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两人就陷入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境地。
纪昱主动开口,声音如同月下缓缓流过的清泉清冷悦耳,似乎还有一丝丝不自在:“今日诗会上都发生了何事?”
狐星河心里再次一惊,纪昱这是主动在向他示好?
狐星河不明白就几天时间,纪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会变得如此不正常。
雪下的更大了,院子里才清扫的路径又被雪花覆盖,狐星河抖落身上的雪,对纪昱道:“先进屋再说吧。”
纪昱没有说话,跟在狐星河身后,默认了狐星河的提议。
沉重的木门关闭,将风雪都抵挡在外面。屋子里燃烧着炭火,驱散了严寒,将屋内与屋外分隔成两个世界。
狐星河有些累了,坐在坐榻上闻着淡淡的碳火味道,有些昏昏欲睡。他的睫毛黑如鸦羽,烛火照射,在淡青色的眼圈投下一片阴影。
纪昱站在狐星河前面,负手而立。他的眸光落在狐星河身上,沉静如月下的湖泊。
他从没有如此认真地看着狐星河过。
狐星河的眉黑如笔墨描绘而成,修长如柳叶。眉毛下的一双眼睛如倒映着漫天星河,又如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当他望着你时那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般,牢牢地吸引住你的注意力。
纪昱才惊觉身边那个顽皮精灵的小鬼已经悄然长大,成了一个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魅力的男子。
只是他今日才发现。
难怪像沈竹文那样傲气清高的人会与狐星河交好。
不管是在他面前总为狐星河说话,还是龙门诗会上坚定站在狐星河一方,而后更是采用狐星河的提议为佑文正名,沈竹文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向狐星河传达着自己的好意。
想到这儿,纪昱蓦地竟有种自己忽视掉的宝贝被人发现并且珍视的感觉。若是他一开始对狐星河不那么忽视,别人是不是也就没机会了?
纪昱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不敢再看狐星河,怕被这种旖|旎的氛围引诱,生出一些奇怪的想法。他知道狐星河对他的心思,但他心中只把狐星河当作亲弟,这种想法到现在也是如此,不可能改变。
他来这里只是想弥补往昔对狐星河的亏欠。
纪昱神色复杂:“今日龙门诗会我也去了。”
狐星河抬了抬眼眸,偏头看着纪昱,那双眼眸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澄净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扬,有种奇异的魅惑感。
纪昱神情依旧平静近乎与冷漠,他的视线落在那盏青铜树灯上,无人知晓他此刻的心脏正紧张的跳动。
纪昱道:“诗会上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狐星河没有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纪昱,甚至颇有闲情地伸出一根修长白皙手指拨弄着橙光色的火焰。
纪昱深深吸气道:“以前我曾说你结交的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我为我说过的话抱歉。以前是我太武断了。”
话已说出开头,接下来的话就顺畅许多,纪昱像解开心中的枷锁,放下了心中的许多负担:“我虽然答应师父要照顾你,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你,但是却忽视了你的一部分想法,以至于对你产生误解。这些是我做错了,我会好好弥补你的。”
纪昱以为他说出这句话,狐星河内心最起码会有所触动。对他来说,能够低头说出这些话属实不易。他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对人服软,甚至还说出如此温情的话语。
这对他来说,也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才看向狐星河,想知道狐星河会让他如何弥补往日的亏欠。却看到狐星河只用手指拨弄着烛火,浓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嘴唇微微勾起。
明明在笑着,狐星河的笑却达不到眼底,反而透着几分嘲弄的味道。
纪昱的心里一紧。
狐星河趴在案几上,用手掌托着半边脸颊,偏头冲着纪昱眨了眨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带着十足十的引诱意味,就像是一只修炼千年的妖精,等待着愿上钩的猎物。
而他就是那只猎物。
纪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神情却因狐星河做出如此不合礼数的举动而沉下来。他看到狐星河红润的嘴唇张开,对他道:“你过来。”
纪昱的喉结动了动,训斥的语言哽在喉中,神情冷漠地上前几步。
狐星河还嫌这距离不够近,说话的声音尾音上扬如同撒娇一般:“你坐下,坐我对面。”
纪昱依言坐下,他倒要看看这狐星河想干什么。如果忽略那急速跳动的心脏,纪昱冷漠沉黑的表情会更有说服力。
纪昱看着狐星河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那双眼眸悄然浮现出一抹笑意,更多的却是直白的毫不掩饰的勾引。
纪昱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狐星河,那样的强势偶又带着野性,让人蓦地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征服的欲|望,想要将眼前的人按压在身下,狠狠地……
纪昱悚然,为自己心中翻涌的强烈欲|念,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狐星河的一个眼神而险些失控。
狐星河轻笑一声,这笑声在寂静的宫殿中是如此的明显,让纪昱一下子从幻想中惊醒。
狐星河的脸凑近他,在纪昱以为狐星河会亲吻他的时候,狐星河的唇避开纪昱的嘴唇,在他耳边轻声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我需要你的弥补?”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是狐星河的手掌戏谑似的拍打在纪昱的另一边脸颊上。
纪昱豁然起身,脸色黑到极点,眼眸中正酝酿着恐怖的风暴。他袖口甩动至身后,想要愤然离去。
身后传来狐星河的笑声,悦耳动听,如山野间的风铃作响。
纪昱气得颤抖,周身的气息比景国的寒冬更加酷寒凛冽。
狐星河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纪昱的耳中:“纪昱,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态说出方才那番话的,是同情我怜悯我,还是单纯只是为了让你摆脱愧疚?”
“不管是哪种,我都讨厌!”
身后传来案几推动的声音,狐星河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话语如同一把钢刀刺进纪昱的心脏,还嫌不够用力似的,在里面狠狠搅动。
“纪昱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用得着你来可怜我么?我爱你时,你便是我掌心的瑰宝,让我把什么付出给你我都心甘情愿;我不爱你时,你便比那路边的野草还要不如,我连眼神都吝于施舍。”
纪昱下颌骨紧绷,额头有青筋在跳动,他低声呵斥:“够了!”
纪昱转身对着狐星河,第一次露出如此失控的模样,他咬牙道:“自从师父去后,我让你住在宫中,吃穿用度与我一样,你在外面闯祸,是我来为你处理,我纪昱自问没有哪点亏欠于你!”
狐星河捂着肚皮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没有哪点亏欠我?纪昱我问你,卫真真一次又一次冤枉我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卫真真划破那四个宫女的脸,割掉她们舌头把这一切都栽赃到我身上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甚至最后,卫真真设下毒计让所有人以为我要杀她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什么?”
纪昱的怒火在狐星河发泄般的控诉中平静下来,他的心却沉入谷底,像是被卷进万丈深渊,又像是正在一刀一刀遭受凌迟之苦。
纪昱说不出话来。
狐星河道:“我来帮你回答。卫真真一次次冤枉我时,你选择了相信卫真真。卫真真用四个宫女之事来陷害我时,你没听过我的解释,还是选择了相信卫真真。卫真真设下毒计说我要杀她之时,你依然选择了卫真真!”
狐星河脸颊留下泪水:“哪一次你选择过相信我?你口口声声说要好好照顾我,可你真的做到了么?你只是冷眼看着我一次次被人伤害,甚至你就是卫真真的帮凶!”
狐星河用手背狠狠抹去眼泪,背过身不愿意再看纪昱,他的声音哽咽却又无比坚决:“所以我不要你的照顾,更不需要你的弥补。因为从此以后,你对我而言就只是路边的一株野草。”
狐星河的控诉与最后坚决的话语如同千万根钢针,用力刺进纪昱的心脏,让纪昱的心猛地收缩成一团,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直到方才这一刻纪昱才明白自己对狐星河造成的伤害。内疚心疼愤怒憎恨……各种情绪交织,让他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他愤怒和憎恨着傲慢自大的自己,同时又无比心疼那个总是用依恋和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狐星河。
正是因为他的无动于衷,狐星河那双明亮的眼神一点点暗淡,变得被所有人厌弃,甚至最后伤心绝望离开景国。
如今狐星河回来了,却变得不似从前了,不会再用依恋和信任眼神看着他,不会总是跟在自己身边,甚至连喜欢的人也不再是他。正如狐星河所言,他现在对于狐星河就如同路边的一根野草,一文不值。
纪昱心中一痛。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还狐星河一个清白。
纪昱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当年的事情我会查清楚的。”
纪昱推开门,风雪的呼啸掩盖了纪昱离去的脚步声。
狐星河确定纪昱已经走后,脸上心如死灰的表情一下收敛不见,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今天参加龙门诗会,真的是太累了,还是早点睡吧。
一觉睡到大天亮,都过了用早膳的时辰。
狐星河穿好衣裳,正准备去吃点东西,路过庭院时却听到大门外面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狐星河问身边的果儿:“外面怎么回事?”
果儿一张脸气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道:“外面来了个女人,非要吵着见大人!下人们劝也劝不走,一拉她她就吵着‘打人啦’,这会儿管家正在处理。”
狐星河蹙眉,招呼果儿道:“走,去外面看看。”
果儿劝阻狐星河:“大人还是不要露面,让管家处理就好,我看这女人是个疯的。”
狐星河摇头,哼道:“既然是冲着我来的,躲在屋子里又怎么躲得掉。估计现在不处理,流言很快就传得满城都是。”
狐星河走到门口,管家也迎上来。
女人身边围着几个下人,这几个下人都还算客气,没有动手就一遍遍跟女人讲道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说,我们去禀报大人,你在门口继续这么堵门哭闹下去,我们就只好报官了。”
狐星河问管家:“怎么回事?”
管家摇头:“这女人一大清早就出现在门口,指明要见大人,还说如果大人不出现就一直哭到大人出现为止。”
狐星河扬了扬眉:“身份查出来了么?”
管家点头,悄声对狐星河道:“是月来阁的女子。”
月来阁是青楼,正是狐星河那晚上与白行之付子二、佑文三人去的地方。
不过他们四人去月来阁却没抱有什么旖|旎的念头,纯粹是四人兴致起了不想散开,找个地方聚一起玩乐罢了。
这月来阁虽是青楼,里面的女子一个个多才多艺,既能陪人聊天解闷儿,又能琴棋书画,总之是一个既风雅又风流的场所。
狐星河不用想就知道,这定是又有人设计他。他才参加龙门诗会,因着与沈竹文的关系,和他三位好友的表现,名声恢复不少。今日就有人布下这么一局想要让他名声扫地。
真是心思歹毒!
狐星河冷冷一笑。
他如果出门见了那女子,此时人多,那女子一定会拉着他不放,侮他的名声。若是不见那女子,以那女子哭喊的劲儿,也会闹得满城皆知。就算是送到官府,这段时间也足够人看好戏了。
这计谋简单却有效,属实无赖的手段。
管家问狐星河:“大人,我这就命人把她押到官府去?”
送到官府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因为人在门口哭闹就把人关押起来吧?该闹的还是得闹。
狐星河沉着一张脸出了门。
门口坐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女子,外面穿着雪白的大袄,模样倒是娇媚艳丽,眼睛却骨碌乱转,一看就是一副精于算计的模样。
狐星河抱着双臂,冷眼儿斜睨着她,先发制人:“你是月来阁的人?你这么跑出来月来阁管事的知道么?要是月来阁的管事知道你跑客人府邸上闹腾,惹得客人不快乐,他们会怎么对你?”
那女子没想到狐星河一开口就是连发的质问,当时就被问懵了。
她这次出来是给月来阁说了的,但借口是出来买些胭脂,根本没说过是跑上门家里闹。若是月来阁的管事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不会饶了她的!
毕竟这坏了月来阁的生意,若是每个女子都跑客人家里闹去,那以后还会有谁来光顾月来阁?
想到那专门用来惩罚人的黑漆漆的屋子,女子忍不住打冷颤。但是她这次来是有人命令的,那人的地位似乎很高,可以轻易决定她的生死,还许了她很多好处,她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那女子当下就哭喊道:“恩人,您说了要赎小女子回去的,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
这是一辆马车停在狐星河的门口,马车的窗帘布被拉开,露出沈竹文略带迟疑的面孔:“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纪昱:要怎么你才会原谅我,星河。
狐星河翘着二郎腿吃着葡萄,指着一边道:“排队去。”
只见那里站着他的一个个情敌。
舒曲离冷笑:这么对我的星河,还想要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