱在了怀中。
“咳咳……咳咳咳……”
林夜北蹙眉细弱地咳,唇齿间都是血腥味。
他心里空空落落地发慌,在看清楚来人面目的刹那,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冰冷的灵力从上丹田涌出,他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怀中的人浑身冰凉,呼吸急促,傅含璋眉关紧锁,望见一轮圆月悬在天幕中。
……又是满月了。
“不好,他体内寒症发作,加上灵力亏空和无情根的旧伤,情况很危险。”
苏同光为他切过脉,脸色连变,“仅靠银针疏导或许不够,还需要火系灵力调息。”
说到精纯的火系灵力,云氏兄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可他们毕竟才认识一日,底细不明,根本没办法信任。
“师伯,让我来吧。”
傅含璋抱紧了怀里的人,“师尊方才一直护着我,我体内的火系灵力很充足,应该能帮得上忙。”
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选择,苏同光点点头,反正附近的妖兽都被那头来去无踪的巨龙吓跑,短期内反倒算是安全。
他向游思渚交代了几句,就在附近找了处隐蔽的山洞,让傅含璋带着林夜北进入。
“师兄和小北他们有些事要处理,天色已晚,咱们简单收拾一番,就在这里歇息吧。”
游思渚组织剩下的几人清扫残局,云修的视线却时不时往山洞的方向飘:“林道友真的没事吗,我看他脸色实在不太好……”
“他的身体好不好当然要由医修说了算,阁下一名枪修,操这份心未免有点越俎代庖了吧,”
南无月随手将赤链蛇的尸体抛在一边,她虽是女儿身,却丝毫不显得娇气:“还是赶紧清理出一片干净地方运功驱毒吧,你手臂都黑了大半截了。”
提起中毒的事,云修脸色微变,忽然沉声道:“不知南道友可有发觉,这些赤链蛇身死后并未直接消散,而是留下了尸骨。”
南无月本想挤兑他一句“明知故问”,可仔细思索了一番,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天泪大比中的灵兽一旦被修士击败,就应当立刻消失,这样尸横遍野的惨状,倒是和魔域中的妖兽没什么两样。
难不成……袭击他们的赤链蛇并非灵兽?
第22章 心悦
南无月凝视着赤链蛇完好无损的尸身,忍不住轻轻咬唇。
如果这些毒蛇真是魔兽,它们被如此大规模地运往修真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修真界的灵兽与魔域的魔兽完全不同,前者由灵力凝萃而成,死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后者体内充满魔气,躯体坚不可摧,除非用真火烧灼才能消灭。
“若当真是魔兽,”游思渚缓步走上前,声音发沉,
“今日我们都可能葬身于此。”
众所周知,天泪大比是修真界十年一度的盛会,威望极高。本届更是由天泪城四长老亲自监试,按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纰漏——
除非这件事他们早就心中有数。
“等到大比结束,我们定要将这件事弄个明白。”
云修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是策云宗继任者的大热人选,即使登上天泪城很重要,又怎么比得上性命贵重呢。
他心有余悸:“方才若不是那巨龙吼退了赤链蛇,我们只怕凶多吉少……只不过为何林道友会忽然去触碰它?”
游思渚蹙起剑眉,毕竟巨龙出现得突然,并且展现出一般魔兽无可比拟的强大力量,不由让他想起另一种可能:
这世间还有一种不死不灭的邪兽,它们极其强大,唯一的对抗方法就是驱逐到魔域边缘的魇魑海,用阵法封印起来。
这巨龙或许与邪兽有关,但云修的说法无疑将林夜北也拖下了水,他正想着如何辩解,身边的聂弋已经凉凉开口:
“云道友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风雨山师兄弟四人从小一道长大,坚守正道无愧于心,面对魔兽同样精诚抵抗,又怎么可能与那等邪祟有关?”
他扬起下颌,冷笑道:“更何况,师兄在战前就身体不适,巨龙的威压恐怖如斯,被迷了心窍也在情理之中。咱们与其在这里没边地乱猜,倒不如等师兄醒来问他本人。”
“……聂道友说的有理,在下绝没有怀疑林道友的意思,方才怕是表达不清。”
云修讪讪地笑,意识到话题走向不太对,“我去看看舍妹的情况。”
见他离开的背影有几分尴尬,游思渚没忍住笑出了声,手搭上聂弋的肩头:
“没想到你这暴躁的狗脾气,怼起人来还挺畅快的。”
“把手拿开,”聂弋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掌,
“姓云的明摆着冲着师兄的极寒灵力而来,心思不纯,早些分开也不算坏事。”
“今日又是满月,小北还受了重伤,我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希望大师兄能让他少受些苦吧。”
游思渚收敛起笑容,担忧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洞。
洞中,苏同光刚刚解开了林夜北的外衫。短短时间内他的肌肤上就覆盖了一层霜白,气息也显得轻弱急促。
虽说往日寒症发作时林夜北都会浑身冰冷,可一来他修为根基稳固,二来有自己和师尊在他身边护持,怎么都不会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北北的状况不太好,”九漓从他衣摆中钻出来,“无情根受损对他的影响很大,而且不知为什么,这次极寒灵力爆发的比以往更猛烈,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它低声说着,金瞳中的神采有些迷惘。
先前它虽然躲在如意囊里,对外界的灵力感知却很清晰。
尤其是巨龙出现时,传来的气息给它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苏同光叹了口气,取出一枚小瓷瓶交到傅含璋手中:
“这是我新近研制的赤炎膏,抹在皮肤上有火灼之效,你用这个擦遍小北全身,我来为他施针。”
“擦遍……全身?”
傅含璋接过药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涨红起来。
丝毫没有察觉不对的苏同光点点头,强调道:
“他体温低得厉害,任何一处都不能放过,否则银针驱寒的效果难以保证。”
“唔,好。”傅含璋打开瓶口,嗅到一股清凉的香气。
这药物名为赤炎,自身却是乳白的膏体,他用指腹沾了些许,涂抹在林夜北皮肤上。
药膏过处冰霜纷纷融化,水光沿着雪白无暇的肌肤蔓延,汇流到平直深邃的锁骨里。
他强迫自己从两点粉色小果上移开视线,加快了涂抹的速度。
很快林夜北上半身的冰霜尽数化去,苏同光沿着穴位逐一刺入银针,还没忘了叮嘱他:
“腿脚上也别忽略,若是药膏不够,我这里还有一瓶。”
“应、应该够。”
水红沿着眼角洇开,傅含璋咽了口唾沫,褪下林夜北的长裤。
那人昏迷中无知无觉,他却头脑发热,心跳如鼓,思绪百转千回,又纷纷落不到实处。
沾着软膏的指腹将每一寸肌肤轮廓描摹清晰,从不为人知的秘.处到泛着细粉的脚趾尖,几乎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师伯,徒儿……抹完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