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甘草格外香甜。
千秋嗅着对方的信息素,感受着自相接处传达而来的体温,在这种稍显浪漫又干净纯粹的接触中思绪混乱。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银雀喝醉后也会靠在他身上小憩,或者心血来潮要捉弄他时……总之太多时候了。可那都和这次不尽相同,再剖开他们相知中的所有虚假表皮后,这仿佛是两颗裸露于胸腔之外的心脏,正互相支撑着缓缓跳动。
他真的屈服了吗。
男人不禁这么疑问。
只是无论是那个阴晴不定、高高在上的银雀,还是现在自己身边这个貌似屈服于命运的银雀;他的一举一动间,仍有致命的诱惑。
越是鲜艳美丽,越是凶恶危险。道理相当浅显,男人也很明白。
车开进了王都城区,千秋的目光一直落在肩头。
他们经过一排排昏黄的街灯,他看着银雀的脸忽明忽暗,嘴唇微张着睡得正香。
“二少爷……到了。”司机小声提醒着,将车停在了西院的门前。
他点点头,谨慎小心地用手托着银雀的脑袋,慢慢让他侧躺在座椅上。他自己则打开车门下去,绕过车后,在止玉叫醒银雀前摆了摆手,示意她让开。
男人俯身探进车里,将银雀横抱起来。
止玉有些许惊讶,但她受过的训练让她在看到任何不合乎常理的事情发生时,都要保持平静。她便那么跟在千秋身后,一路看着男人将Omega抱进卧室里,谈不上温柔却又过分小心地把人放在了床榻上。
千秋静静在床沿站了片刻,才道:“我去洗澡,你照顾好太太。”
“是。”
睡梦中的人浑然不知这一切,只是无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模样惹人怜爱。
从马场回来后,他们之间某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发生了剧变。
千秋有这种感觉,尤其第二天他在奔波于各处商铺期间,恰好在车里看见银雀时。银雀带着止玉,手里还抱着一束开得正盛的紫色鸢尾,在街头漫步。
也许银雀别有用心,可也是真的将他的话记住了。
他在午后的阳光下白皙的皮肤宛如在发光,一向显得寡淡清雅的鸢尾在他手里竟生出些娇艳。只是可惜,他的车开得很快,从见到银雀到对方消失于人群中,不过数秒的功夫。
银雀嗅着鸢尾的香味,忽地觉得有人在看他。他一抬头,便看见远去的黑色车辆:“……那是不是千秋的车。”
“是的太太。”身边止玉道,“二少爷这个时间应该在各个商铺里查账,可能刚好经过这里。”
“他还真是忙。”银雀顺势将手里刚买的鸢尾往止玉手里递,“这里离西海港不远了吧,我想过去走走。”
“车就在附近,我去……”“不用了,”他双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悠闲自得地往前迈开腿,“走着去吧,在殷家天天无所事事,关节都快生锈了。”
止玉当然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实际上只要银雀不想着离开,他在王都里几乎是自由的。
主仆二人在人来人往的石板路上向着西海港的方向走,不少人在瞥见银雀的相貌时都忍不住一再回眸。即便他表现得像个平平无奇的人,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息却难以让人忽略。
然而他人的目光,银雀早就习惯了。
他只要站在他父亲身边,坐在他家的车里,穿着绣有家徽的风衣,就必定会被注目。他早就对这些失去了敏感,可不知为何,刚才千秋的车经过时,他仍然有种对方在看着他的直觉。
只是千秋究竟看没看,他无法证实,也不会去证实。
西海港的堆满了商船,工人们在阳光下挥洒汗水,银雀朝着他一贯爱去的位置看,那处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和旁边上下货的喧闹嘈杂对比鲜明。他抿着嘴,不自觉地皱眉,目光在四周围来回探寻,试图找到他想找的人。
以他对成奂的了解,对方绝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即便他昨天没有如约而至,成奂也应当在这里等候。
主人可以失约,但仆人不行。
“……太太在找什么吗?”蓦地,止玉开口问道。
银雀回过神,借着转头跟她说话的机会看向另一个方向:“你还是全然不打扮,殷家给你的薪水应该很可观吧。”
“止玉是下人,下人不应当打扮。”
有了!
在附近建筑物间的暗巷口,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倚墙而坐,直勾勾地看着他所在之处。
银雀勾了勾嘴角,朝着沿岸铁链牵成的围栏径直走去:“好吧,毕竟你是千秋的人,不是我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心吧,这话就是字面意思,没必要深思。”他站在沿岸,手自然而然地搭上铁链;止玉难得地跟在他身边,而不是远远候着。
这些铁链东西无人打理,每年会重新上一次漆聊以维护美观,现在表层的漆脱落了不少,里面早就被风霜雨雪腐蚀得锈迹斑驳。他的手刚放上去,指尖便沾上不少暗红的灰;止玉见状,立刻将花束单手抱在怀里,想拿手帕出来:“太太还是不碰这些比较好,划伤了会很麻烦……”
银雀抬手拦住她,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深色的手帕:“你把我想得太弱了,以前没有听说过成家的少爷吗。”
“听说过。”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的灰:“听说过什么,说来听听。”
“……”止玉有些为难,犹豫着捡好听的说,“听说成家少爷生意头脑一流,做事果断,眼光狠辣。”
“还有吗?”
“身手也很好,身边带的人很少。”
银雀蓦地笑起来:“怕说出到什么惹我不高兴吗,我不会的。”
“太太……”
“其实在殷家,我最熟悉的就是你了。”他淡淡道,“你很好,要是我还能做回成家少爷,说不定会把你挖到我身边来。”
“止玉是有罪之人。”她垂下眼,冷漠却从容地说,“为了赎罪才在殷家苟活至今,此生绝不离开。”
银雀饶有兴趣地打量她的神情,在对方发现以前别开目光,忽地将擦过灰的帕子扔下地,转身道:“走吧,回去了。”
女人回过神,看了眼手帕又看向银雀:“太太不要了么……”
“脏了就不要了。”银雀这么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的目光在手帕上多停留了一秒——那上面好像有字,只是本身颜色太深,匆匆一眼根本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直觉在告诉她,银雀不会无的放矢,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可她并没有捡起来,反而迈步跨过那方手帕,匆忙跟上银雀的步伐。
这短短的一息功夫里,她不知怎么的想起那枚银杏叶。
它被止玉夹在了一册封皮已褪色的书里。
银雀迎着光走往热闹的街市,在身后止玉的眼里,他的轮廓完全被光线勾勒出来,显得圣洁非凡。
她心绪复杂地跟着,在某个微妙的时间点往后看了眼。
一个乞丐正走向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在手帕前驻足蹲下,飞快地捡起来藏进自己的怀里。
——
“你这么早就回来了,真难得。”银雀刚上西院的二楼,就看见男人走进书房。
听见银雀的话,男人倒退回两步,站在门旁看着他:“你可以当做是我想你了。”
银雀嗤笑出声:“……甜言蜜语就免了。”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朝身旁伸出手,让止玉把那束鸢尾交到他的手里:“去找个剪子来。”
止玉看看千秋,点头退下:“是。”
男人就像在等着他过去般,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步步靠近。两人前后脚的走进书房里,银雀抱着花微微仰起头打量书房的陈设:“我以为你会不让我进来,万一我动手脚你怎么办……你这儿和我的书房有点像,照着装的?”
“巧合而已。”
千秋也不管他想做什么,自顾自地在办公桌前坐下,在厚厚一摞文件里找着什么他需要用的。
Omega便自由地拿过橱架上闲置的玻璃花瓶,忙活着去接了半瓶水,再拆开鸢尾的纸包装,将那些柔弱的花一朵朵排列在窗边的小桌上。
男人确实是回来有事要忙的,可不知为什么,银雀明明动作很轻,他的注意力却被抓得死死的。
很快止玉便拿来了剪子,银雀坐在那儿,一支一支地替花枝剪出斜口,剪掉多余的枝叶,再插进花瓶里。还沾着露水的娇弱鸢尾,垂头修剪花枝的漂亮Omega,只是摆在一起就如同一幅中世纪的油画。
千秋的太阳穴一阵阵跳动,有什么在心底呼之欲出,却又挣不开枷锁。
Omega将收拾好的花摆到了他的桌上,手撑着木质的桌面,微微俯身嗅了嗅花香:“送给你了。”
“用我的钱送花给我?”男人戏谑地笑道。
银雀分毫不让,回以同样笑容:“你不也用我的钱过日子吗,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说】:甜过了,就离欺负少爷的日子不远了(变态发言
第36章
“这是我最近弄到手的,马上到二皇子的寿宴,我看拿这个,打一枚扳指送给他不错……他是和殷家合作不错,但他要是支持你,四公主也不顶用了。”
锦盒里放着一块才开采出来的翡翠,成色极佳,还是贵重的帝王绿。
千秋拿起来打量了片刻,那绿凝重沉稳,哪怕他对宝石没什么研究,也知道确如丹龙所说,这东西送给二皇子,足见他的诚意。
“殷家总不可能割成两半,你和殷千秋总有一个要继承的。我觉得你该好好拉拢拉拢。”
男人把玩着玉石,随意道:“其实二皇子私下跟我联络过。”
他们正在丹龙的诊疗所里——这诊疗所完全是个赔钱玩意儿,开张后至今没有一单生意,丹龙也不在乎,像是把这里当成了他的私人宅邸那样,每日都安排人送花过来插瓶装点。
听见千秋的话,丹龙蓦地坐上办公桌:“什么意思,他其实是向着你的?”
“他……”男人皱了皱眉,“他问我,成银雀能不能送给他玩几天。”
“哈?”丹龙说,“那他当初怎么不去求娶成银雀啊。”
“他自然不可能娶一个有污点的Omega。”男人说,“所以只是,借去玩几天。”
丹龙立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皇室自然比他们这些大户人家更看重名誉,皇子妃必须得是名门大家出身,还得名誉清白。他看看千秋的神色,目光又落回翡翠上:“你肯定不会答应。”
“为什么。”
“你一对上成银雀的事,就跟小孩一样。”丹龙轻巧道,“小孩才不允许别人碰自己的玩具。”
男人挑眉笑了笑,终于把东西放回了锦盒中:“其实我来还找你有点事。”
“嗯?”
“上次说的那件事。”千秋道,“你没有办法让成银雀忘记自己是成银雀?”
“我说过了啊,除非成银雀完全信任我,不然不可能的。而且忘了之后,还不能有人告诉他,他的身份……催眠又不是魔法。”丹龙说着,口吻逐渐耐人寻味,“你爱上成银雀了,你别否认,谁都看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他已经是我的东西了。”男人话突然多了起来,反倒让丹龙更加肯定,自己命中了重点,“我爱他与否,都不影响他是殷家的人。”
“那不是很好吗……啊,我知道了。”丹龙抿着嘴坏笑,“成银雀恨你。”
“对。”
“很简单啊,你标记他,只要他被你彻底标记了,就算心理上厌恶你,生理上也会想不断地亲近你。人很容易被本能控制的,只是自己察觉不到而已。”
“我要他心甘情愿被我标记。”千秋说完,瞄了一眼旁边的摆钟,“我还有事要忙,这石头你找人打成吊坠吧。”
“二皇子不会喜欢的……”
“我知道。”
“给成银雀的吗?这很难弄到手的……”
男人并没回答,径直走出了丹龙的诊疗所。
——
谁都看得出来,银雀和千秋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剧变。
以往对于殷家西院的下人而言,所谓的太太不过是个摆设;可从他们出远门再回来后,千秋在家的时间变多了,偶尔银雀也会待在他的书房里,躺在窗边看书或午睡,像是在陪着千秋。
在些外出处理一些不重要的工作时,千秋也会带着他。
有时他二人一整个下午都无一字半句的交谈,也有时能说上许久意味不明的对话。
他们这样平静地相处,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二皇子的寿宴男人和丹龙去参加,转送了对方一尊白玉打的女神像。事实上,男人所有需要出席的应酬,都没有带银雀去,一律用“银雀身体弱,不宜出门”搪塞。每个人面对他的托词,都清楚内底的含义——成银雀只是被关在殷家的鸟,殷千秋从未真心把他当成伴侣看待。
然而只有银雀知道,男人不会带他出去。或者说男人不敢带他出去。
千秋谨慎,这点从前在成家时他便已经知道;但凡有一丝机会能让他逃离,千秋都不会冒险。
这天男人在晚饭前回了家,拿着丹龙才差人送过来的丝绒盒,还未走进卧室,便看见自己的书房门口止玉正站在外面。
他调转脚步,朝书房走去。
“二少爷。”止玉微微欠身道,“太太在里面。”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