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沅知道江竞是个格外古板、而且注重门当户对的人，这一点他早就深有体会了。
　　云然只是摇了摇头，说，“有这么一部分的原因吧。”
　　他们在一起七年，却抵不上一句门当户对，江家当时对云然是没有好脸色的。江父不用说，总是寡言少语的样子，在看到他的时候更是冷淡，很明确地用态度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而江家如今的那位苏太太是云然到现在都忘不掉的。
　　云然家境贫寒，完全没有参与过上层圈子的经验，对那些老套的用餐礼仪更是一概不知，在江淮之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局促之下就闹出不少笑话。
　　苏玉当时笑着问他身边的alpha怎么带回来的朋友连吃顿饭都不会的时候，云然脸上火辣辣地，只想找个缝钻进去。
　　直到今天，他早就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在那些圈子里得到一席之地，也依旧不愿意和别人太过亲近，对那些社交活动都是能推则推。
　　江淮之当时的态度很强硬，alpha直接带着他离席了，之后又连声跟他道歉，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云然心里知道，他们之间是隔着一道长长的鸿沟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我本来，是打算放弃的。”
　　云然当时已经想过要放手，让江淮之不必再面对家人们的压力，去找个门当户对的omega，“他确实做到了。在那次晚餐的三年后，他说他爸同意我们的事情了。”
　　唐沅抿抿唇，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他们都知道事情后来的发展是什么。
　　“可我们没有再继续下去了。“云然的声音低得快要听不到，像是叹息。
　　唐沅心里也有些难受，他知道江淮之和云然是初恋，知道他们曾经的感情很好，却并不知道他们曾经一起走过了十年。
　　他的人生都没有几个十年，但他的alpha却已经和别人度过了十年。
　　唐沅深深呼出一口气，甩掉脑子里那些不愉快的情绪，尽量去安慰病床上的人，“可是，一切还是要向前看啊，未来还是很值得期待的，你不要丧气。”
　　少年的眼神清澈专注，发丝上撒着阳光，满是天真地鼓励着他，好像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伤心的事情。
　　任何的伤心事，只要他一笑就能破解。
　　云然的眸中倒映着他的笑脸，神情却枯槁寂然，和他格格不入。
　　“我没有未来了。”他很平静地说。
　　“……”
　　唐沅没有在谁身上看到过这样毫无生机的样子，青年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腕上是纵横的伤痕，虽然还睁着眼睛，却感觉不到他身上一丝的活力。
　　这样的状态，很可怕，唐沅从没见过。
　　omega的心被揪了起来，他下意识站在云然床边，张着唇，想说什么，对上青年一片空寂的眸子。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云然看着他，忽然说，“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离开他，作为交换，你让江淮之不要再来找我了。”
　　唐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
　　“我答应你。”
　　唐沅总觉得他们当初的分手一定没那么简单，江淮之告诉了他和云然的关系，却对他们的分开讳莫如深，而那么多年过去了，唐沅觉得云然也根本没有放下江淮之，甚至这次的自sha和之前那么多次，唐沅也觉得可能真的和江淮之有关。
　　云然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沉默了。
　　“分手是我先提的。因为，我被人标记了。”
　　云然很平静地说着这件事情，指尖却在微微发抖，补充道，“不是江淮之，是我不认识的人。”
　　老天爷总爱这样跟人开玩笑，就在他以为自己苦尽甘来，终于被承认了可以和相爱之人步入婚姻的时候，他在一天晚上单独回到租的房子，在暗巷里被人迷昏。
　　之后的事情，云然没有再说，但唐沅已经了然于心。
　　少年只觉得背后发冷，他听着云然淡淡地说着以前的事情，没有哭泣，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一切都冷静到近乎残忍。
　　唐沅连开口都艰难，“你……你真的不认识那个人吗？有没有一点印象？”
　　云然没有回答。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当初真的有那么一点印象，也早就磨灭了。更何况，在黑暗中谁能知道对方是谁呢，***麻痹了大脑，云然连那人的信息素味道都辨认不出。
　　多可笑啊，他在结婚的前一个月被不知名的alpha完全标记了，却压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敢去报警，只能自己偷偷地去医院做检查。
　　而他却被检查出了怀孕。
　　“他那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跟我说在准备着我们的婚礼。但我骗他说是回老家了，自己去了一家很小的医院做手术。”
　　云然说，“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差的决定。”
　　他早就该知道，那些不需要alpha陪同就可以做人流手术的小医院都没有保障，更应该明白去除完全标记的手术的风险有多大。
　　他只是不敢，不敢去报警，不敢告诉江淮之这一切的事情，九死一生地从黑心医院的手术台上下来了，却被告知永远失去了生育的机会。


第68章 你还爱着他吧？
　　永远地失去生育能力，对于一个正当年轻的omega来说不啻于是最沉重的打击。
　　云然那时还没踏进娱乐圈，没什么背景，更没有钱去打这场官司，而他也不敢去打这场官司。
　　十来年前的风气还远远没有现在开放，未婚先被标记还打过胎的omega在公开庭审的法院里会遭受什么样的目光，完全可以想象。
　　“那些人知道我的个人信息，威胁我说如果把事情捅出去，我家人们就会都知道我被标记过了。”
　　云然朝他笑笑，笑容苍白而无力，“你也许会觉得很傻吧？我现在想起来也是。那时候还没经过世事险恶，被威胁几句就不敢去找律师了。那家医院赔偿了我一笔钱，跟我说私了了，我拿了那笔钱，却几乎都被后续恢复的手术费给用光了。”
　　一次去除完全标记的手术后遗症足以花掉一笔巨额的费用，omega家里本就不富裕，就算有了那一笔赔偿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父母之前都指着他嫁给江淮之后可以缓解家里的压力，带着他们过上优越的生活，在知道他们的婚约取消了之后，气得差点要和他断绝关系。
　　唐沅听得揪心，终于忍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为什么……为什么不去找江淮之呢？他不会不管的。真的。”
　　虽然这么说，唐沅自己心里也很难受。
　　他了解江淮之，江淮之这样的人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却绝对不会不负责任，如果云然在那时候告诉江淮之一切，江淮之是肯定不会让他独自承受这一切的。
　　“你很信任他。”
　　云然看着他的目光柔和，温声道，“我也很信任他。我知道，我如果告诉了他，他是不会和我分手的，甚至还会为了弥补这一切尽快娶了我。所以，我才不能告诉他。”
　　唐沅想问一句‘为什么呢’，但他想他应该也知道答案了。
　　“淮之其实一直以来都过得很难的。”
　　青年看着远处，慢慢道，“他母亲很早就离开他了，继母和弟弟又都虎视眈眈，他自己一个人在那个家里都是分身乏术了，如果再娶了一个无法生育还落了一身病的omega，还怎么继承家业呢？”
　　这个问题很现实，现实到冷酷。
　　唐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少年动动唇，又作罢，想了好久才问出一句，“您、您还爱着他吧？”他的称呼不知觉间已经变了，嗓子发紧，声音也发涩。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云然摇摇头，“现在，你是他的妻子。你才是那个该爱他的人。”
　　“可是……”
　　“好了。”
　　云然的声音始终轻柔温煦，也许是因为病，显得虚无缥缈，好像下一秒就抓不住了。他认真地看着少年，“我的故事都讲完了。作为交易，我希望您也可以遵守约定。从下个星期起，就不要让他过来了，我和他之间已经没什么可以存在的交集了。”
　　“你不让他过来，是不是还想继续吃药？”
　　唐沅忍不住问他，“或者，是出了院之后再自sha么？因为他现在在看着你，所以你一直都没有再找到机会，是么？”
　　云然没有回答他。
　　青年沉默地抿着唇，这样的安静已经算是某种默许了。
　　唐沅心里难受得要命，他那么自私，一点都不想别人分担江淮之的注意，更不想让别人占据江淮之心里的一席之地，但他却必须要为了未泯的良心而说出宽慰的话，尽量让自己不带着任何个人情绪来安慰着病床上的青年。
　　“真的没那么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你相信我。”
　　Omega几乎是用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能力来安慰着他，第一次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眼眸却亮到发烫，一字一句地说，“等你的伤养好了，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吧。你、你不用做任何事，我来安排就好了，我现在时间很多，每天都快要闷死了，你就陪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云然看了他一会儿，说，“江夫人，我们之间没必要这样。”
　　“……”
　　“我当初找人演了一出戏给他看，就是为了让他死心，也让我自己死心。现在，你又何必？”云然垂着眸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真的是，那么天真。”
　　唐沅最不喜欢别人说他天真，因为现在的天真总有傻的含义，但云然说出来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取而代之的只有难过。
　　“记得我们的交易，仅此而已。”云然说，“谢谢江夫人您能过来看我。”
　　青年的视线落在花瓶里那簇耀眼的金色雏菊身上，神态安然，眼中的颜色似乎照亮了一瞬的黯淡，声音轻轻地，“我很喜欢你带来的花，谢谢。”
　　“我会让他不要再过来的。”
　　唐沅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会食言。”
　　云然微微颔首。
　　但唐沅下一刻却说出令他惊讶的一句话——“但，我以后可能会经常来这里探望您的。也许是一周一次，也许是一周几次，或许，每天都会来呢，希望您不要嫌我烦。”
　　“你……”
　　云然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声，“我是真不明白你是为什么了。”
　　唐沅心里也明白得很，他如果再聪明点，就可以放任自己离开，把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告诉。
　　云然也许会在之后的某一天悄然离开，讣告占据各大娱乐新闻版面，而他和江淮之的生活也会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没有任何的干扰。
　　但……
　　“奶奶跟我说，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
　　小omega的嘴角勾起，朝他绽开一个灿烂晴朗的笑容，笑着说，“我也但求问心无愧。”
　　云然和他对视了几秒，移开了视线。
　　那样清澈专注的眼神和毫无掩饰的纯粹，像是耀眼的日光，好像看一眼就会被灼伤。
　　多么年轻干净的灵魂啊，云然有一瞬间都羡慕起江淮之来，羡慕到心口发痛。
　　“云哥哥，再见。我过几天还会再来陪你的！到时候，记得让你的保镖放我进来。”
　　唐沅已经完全改口了，也没有给青年来得及反对的时间，便摇着手跟他告别。
　　云然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少年的背影却都咽了下去。
　　有些话藏了那么多年，却忽然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倾吐了出来，云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心头依旧酸胀难言，却莫名地安稳了下来。
　　一眼定下来的某些东西难以说明，有时却很可靠，云然在看到小omega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这次，终被温柔以待。
　　【作者有话说】：这篇不会很虐的，放心，小沅很善良，这是他会做的选择，但绝对不圣母。毕竟，汤圆儿也有孩子了，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第69章 不要告诉他
　　事情有时候就来得那么巧妙，在唐沅以萧盛学生的名义进入这间私人病房之后，他推开门，在走廊的拐角就看到了戴着眼镜长身而立的男人。
　　唐沅结结实实地跟他打了一个照面，正面相对，都没有办法装作没看到而逃走。
　　“萧、萧老师……”
　　Omega脸上的笑僵住了，心虚地去看他身后，怕还有人影闪过。
　　萧盛看着他的动作，知道他在想什么，“老江没跟我一起过来。他回家了。”
　　“哦哦。”
　　唐沅还是没放下心，他真希望萧盛没有听到自己和云然的谈话，omega在努力找寻借口，想说自己出现在这里只是偶然的时候，听到萧盛跟他说了一句‘抱歉。’
　　“萧老师？”
　　“抱歉，我刚刚听了你们的谈话。”
　　他的声音无异于惊雷在耳边炸响，唐沅下意识看向病房内，病房的门紧闭着，里面的光线昏昏地，云然应该是已经拉上窗帘在休息了。
　　唐沅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默默地跟着萧盛走到旁边安静的隔间，关上了门。
　　“您……都知道了？”唐沅心里百感交集，他没想到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会以这种方式被另一个人知道，更何况，那个人就是云然的朋友。
　　Omega不太想承认的是，他除了下意识为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而自责之外，居然有一瞬间在想萧盛老师知道了，是不是就会告诉江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