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在天泪城混的不错啊,阿泽。”
蜃灵愣住了。
它本名黑泽,而在这世间敢直呼它昵称的,除了那个人,不做第二者想。
身体开始不可遏止地颤抖,它挣扎着回头,颤声道:“陛……”
“嘘。”
手指抵上殷红唇瓣,笑意在少年瑰丽的面庞上舒展开来,原本漆黑的双瞳已经化为一片猩红。
他微扬起薄美的下颌,神态倨傲而狷曼:“他的梦只有孤能看,你若动作再快些,这双招子可就保不住了。”
“是……是……”蜃灵浑身筛糠似的发抖,若非它早已炼化了实体,此刻只怕要汗透重襟,“您想要小人怎么做?”
“将其他两个人的梦魇改成暂时沉眠,至于眼前这个人——”
少年刻意拖长了声音:“换成……欲.望吧。”
他俯下身,墨黑长发沿着林夜北的肩头流泻,手指抚过他前额上沁出血痕的白纱,甜腻如蜜地轻喃:“事成后你就将我们送出这鬼地方,记得,千万别让人扰了孤和师尊的美梦。”
“否则孤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他在林夜北身边躺倒,张臂搂住他纤瘦腰身,眼帘垂落。
朦胧的黑雾从蜃灵指尖涌出,很快笼罩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躯。
蜷缩在少年怀中,林夜北长睫轻.颤不止,面色苍白,似乎正极力忍耐着什么。
眼前一片光影缭乱,天旋地转了不知多久,他才堪堪落地。
视野中的景色全然陌生,是他从未涉足的一片山野,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却发觉身体根本不听自己使唤。
是了……这里是蜃灵构建的梦魇,他只能顺势而为。
林夜北感觉到“自己”撑起身,沿着没膝的青草地往前走,似乎忽然察觉了什么,回眸望向遥远的天际。
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中阴云密布,不时有隐隐的雷声传出,眼前的草叶也蓦地被拂动,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中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师尊,救救我,我好难受……”
少年墨发披散遮住了面容,身上衣衫残破,光洁的蜜色肌理上满是纵横血痕:
“这几日徒儿一直觉得身上疼痛,今天刚刚过晌午,云端就有天雷劈下来,我怎么也躲不掉……”
晶莹的泪沿着他的下颌滴落:“我浑身发烫,五脏六腑仿佛要烧起来,师尊,救救我……”
林夜北张臂将少年拥入怀中,一颗心顿时坠了下去。
他听见自己沉沉开口:“昭儿,你若要成为真龙,就必须在元婴大天劫中完成化龙,而且在你的血脉影响下,你所经受的雷劫远比一般修士强劲。”
“徒儿……徒儿不想变成真龙,只想一直陪伴在师尊身边,”少年的泪水沾湿了他的前襟,“师尊你带我藏起来,我们躲过这场雷劫好不好?”
“不,昭儿,旁人无法渡劫的后果只不过是修为倒退,”他捧起少年的脸,定定望过去,“而你若化龙失败,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唔!”少年还想再挣扎,却忽然痛苦地捂住了头。
暴露在外的皮肤上迅速蔓延出深深浅浅的鳞片状纹路,本相控制不住,生出紫黑色的龙尾和一双龙角,他嘶声呜咽着,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滚烫鲜血。
“师尊……师……尊,”少年跪倒在地,手指颤抖着攥住林夜北的衣摆,“救救我……好痛……”
林夜北深吸口气,攥紧了双拳。
他感受到胸臆中蔓延开剧烈的疼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仿佛少年所经受的痛苦都真真切切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为师绝不会让你出事。”
见少年支撑不住软倒,他伸手接住,衣袂翻飞间旋过身,挡住那伤痕累累的身子,用自己的后背迎上了降临的天雷。
密集的电光裹挟着天火,重重轰击在他的脊背上,即使已经最大限度地调用体内的灵力防护,也依旧阻挡不了伤势的蔓延。
硬接了二十多道雷劫后,他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染透。
“师尊……师尊……”
少年在他怀中发着颤,拼尽全力想推开他的手臂,“你放开我,我不能让你……”
“不,昭儿,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林夜北咬住唇瓣,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嘴角涌出。他的灵力逐渐不足以与天雷抗衡,很快按捺不住上丹田的那股极寒灵力,沿着经脉涌向周身百骸。
只不过这股灵力并未像他预料的那样引发寒症,而是温和地护住了他体内的经脉。
剧烈的痛苦与温存的舒适感交织,林夜北忍不住闷哼出声,忽然浑身一震,从两侧肩胛生出一双绚烂的羽翼来。
这对羽翼与他身量一般大小,呈现出通透的冰蓝色,每一根翎羽清晰可见,晶莹剔透如同水晶,裹挟着极其强大的冰雪之力。
与此同时,他倒映在少年瞳孔中的外貌也发生了变化,转眼间一头青丝化雪,眼底的墨色也一丝丝褪尽,转化为澄澈的碧蓝。
“师尊……?!”少年被他突然的变化吓得愣住,甚至没有察觉六九大天劫已经悄然结束。
林夜北急促地喘息,浑身无力向下栽倒,恰巧二人所在处是一方斜坡,他们顿时失去平衡,相拥沿着山坡骨碌碌滚落下去,直到在一条小溪边停住。
雪白的长发浸了大半在水里,此时林夜北身体内外都是天雷轰击出的伤势。
极寒的灵力在经脉之中流窜,他无力抵抗,面色惨白,连卷翘的长睫上都渐渐凝了霜雪。
“师尊,你怎么样?”
少年强忍着体内的灼痛扑上来,化龙的进程才刚刚过去一半,眼下他的状态同样极为糟糕。
然而,随着他身体的热度从肌肤传递过来,林夜北的意识已经涣散,身体的本能让他紧紧攀附上那唯一的热源,再将肌肤一寸寸迎上去:
“唔,冷,好冷……”
感受到他冰凉的身子靠过来,少年浑身一僵,却舍不得推开。
不仅因为他此刻忍受着烈火焚烧般的煎熬,更因为在他心底,自己与那人早已不是简单的师徒之谊。
“师尊,”他搂着林夜北的腰身,因为化龙而变得高大昂扬的身躯缓缓贴上来,猩红的双瞳恍若泣血,
“我好热,我感觉自己快要被火焰烧尽了……”
他滚烫的嘴唇蹭在林夜北雪白冰凉的脖颈上,忽然微微扬起,含住了那双温软的唇。
心跳激烈几乎冲出胸膛,他断断续续地喘息着,眼梢洇出海棠般艳丽的水红:
“让徒儿……来为你取暖吧。”
第19章 心魔
化龙的过程极为惨烈,少年体内龙丹催生的烛龙火,会将他的五脏六腑彻底灼烧一回,炼就不坏金身。
而其中经历的痛苦无异于拆筋断骨,一旦坚持不住,就会前功尽弃。
他抱住林夜北的双肩,身体颤抖得比他更剧烈,滚烫的肌肤贴上来:
“师尊,你好香。”
清冷的松木香气浸入鼻端,他绷到极致的神经一刹放松,忍不住涌出泪来:“徒儿不要和你分开……”
他的手指抚弄着那冰蓝的羽翼,传来的触感甚至比接触肌肤还要强烈千倍万倍。林夜北短促地呜咽了一声,嘴唇就被一片温热裹住。
少年拥着他的后背,身体紧贴的刹那,撕裂般的剧痛蔓延开来,几乎让他瞬间晕去。
雪发凌乱地散在林夜北的脸上,因为过于疼痛,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长睫不停颤抖,如同蝴蝶断断续续地抖动着残翅。
他本能地往后退,少年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手指寻找到他的指缝,再强势地十指相扣。
“师尊……”少年轻喃着,唇瓣蹭着他的脸颊,“你明明可以推开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抬起眼,遮面的墨发滑落:“你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有,唯独没有厌恶……你也是喜欢昭儿的,对不对?”
林夜北却忽然停止了思考。
他慌乱地大睁着眼,少年稠丽的面庞近在咫尺,长眉漆黑五官深邃,嘴唇殷红润泽,蜜色肌肤泛着细腻的光——
除了眼瞳猩红,这个人竟然与傅含璋长得一模一样?!
他急促地喘息,根本无暇留意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星光坠落颠鸾倒凤,他在极致的痛苦与愉悦的边缘,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
这道纠缠的梦魇,为何会与傅含璋有关?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场景忽然碎裂,他霍然睁眼,仿佛即将溺亡的人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林夜北挣扎着撑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是腰后酸软得厉害。他只是微微动弹,就被剧痛折磨得眼前一黑。
“师尊,您终于醒了!”一条有力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肩,傅含璋明艳的面孔在他眼中放大,笑意灿烂如同朝阳,“太好了,我们成功通过第一试了!”
林夜北却在瞧见这张脸时心跳如擂鼓,身子发颤,冷汗立刻沁了出来。
“……你别碰我。”
他哑着嗓音推开傅含璋,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
那场梦境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尤其与自己行云雨之事的那个人,生了一张和傅含璋别无二致的脸……
想到这一点,他胸膛剧烈起伏,忍不住别开了脸。
“师尊?”傅含璋看到他的反应,眸色幽深,语气却一脉无辜,“是徒儿哪里做的不对,惹你生气了么?”
“徒儿被卷进梦魇中,身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不久就有一头巨大的怪兽扑过来,我咬着牙拼命用灵剑砍杀它,才从那恐怖的噩梦中逃出来……”
楚楚可怜的少年委屈地说着,伸出手指捉住了林夜北的衣袖:“徒儿醒来后就一直守在师尊身边,不敢离开半步……师尊不要生气好不好?”
林夜北轻轻咬住嘴唇,深呼吸几次,才勉力平复下慌乱的心绪。
既然他们四人都陷入了蜃灵的梦魇中,自己在梦境中见到的人理当与傅含璋毫无关系,可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徒儿产生那样难于启齿的念想?
他越想越是惊慌,脑海中忽然闪过某种可能:
秋风陵曾经告诫过他,无情道威力非凡,却极难修炼,一旦因为其他因素生出心魔,就很容易造成道心不稳。
轻则影响修炼,重则伤及肺腑。
这样说来,他在梦魇中见到的“傅含璋”,理当就是自己的心魔无疑了。
“……抱歉,方才梦魇的效力还未散去,”林夜北面色苍白,轻蹙起眉尖,“为师没有生你的气。”
“还有……你方才说,我们通过了第一试?”他环顾四周,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早已不在溯影回廊之内。
他和小徒弟靠坐在一方石壁上,身边是鲜花盛开的开阔原野,不时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熏人欲醉。
“徒儿是与师伯他们一道醒来的,”傅含璋笑道,“醒来后蜃灵前辈就讲我们送到了这里,让我们等待其他考生集合,开启第二试。师伯和无月姐姐去找四师叔他们了,留下我在这里陪着师尊。”
“原来如此,”林夜北点点头,扶着石壁站起身,“我们这便去寻大师兄……”
他话还没说完,就蓦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心口。
心脏下一寸处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楚,仿佛有什么被生生撕裂,他忙用灵力内视,发现灵脉纠集处的那根雪白幼芽,已经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这幼芽是他的无情根,会被修无情道者在心脉之下凝出,随着修士的修为不断提升,无情根也会随之成长,并逐渐与心脉融合到一处。
然而,一旦因为强烈的情感冲突出现心魔,无情根就会受到影响,可谓是无情道最脆弱的关窍。
而他所经历的梦魇中心魔过于强大,只是短短的一场梦,就足以让他的无情根产生裂缝……
又一波疼痛涌上,林夜北喉中涌上甜腥,只来得及勉强捂住口,淋漓的鲜血就沿着指缝淅淅沥沥涌出,沾湿了雪白的衣襟。
他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师尊!”傅含璋一把接住他,“这是怎么了?”
林夜北其实还没完全失去意识,他原想安慰小徒弟几句,却被一声与梦里有七八分相似的“师尊”摄住了心神,一口气没提上来,彻底昏了过去。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傅含璋卷起袖口,仔细地拭去林夜北唇角的血迹。
“连无情根都裂开了啊,”他翘起嘴角,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林夜北眼睫上,“看来你还是有几分在意我的,对不对?”
他的目光落在林夜北冰白通透的面容上,那人软软地歪着头靠在他怀中,呼吸很轻,似乎在昏睡中依旧忍受着疼痛,眉尖紧蹙。
“我不想再等待了,师尊,”他的鼻尖轻轻蹭过苍白柔软的唇,“我最多只能忍耐到这次大比结束,而在那之后……”
少年低哑的声音被风声淹没,惹得昏睡中的林夜北眼睫轻.颤。
傅含璋很快抱着他找上了苏同光,后者为林夜北切了脉,脸色立刻变得十分精彩:“小北他究竟在梦魇中遭遇了什么,竟然伤及了无情根?”
“师尊他会没事的吧?”傅含璋红了眼眶,摩挲着林夜北的手掌。
“暂时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苏同光叹了口气,“他的无情根有了裂痕,日后须得小心警惕,若是裂痕不断扩大,或许会功力全失、走火入魔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