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舒将三师兄的手臂放下,见烛尤与二师兄僵持在了原地,便说道:“师弟,师兄们给你的拜师礼,你要接过的。”
他话音刚落,烛尤就伸出了手,接过了二师兄手中的法宝。
面上虽无表情,但却是很听他的话,裴云舒放下了一颗心,但直对着烛尤的云城,眼中却是暗了下来。
他虽还是笑模样,但却和煦不再,烛尤淡淡从他脸上划过,便越过了他,朝着裴云舒而去。
“小师弟,”一旁的大师兄突然开了口,“你莫不是与我云舒师弟早就认识?”
裴云舒一愣,随即盯紧了烛尤,生怕烛尤说漏了嘴。
烛尤看着他,一直冷着的脸却忽而笑了起来,他声音低了下去,“未见过。”
但那双眼睛,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看着裴云舒,显得既认真,又呆呆傻傻一般,“梦中见过。”
裴云舒脸上腾得一红,他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却是怎么也不愿去与烛尤对视。
“师兄,”烛尤走进,低着头,修长手指撩起裴云舒耳侧的一缕发丝,放在鼻端轻嗅,“好香。”
“你……”裴云舒低声训斥,“莫要胡言乱语。”
那粉末着实可怕,烛尤只是这一句,裴云舒已经有一股热意从五脏六腑往四肢而来,像是得了病一般,既喜欢他亲近他,又觉得这实在是过于轻佻。
他嘴上训斥着,但脸上染上了点点红意,这红意柔和了他的面容,先前那般的冷漠,此时也好似化成了一池春水,波澜乍起,泛起好看的一圈圈波澜。
可这些波澜,都是由一个新弟子引起。
云蛮向来喜欢调戏美人,嘴上总是油嘴滑舌,向来最为轻浮放浪,新来的这个师弟长相俊俏,比之他们师兄弟几人也不输,但云蛮看着云舒师弟脸上的颜色,却是对这个师弟极为不喜了起来。
沉着脸,见烛尤还要靠近云舒师弟,便拿起折扇,挡开这位新师弟的手,面上似笑非笑,“师弟,说话便说话,莫要动手动脚。”
烛尤手上显出了道红印,这下不轻,他垂眸看了眼手背,却连看云蛮一眼也不看,只将手递到裴云舒面前,“师兄,疼。”
这话好像似曾相识,裴云舒恍惚一瞬,便从袖中掏出药膏,指尖捏了一些,细细给他手上的红印涂着药。
三师兄脸色变来变去,他抬头朝着师兄们看去,大师兄和二师兄站在一旁,看着裴云舒给新师弟涂着药,师弟指尖白皙,动作轻柔,云蛮看不出他们眼中是何情绪。
但总不能是高兴。
大殿中处处安静,说话也是轻声细语,他们这一处无人出声之后,耳边就彻底静了下来,只有各位真人与一位位新弟子的问话声。
裴云舒细致地为他上着药,只是药还未上好,烛尤手背上的那道红印就已经消失了。
烛尤蹙眉,又在相同的位置掐红了一块。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裴云舒连阻止都未曾有时间阻止,他自己下的手着实是又狠又快,那手背非但红了,还很快便青青紫紫了,瞧着分外吓人。
三师兄看到了,不禁嗤笑一声,“师弟倒是弱了些。”
他只不过轻轻一敲,便能成这幅样子,人虽是长得俊美,但实在太过于弱小,云舒师弟竟然还会因这样的家伙红了脸。
当真是让人瞧着就怒火暗生。
二师兄从一旁走过来,站在裴云舒身边,他细细看了眼烛尤的手背,笑了笑,“只是些皮外伤,倒是没事。”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洁白的瓷瓶,“这瓶药倒是对外伤颇有用处,几位师兄都用不上,正好小师弟可以用,也不算是白费了,师弟便拿着吧。”
他离得裴云舒近,几句话的功夫,裴云舒发上的清香也萦绕在了他的鼻端,这香还与上次师弟抬手间的香味不同,更加清幽而绵长。
只是这香味哪里都好,唯独却多了一股子药味。云城笑了,转头看向裴云舒,“师弟,前几日师弟与师兄下山,曾听路边小贩说过夜中的山下别有一番好处,不如今晚便下山看上一看?也当是庆贺小师弟入了无止峰了。”
裴云舒还未说话,大师兄便在一旁道:“可行。”
他们二人看着裴云舒,裴云舒便点了点头,烛尤见他点头,便伸手去牵裴云舒的手,也跟着点了点头。
谁也没想到他是如此臭不要脸,先前刚刚被三师兄的折扇打落了手,这便又当做无事一般去碰裴云舒,几位师兄没想到,裴云舒也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烛尤已经握住了裴云舒的手,牢牢攥在手中。
裴云舒愣了愣,就想抽回来手,可烛尤握得实在是紧,如登徒浪子一般,他越是想要将手抽出来,他便是越加用力攥着。
“你牵着我干什么?”裴云舒只好和他说着道理,“小师弟,你要是再不松开手,我就生气了。”
他特意加重了“小师弟”三个子,就是为了提醒他莫要得寸进尺。
烛尤指尖小心翼翼地去碰他的脸颊,口中道:“红了。”
裴云舒:“……”
“小师弟,”一旁的云城声音彻底冷了一下去,他伸出手,握住了裴云舒的手腕,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冷看着烛尤,“你这是想做什么?”
手被烛尤握着时,裴云舒心中只是无奈和隐隐愉悦居多,但二师兄握住了他的手腕时,裴云舒却脸色一白,从心底生出抗拒恶心之意。
他垂眸,掩下这些滋味,“师兄,师弟想必只是无意之举。”
“师弟,”云城唇角勾起,他黑眸看着裴云舒,虽是带着笑,却并不是像笑的模样,“他握着你的手,这也是无意之举?”
“这若是无意之举,”他伸出另外一只手,将裴云舒耳侧的一缕发勾到他的耳侧,手指间有意无意地碰了他白玉般的耳朵,轻笑一声,“师兄这便也是无意之举。”
裴云舒手指抖了一下,下一刻,他便被烛尤拽到了怀中,烛尤眼中神色如有血色浮沉,他看了云城一眼,便用衣袖去擦裴云舒的耳朵。
裴云舒拉住他的手,声音低了下来,但却并不压抑,他传音到了烛尤耳里,“莫要冲动。”
师兄明明是师兄,亲近之人明明是亲近之人,裴云舒却不想接近。
这又是为何。
这些东西,失去的那些记忆,裴云舒都要一一找回来的。
所以不能冲动。
第42章
听到他的这句传音, 烛尤面无波澜地低着头看着他。
黑眸平静无波, 裴云舒从他身上离开,看见他这个眼神,却觉得如同自己欺负了他一般。他情不自禁抬起手, 在烛尤额角轻轻一碰,“要乖。”
手指轻轻一点,冰凉袭来又褪去,烛尤的目光在裴云舒的唇上顿住,过了片刻, 才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看起来着实般配, 这几日来愈见沉默的四师弟,也唇角带笑了起来。
那日云景出了大殿追他, 手还未碰到云舒师弟的肩头, 就被青越剑在手心划出了道痕子。
云景看着裴云舒, 又看了眼新来的师弟, 垂下了眼。
师弟说他不喜外人碰, 但分明此刻,这个新来师弟的手就挂在了师弟的腰间。
是不喜外人碰, 还是不喜他碰?
*
收徒大会一结束,裴云舒便跟着师兄三人带着烛尤往山下去了。
三师兄飞去了庆和城,在湖边柳树下挖出了几坛酒, 带着酒水回来时, 见着裴云舒便笑着道:“那会我要挖酒给你喝, 谁知道后来……”
他说到一半,就猛然住了嘴,沉默了片刻,就转身回屋拿出了酒碗。
他们在酒馆的后院中,给了老板足够的钱财,饭菜上的干净又快,裴云舒听到这半句话,心中暗暗记了下来,未去追问,拿起筷子,为烛尤夹了一筷子鸡肉。
烛尤云淡风轻地坐着,装得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直到裴云舒跟他说了句,“吃吧。”
他才动了筷,只是拿着筷子的动作颇为笨拙。
三师兄拿来了酒碗,二师兄便端起酒坛,一碗碗地倒满了酒水。
这酒也不知是三师兄何时酿的,清澈透亮,一泊泊刚一流出,浓香的酒味儿就飘满了整个院中。
裴云舒很少饮酒,待将酒拿到手中,浅浅尝了一口,觉得不错,又饮了一大口。
三师兄在一旁来不及阻止,哭笑不得,“师弟,我酿的酒后劲足得很,你可切莫贪杯。”
烛尤停下了筷子,也不吃肉了,他看着裴云舒,眼中微微发亮,似乎在等着什么。
果然,没过一会儿,裴云舒便怔怔看着酒碗,双眼无神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酒碗,好似酒碗中有什么好东西一样,别人喊他,他好像也没听见,脸旁的黑发也垂到了酒碗里面。
大师兄最先发觉了他的不对,他走过来,欲搀扶起裴云舒,但裴云舒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眼圈发红,脸也是红的,眼中迷茫,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往身后一躲,躲进了烛尤的怀中。
大师兄沉默地看着他躲开,垂眸看了眼自己伸出来的双手。
烛尤环着他,将裴云舒脸侧的黑发理好,闻了闻他唇间酒香,到底是没在这一群师兄弟面前亲上他的唇。
“师弟,”大师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裴云舒不回答,他又往周边看去,看到三师兄时一愣,看到二师兄时,更是浑身一抖,拉起烛尤的袖子就想往里钻进去,那副样子,像是害怕到了极致。
二师兄不由自主起身,“云舒?”
裴云舒一僵,他愣愣看过去,云城正不知怎么了,就听他道:“师兄,你为何要打断我的腿?”
云城愣住了。
“我何时……”他嗓子干哑,“我何时打断你的腿了。”
裴云舒听着这话,却是开始不说话了。
他明明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但这句问话,好像本身就不需要他记住一般,随着本能,就能把这句话千百遍的问出来,好像他已经想要问出口几十年一般。
甚至一说出口,眼泪就跟着莫名落了下来。
他哭是无声,烛尤将他抱在怀中,怀中正好被裴云舒填满,袖口擦去裴云舒脸上的泪,裴云舒抬眼看着他,便转身扑在了他的怀中,勾住了他的脖子。
“蛟蛟,”他的眼泪顺着脖颈留下,无尽的委屈和绝望从崩溃中倾泻而出,“蛟蛟。”
烛尤环住他,手放在他的脑后,“嗯。”
云城看着这幕,心中升起一股介于荒谬和慌乱之中的感觉,他握紧了手,把那句话当成云舒师弟醉酒后的胡话。用尽全力才扯出一抹平常的笑,朝着烛尤走进,想要从他怀中抱出裴云舒,“师弟,到师兄怀里来,莫要吓到今日才来的小师弟。”
烛尤躲开了他的手。
裴云舒从蛟龙的肩上抬起头,他看着云城,看着看着,便露出一个笑。
带着讨好和害怕,说话间还有一股子酒香,用着最柔软的模样,说着能把人千刀万剐的话,“师兄,断腿很痛的。”
“云舒求求你,你不要再打断我的腿了,好不好。”
云城呼吸一滞。
*
夜风吹拂,明月悬挂空中。
“蛟蛟,”裴云舒戳着烛尤的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欢喜,“唤我夫君。”
烛尤歪头看着他,配合道:“夫君。”
裴云舒顿时笑开,他捧着烛尤的脸,大大的在夫人唇上亲了一口,“烛尤乖。”
烛尤表情冷静,但妖纹却瞬间浮现了出来,他品品唇上的酒香,道:“还要。”
他早已将师兄们遥遥甩开,空中只有他和裴云舒,裴云舒喝醉之后当真好说话,夫人已经这么说了,他便抱着烛尤的头,一路亲到了三天峰上的半山腰间。
烛尤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径直从院中正在赏月的两个狐狸旁穿过,抱着裴云舒进入了卧房之间。
花月一身的毛发炸起,片刻后才回过神,知晓刚刚过去的是烛尤和云舒美人之后,他扔下了啃到半截的鸡肉,跑到卧房门前,利爪抓着房门,一声声嚎叫开来。
不能啊!保护元阳啊!
这只蛟龙情动的味道,实在是太吓狐了!云舒美人怎么能耐得住!
百里戈慢条斯理吃完了手上的鸡腿,又风卷残云地将剩下的几只鸡给吃进了肚子里,才优雅地擦过嘴角,走到了卧房门前。
“烛尤,”他好言相劝,“你既是做了云舒的夫人,那就好好做你的夫人,切莫想着把夫君的事也给做了。若是被我知道你欺负了云舒,便那些妖怪认你为王,我也是要造反一回的。”
房间里丁零当啷地响着,瓷器摔落的声音一个连着一个。
百里戈沉吟,“你可还记得镇妖塔中那头老牛说的话?”
这话一出,房间里霎时安静了下来,房内,烛尤从床上退开,解开床幔,将床里头衣衫半褪的裴云舒给挡了个严实。
裴云舒:“蛟蛟?”
烛尤逼得眼都红了,他坐在一旁,沉闷地应了一声。
裴云舒只觉得脖子被他啃得到处都疼,但他的眼皮实在是越来越重,最后轻轻一闭,就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烛尤看了看自己,委屈得龙角都冒了出来,身上的血液,都快要沸腾起来了。
房门外,花月瞅着百里戈,嘴里叫个不停。
百里戈深叹一口气,“这倒是一个让人唏嘘不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