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塔看着一点儿也不好看,裴云舒趴在桌子上,盯着门处,轻声道:“有人在吗?”
塔没有动静,但裴云舒不气馁,他离得更近,袖袍搭在桌子两侧,“可有人在?”
话音还未落,塔尖就轻轻颤了一下。
好像有东西正在里面往外冲撞一般。
裴云舒看得清楚,塔中关的分明是各种妖怪,说不定还有不少作恶多端穷凶恶极的大妖,谁知道撞着它的是好是坏?但他却不惧怕,非但不怕,还有一股雀跃之情油然升起。
他想起那日在水潭师祖曾说过的话,便站起身,凑近塔尖,仿若询问一般,语气却软得如同说着醉后梦话。
“蛟龙?”
塔静了一瞬,随即就剧烈晃荡起来,只听一声“咔嚓”的细弱响声,裴云舒一怔,他跟着声音找来找去,半晌,才终于在塔尖找到一个微不可见的小小裂缝。
这裂缝小到肉眼急不可见,裴云舒手抚在裂缝上,眼中越来越亮,最后也不知为何,就这么笑了起来。
*
第二日一早,裴云舒就将镇妖塔放在了储物袋中,又赶去了藏书阁。
他在藏书阁待了一天,知晓这塔是师祖自己练成的,除他之外,无人得知怎么收妖、怎么放妖。
杂书处的法宝详解已经被翻了个遍,裴云舒坐在书堆之中,一时之间,一股极大的委屈从心底涌上,瞬间逼红了眼,他藏在书后,咬着牙把眼中水光给逼了回去。
情绪激动之下,他体内的那颗莹白内丹却忽地动了起来。
裴云舒从膝中抬起头,他擦过眼角,掩下这突如其来的崩溃,面色愈冷,径自出了藏书阁。
一盒胭脂换来了镇妖塔。
还能拿什么换来放妖之法呢?
他回了三天峰就往书房中走,一进门就见到花月趴在桌上,见到是他,两根尾巴就欢快地摇了起来。
但见到裴云舒眼角后,又担忧焦急地叫了两声。
花月应当是受了重伤,他如今连化形都无法化,精神力也总是不足,裴云舒今日给他服用了丹药,现下看来,总是比先前要好上了些许。
裴云舒低低道:“我没事。”
他将镇妖塔放在桌上,再去看镇妖塔的塔尖,只见那条裂缝还是昨晚那般模样,他伸手拂过这裂缝,心中又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若他再强些,若他再强些……
裴云舒突然撑着塔咳嗽了起来,等停了咳嗽,发丝已经凌乱,花月在一旁勾着他的衣角,琥珀色的眼睛担忧地看过来,裴云舒弯着腰,半晌才直起身。
他抓紧了塔尖,手指用力到微微发白。
但忽然之间,蒙着一层金光的莹白内丹开始急躁跳动着,裴云舒只觉得手心溢出一缕乳白色的灵气,这白色灵气溢出来的下一刻,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
裴云舒面露惊讶,下一刻,他整个人就从塔尖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消失在了书房之中。
花月被吓了一跳,随即就开始大声嚎叫了起来。
*
正在打坐的无忘尊者倏地睁开了眼,他如古潭般深不见底的眼中此时已泛起滔天波澜,下一刻,他已经从山顶到了半山腰间。
书房中只有一只狐狸在用爪子不断拍打着镇妖塔,无忘尊者脸色一变,却连想都没有,化成一缕飞烟就钻进了镇妖塔中。
花月眼睁睁地看着有一个人消失在了塔中,他浑身的毛发炸起,尖牙呲着对准镇妖塔,吼叫几声,却只能在外面急得乱转。
*
镇妖塔乃是镇妖之用,人自然是进不去的。
无忘尊者却没想到裴云舒竟进了镇妖塔中。
镇妖宝塔共有九层,第一层便是心魔幻境,他匆忙之间便冲进了第一层,但进去之后,里面却无裴云舒的影子。
无忘尊者走了几步,眼前画面就是一转,有潺潺水流之声响起,氤氲热气缓缓升起,水汽袭来,凝于发上。
数百年来,无忘尊者不知进了这镇妖塔有多少次,但却是头一次出现了幻境。
他羽扇般的长睫颤着,抬眸,朝着水声处一看。
一道人影在水雾之间,他身着薄纱,在热水中洗着如瀑的长发,黑发被水流冲洗的温顺,热气蒸腾,好似也有皂角清香从那方向传来。
那人好似也发觉了无忘尊者,于是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声音带笑,眉如墨画,唇上好似涂了胭脂:“师祖。”
这是幻境,这是心魔。
无忘尊者脚下却动不了了,他闭着眼,一遍遍念着清心咒。
那道人影缓步朝着无忘尊者走来,无忘心中下定决心,若是这幻境再往前走一步,他便杀了他。
可那人影停住了脚步。
热气忽而也散了开来,鼻尖香味一变,一道清香中夹杂着檀香的味道就从身侧传来。
无忘睁开眼,就见他坐在裴云舒那院中石桌旁,风声微弱,绿叶浮动,他侧头一看,凌清的三弟子云蛮正轻佻地扯下了裴云舒的腰带,将他的洁白道袍扔在了云忘的身上。
清香扑来,无忘呼吸一滞,他屏息收好道袍,正要站起身破了幻境,只着一身里衣的裴云舒却叫住了他:“小师弟。”
无忘尊者控制不住地回了头。
裴云舒眼角被欺负的已经红了,他看着无忘,好似藏着无尽委屈和期盼,“小师弟。”
无忘尊者哑然,他沉默良久,攥紧了手中衣袍,才哑声道:“四师兄。”
*
裴云舒被这一道裂缝吸入了塔内,他重重往下坠着,想要御剑,却发现即便体内灵气充足,却也无法飞起。
高处往下摔落的感觉心惊胆战,难道这镇妖塔内只能让妖飞起来吗?
裴云舒拿出一道符,可是还未用出,就有东西朝他飞来,顷刻间将他紧紧拥入了怀中。
腿部只觉得一紧,裴云舒心中一惊,他低头看去,竟是一只蛇尾缠住了他的双腿!
鳞片漆黑,坚硬非常,裴云舒还未再看,就有一只手抬起了他的下巴,眼中映出一张俊美十足的脸,这脸不断放大,下一刻,唇上就贴上来了一张冰冷的唇。
哪来的……哪来的泼皮无赖!
第38章
裴云舒的脸被这泼皮无赖捧着, 唇内的舌头不断闪躲,但最终还是被这人抓住,舌头被吮到又疼又麻, 从未有别人对裴云舒做过这种事, 裴云舒只觉得手脚也开始无力,他被这种感觉吓到, 一急, 就狠狠去咬这个人的舌尖。
烛尤猝不及防之下被咬了一口,蛟龙血从舌尖到了裴云舒的嘴里, 他垂眸看着裴云舒, 妖纹邪气,但黑眸却困惑,“你咬我。”
好似他可以亲裴云舒, 但裴云舒就不能咬他一样。
裴云舒:“你——”
只是他只说出来了一个字,这人又把舌头塞到了他的嘴里,非但如此,裴云舒体内的莹白内丹竟也乖乖的溢出一缕灵气,去医治这泼皮无赖的伤口。
蛟龙抱着他,直到落了地,那尾巴才化成人腿,但双手还不放开裴云舒,手臂急躁地在裴云舒的背上来回抚摸着, 衣衫被他都弄出了一条条皱褶。
裴云舒推开他, 脸上板着, 但却泛着红,他看了周围一圈,这才看清周围不只是这一个妖,十几双在黑暗中亮起来的眼睛,此时都盯在了裴云舒的身上。
裴云舒心中一凛,他谨慎地倒退两步,却退到那泼皮无赖的怀中。
泼皮无赖埋在他的颈窝深吸一口,口中叫他:“夫人。”
裴云舒表情一顿,心中掀起欲望。
他叫他什么?
“夫人,”蛟龙又抬起裴云舒的下巴,伸出艳红的舌尖,又恬不知耻地想穿过唇缝进入唇中,嘴中说的话却好似大义凛然,“给你咬。”
“烛尤,你怎能喊夫君叫做夫人?”
一旁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这声音含着不赞同,有人缓步走来,“你是夫君的夫人,自然要喊夫君为夫君。”
这人终于从黑暗中走上前来,原来是一个身披战甲的俊美妖将,这人朝着裴云舒弯了弯腰,嘴角含笑,彬彬有礼道:“戈见过夫君,夫君想必心中担忧得很,但是不必心急,戈同夫君夫人都并未受伤。”
缠在他身上的想必就是那只蛟龙,那这人应当就是那只狐狸了。
裴云舒说不出来话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神魂恍惚。
他不认识这一蛟一狐,却记得之前那千丝万缕的复杂心情,原来如此着急的想得到镇妖塔,是因为他娶了两位妖怪夫人吗?
他、他怎会如此放浪!
裴云舒脸上变化不断,烛尤环着他,在他脖颈上留下一个个吻,听到百里戈这句话后,不悦地朝他看去,“我的夫人。”
百里戈却不惧怕,仍然不赞同道:“你莫非是想要云舒叫你一声夫君吗?”
他们二人交锋,周围看着的十几个妖怪却道:“百里大将,烛尤大人都说这位是他的夫人了,你怎么还能同妖王大人抢夫人呢?”
百里戈沉吟一瞬,“难不成你们还是认真的?”
烛尤和百里戈二人被关进塔内后就一路打到了顶层,恶贯满盈的妖在长枪下丧命,其余实力强劲的大妖,都跟着他二人一路上了顶层。
但谁想上了顶层之后,还是没有出路。这一群被关了不知多久的大妖神智也是不清不楚,就地商量着,谁若是能撞开这镇妖塔,他们便认谁为王。
百里戈只以为他们是在说笑,现在看来,难不成还是真的?
六神无主的裴云舒总算稳住了心神,他从烛尤怀中跑开,在这十几双眼睛盯着下,只能强撑着面上的若无其事,“虽我不记得你们是谁,但我绝不会干出娶两位夫人的事。”
百里戈一怔,“你不知我们是谁?”
裴云舒点了点头,却不由自主看向了刚刚强行亲了他的蛟龙身上。
蛟龙好似没有听到他刚刚那句话般,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一双黑眸定在裴云舒的身上,待看到裴云舒扭头看向了他,他淡色的唇就开了口,道:“无事。”
裴云舒愣了愣,忽的偏过了脸。
烛尤上前抱住了他,指尖轻轻戳着他脸上的软肉,说道:“不哭。”
裴云舒本来没哭的,但这人轻描淡写的一句“不哭”,他的眼中却突然酸涩起来。
他压下这些软弱,“我何时哭了?”
烛尤低头,唇蜻蜓点水的落在裴云舒的眼上,手又环了上来,“夫人。”
似曾相熟的感觉迎面袭来,裴云舒长睫微颤,偷偷抬眼去看蛟龙。
蛟龙长相着实俊美,妖纹横肆,龙角短短,好似话本里专门勾搭良家妇女的邪妖,怎么看都是一副不老实的长相。
确实不老实,裴云舒移开眼,拽下了他的手,“我不记得了一些事,所以你也不能再这样随随便便就亲上来。”
“好。”蛟龙答应了,又凑过来亲了裴云舒一下,冰冷的唇干干净净,仿若花瓣轻飘。
“你……”裴云舒心中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好笑,他索性退到了一旁,自己离这只蛟龙远些。
一群被关在塔内几百年的妖怪津津有味的看着,“烛尤大人没想到会是这般的不要脸。”
百里戈叹了几口气,他看向裴云舒,“云舒可否让戈来把把脉?”
裴云舒抬起手,百里戈指尖轻轻点在腕上,沉思片刻,“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他眼神带着安抚之意,“云舒莫怕,若是放心得下我,待我们离开之后便由我进你识海中看上一看,若是识海中出了问题,那就不是小事了。”
裴云舒思索了片刻,就轻轻点了下头。
塔内昏暗,上方那道裂缝也透不进半分的光,若不是裴云舒凭空掉了下来,只怕是这群妖也不敢相信烛尤真把这塔撞出了个口子。
既然已经撞出口子了,那还怕出不去吗?
烛尤将裴云舒护在结界之中,化作原型,腾空而起,凶猛地朝着塔尖撞去。
他每撞一下,塔内就猛得晃动一下,心中急切的其他妖怪们也跟着往那道裂缝处撞去,可没一个能比得过烛尤的威势。
百里戈站在下方,陪在裴云舒身边,他好笑道:“若不是你的那一句蛟龙,他只怕连那道口子都撞不开。”
裴云舒只觉得有一股热意从脸上漫起,他忍不住道:“我在外面说的话,你们都能听见?”
“只能听到一两句,难不成云舒还对着宝塔说了情话?”百里戈挑挑眉,面上的笑却突地收敛,他手中银色长枪出现,看着地面,“咦,竟有人破了我留在一层的结界。”
*
无忘想要闭眼,想要摒弃五感,但却败在裴云舒的一声含着泣音的“小师弟”中。
“小师弟,”裴云舒带着无忘进了房,他坐在梳妆镜旁,抬眸看着无忘,眼中含着水光,“他们为何总是欺负我。”
无忘捏紧了手中的衣衫,“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
眼前画面又是一转,无忘坐在了一处昏暗的房间之中,他面前有一方水镜,镜中的人正是独自在院中枯坐的裴云舒。
裴云舒呆呆坐着,但过了片刻,他忽而从袖中掏出了一块莹白玉佩,格外爱惜地抚摸着。
无忘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莫名有滔天火气升起,这情绪来得莫名,却又格外真实。
他想起来了。
他曾经在裴云舒的识海中看过这个画面,无忘尊者垂着眼,不敢再看向水镜。
“他”会冲进裴云舒的小院之中,将他手中的那块玉佩夺走,并狠狠地朝裴云舒说:“师父厌恶极了你,怎么还会让你拿着他的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