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惊惶地张开嘴,却发现身边人的头颅颤了颤,顷刻间落在了地上。
是幻觉吧,应当是幻觉。他试探着触碰了一下那人的身躯,无头之身没了支撑,嘭咚一声倒下了。
真奇怪啊,明明刚刚还好好的。他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喉咙里却呼噜呼噜透出风来。
紧接着天地颠倒,他从一个陌生至极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脚,还有那片赤红的染血的天空。
原来那不是雷霆,而是剑光啊,他忽地明白了所有事情,然而一切已经迟了。
真是太迅捷的一剑,如电光似霹雳,于悄无声息间,掐灭了几十名仙君的生机。毫不费力,似烈风吹灭烛火。
晏歌在这众多尸身间孤零零地站着,他脖子僵硬地环视四周,发现活着的人寥寥无几。
有齐佑天,有苏流沙,还有宋天官。
真奇怪啊,活下来的这些人,本来也不是一路人。究竟是谁有这般能耐,总不会是白羽吧?
但白羽,不是死得彻底么?他仅存的那缕残魂,都已消散了……
越是细想,越是有不祥的预兆应验。
晏歌耳边传来了一把冷淡又俾睨的声音,懒洋洋的不耐烦的,听来分外耳熟,“魔尊,你把他们一剑都杀了不成么?还留几个干嘛,反正最后都得死。”
应该是风华吧,他叫谁魔尊?晏歌表情僵硬,他想要转过身去,却不敢动弹分毫。
明明寒毛尽数立了起来,直觉也警告他赶快逃跑,偏偏晏歌的脚好似生了根般,半点动弹不得。
“留下几个跟我仇大的,是为了慢慢算账啊。”含着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也让晏歌心底一寒。
第46章
晏歌心里怀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像是怅然又似激动。既期待那人就是白羽,又侥幸地想最好不是他,简直两相矛盾。
终于晏歌回头了,定睛一望就已然惊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既是白羽,又不是他。一样的相貌一样的眉眼,唯有眉心多了一簇印记,如血似火般,让他整个人为之一变,真正的超凡脱俗不染红尘。
晏歌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白羽和他从来不是一路人。
此等差距是深存于神魂之中的,人人生来有命,有贵有贱决然不同。而眼前之人,天生就是身份尊贵不容外人怠慢,好似连一举手都能唤醒无尽的狂澜。
他是白羽么?晏歌深吸了一口气,蓦然退后好几步,想要挪开眼睛却舍不得,整个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其余人的情形比他好不了多少,自从白羽现身的那一刻,本来就悄无声息的几个人越发沉寂了,好似连空气也停滞了不动了,因这人的绝代风华,也因他轻慢的眼神。
黑衣魔修扬了下眉,漫不经心地说:“诸位不认识我了?先前你们还对我喊打喊杀,好像我是什么天地不容的罪人。又一次见到我,你们不该继续骂我是妖孽是魔头么,怎么个个都不说话了?”
“怕是吓傻了吧。”他身后的白衣妖修嗤笑,“这些蠢货,当真以为魔尊死定了,还高兴得很呢。现在魔尊卷土重来,他们当然是担心自己的脑袋,生怕自己和其余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话刚说出口,已然有人不安地晃动了一下,是被说中的心虚。
黑衣魔修啧了一声,“何至于如此呢?我一向公平得很,有仇就报有恩就还。我忍耐了好几百年,现在总该到我复仇的时候了。”
“在场五十三名修士,当年围杀我的有三十七名,而我刚才一剑杀掉二十六个,还剩十一人。”
此话一出,呆呆立着的诸多仙君立时惊慌失措了。
方才白羽那一剑,看不见形体更无征兆,仿佛从天空雷霆劈落的那一刹,他的剑光就到了。真是太迅捷又太可怕的剑光,无声无息一下就斩掉了那么多人的头颅。
此等威能,哪怕宋天官也无法与之匹敌吧?如此煞星,天底下又有谁能敌得过?难道真要请传说中闭关万年不出的天君出场?
不需再多说什么,白羽话音刚落,已经有好些人驾着灵光四处逃窜。有怕被波及无辜因而逃走的人,也有参与当年之事心生惧意的人。
挺热闹的场面,立时就变得稀稀疏疏了,四散奔逃的修士,像炸了窝的鸟,只知道惶惶然扑棱着翅膀乱飞。
黑衣魔修并不追,他轻轻一闭眼,“未参与当年之事的人,我可以不追究。毕竟谁活着都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这还叫得人饶人处且饶人?有人很恼怒了,他们才不信白羽的鬼话!偏偏那句话成了精般飘在他们身后,似夺魂魄的索命咒。
话音未落,后半句又来了,“至于那些心虚逃跑的人,你们不管逃到哪,本尊都能杀了你们。”
无人理会白羽的话,他们还在驾着云光飞散,心里也存了一股侥幸的念头。就算白羽再厉害,他也不可能把这些人一剑全杀了。只要能侥幸躲过第一剑,没准还能躲过第二剑,能多活一会是一会。
“哎,真是不听人话。”白羽有点愁苦地叹了口气,他掌中之剑平平扬起,向下一斩。
仍是看不见的剑光,无有形体更无威势,看上去跟微风吹过没无区别。
然而云端有了呼痛之声,方圆十里各个方向,都有修士直直从云端跌落,各色云霞拖着尾巴直直下坠,给这阴沉暗淡的天空也染了些颜色。
没挨剑的修士愣了一下,眼见着刚才还一起奔逃的修士已经断了气。他们眼睛睁大神情惶恐,偏偏浑身上下都不见伤口,似是有神仙大能一捏手指头,拎出了他们的神魂与生命。
没人敢再逃跑了,他们个个心惊胆战地从云端降落,齐齐立在白羽身前。
也不知有谁先带了头,十几名修士一下子尽数跪倒在地,是太过惊慌只能臣服的姿态。
“我等都是无辜之人啊。”有人战战兢兢地辩解,“是天幕海胁迫我等,要挟我们一同围杀魔尊,好在魔尊能为非凡活了过来……”
黑衣魔修回过神去,风华就明白主人的意思,“还不快滚?要是魔尊刚才真想杀你们,你们还能活得下来?”
有人试探地问了一句,“我们真能离开?”
风华恐吓,“你再废话一句,魔尊说不好就改变心意了。”
聚集在一起惶惶不安的人,一瞬间又逃得不见踪影。只剩四个人留在原地,晏歌齐佑天苏流沙,与宋天官。
“几位还挺有自知之明啊,这多好。”白羽笑了笑,“我要报仇,你们乖乖等死就行,大家都省事。”
他说这等嚣张至极的话时,模样也不惹人厌。
在这等灿然容光之下,一皱眉一眨眼,都能拨动人的心弦,让他人只能凝神观望而不敢出言半句。
祸害,宋天官在心里恶狠狠地叫。偏偏舌头不听他的使唤,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白羽死而复生一次,真不知用了怎样的邪法,否则为何会有如此迷魂手段?
更别提他太厉害的剑法,无形无影更无声。
宋天官忍不住瞥了瞥地上那具尸首,是天幕海另一位杜天官,他死的时候还不明白缘由,一闭眼就已经生命消逝。
要逃也逃不掉了,宋天官眼见着白羽一步步走近了,自然而然带着股居高临下的气魄。
修为到了此等境界,天下人都入不得他的眼。饶是宋天官,也只能承认自己不如白羽。
如此能为的白羽,好像还准备和他说说理,“宋天官,你说我杀了你的儿子,你为了复仇要把我肉身粉碎神魂掐灭,你就不想问问你的儿子干了什么缺德事?”
宋天官不屑地嗤笑,“反正你都要杀了我,要我心服口服又有什么用?”
“这可不一样,我呢,最讲理。就算要杀人,也该把以前的恩怨清点一下。”白羽一个眼神递来,风华就知道魔尊要什么东西,立时把颈上那条系着琉璃珠的丝带解了下来。
黑衣魔修捏碎了那粒珠子,宋天明的魂魄缓缓定了型,他刚一出现,就用十成恶毒的眼神紧盯着白羽,“妖孽,你就是个魔头祸害!别让我找到机会,否则我定会把你拨皮抽骨!”
不管是谁肉身无存只余神魂,又被硬生生拘禁几个月,都会像宋天明一般恨意发酵越发猛烈。
宋天明想了千百种法子处置白羽,纵然是传说中的魔尊又能如何,还真能敌得过自己的父亲?
再一抬眼,宋天明就看到了宋天官,立时飘到父亲身边煽风点火,他涕泪俱下地喊:“爹,就是他杀了我!你得替我报仇,替我做主啊!”
宋天官的眼神却是死寂的灰败的,他没了之前说一不二的做派。他眼见着爱子残魂的悲惨情景,硬生生从骨缝中榨出了一丝反抗之意,“我知道他不成器,仗着我的名号为非作歹。可那又如何,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白羽,若是有朝一日你让我得了机会……”
宋天官的话没说完,他已经断了气,喝喝捂着喉咙眼珠瞪得浑圆。纵然他的眼神再恶毒,仍旧抵不住生机流逝。
那一剑,连他的魂魄也切碎了。临死前他忍不住瞥了旁边一眼,宋天明的神魂也已消失了,就像一缕烟般迅速消散。
“我呢,最讲理。你儿子要杀我,你也要杀我,又是你们先出手。这回我再动手,估计也没谁说我生性嗜杀吧?”
黑衣魔修宽宏大量地点了点头,挺满意自己这种处理方式。
风华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的,他小小声抱怨道:“魔尊,有谁不服气你直接杀了不就行么?还非得讲什么道理啊。”
白衣妖修不怀好意地瞥了瞥晏歌,“就好比那边的晏歌仙君吧,出卖朋友还毫不后悔。魔尊若是一剑杀了他,我都觉得太便宜他。”
终于轮到他了,晏歌心有所悟。他索性上前一步,毫不避讳地抬起头直视白羽,“正如我那时所说的一般,我不曾后悔。就算重来千百次,我也会杀你。可我倾心于你不能更改,也是事实。”
谁料黑衣魔修倦怠地一摆手,“我不想听你说话了,磨磨唧唧又太烦。你杀了我两次,我只杀你一次,严格讲还是我吃亏。”
话音未落,剑光已经到了。晏歌倒下去的时候,眼神仍是留恋的,他伸出一只手冲着白羽的方向,想要努力挽回什么。
从始至终都是他求而不得,白羽片尘不染太逍遥快活。他不甘他愤懑,然而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晏歌的手还没碰到白羽,就倒下了,瞳孔茫然地放大,至死也没闭上眼睛。
“这是何苦呢?”白羽纡尊降贵地低下身来,替晏歌合上了眼睛,“我从来不明白你,也不明白罗浮是什么心思。你们爱慕我也好,憎恨我也罢,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黑衣魔修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不管你们杀我多少次,我也死不掉。哪怕整个世界都毁于一旦,我也会永永远远地活着,简直无趣。”
活得太久真是件很心烦的事,从红尘里走过一遭,哪怕最后死了仍是爱恨情仇不得解脱。
杀完仇人以后,白羽忽然倦怠了。他揽衣坐下,仰起头望着天,谁也不想搭理。
然而有人让他不得安宁,有人冷冰冰地问:“白羽魔尊杀我师弟,又杀我师尊,不该斩草除根把我也一起杀了么?”
好好活着不成么,非得没事寻什么死啊?白羽一抬头,就看到齐佑天望着他,蓝眼睛都是郁郁的沉暗的,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被人俯视的白羽也没觉得不习惯,他揉了下脖子,“你师父欠我两条命,你师弟就是我,糊涂账算谁也算不过来,不如就此作罢?”
“魔尊不杀我,将来必成大祸。”齐佑天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蓝眼睛里像是有簇火焰正在燃烧,顷刻间火光倾天灼灼发烫,“我在此立誓,终有一日会让你后悔。”
此时恰巧有隆隆雷声响起,似在应和齐佑天的誓言。
这小辈,还真一门心思要替晏歌报仇不成?白羽长眉一皱,真心实意地为难了。
白羽不说话,他养的猫却不依不饶地磨牙了,“魔尊,他要求死你就成全他,谁还敢反对一句?”
“真有人敢反对,而且我也打不过他。”白羽慢条斯理地说,“这小子的救星已经来了。”
阴沉暗淡的天空瞬间为之一清,说不出的晴朗瑞光万丈。
好像太阳终于肯光顾许久不见天日的极渊之地,它是光耀的明亮的,灿灿然似一团火一束光。
等到离近了才发现,那不是太阳,当真是一道光。这只是它太明亮太耀目,甚至让人生出了这团光就是太阳的错觉。
那团光降落在地面以后,既无温度也不灼烫,反而立时消散了。
四位侍女不声不响地开路,于是前方尘土尽数消散,各色香花乱漫曼妙乐音奏鸣,硬是把荒凉的极渊之地变成了奢华的天幕海大殿。
开路的侍女刚刚站定,就有人威严十足地喊:“弥罗至真上命天君驾临此地,闲杂人等尽数退散!”
弥罗至真上命天君,饶是血魂也不由一颤。
天君来了,万年闭关不出代表上界仙人统率天下的天君,居然来了!
一想到白羽魔尊的真正身份,血魂也不以为意了。他望了望风华,这只猫正拽着自己的尾巴左看右看,估计是闲得无聊了。
没人理会侍女,更没人理会那好大的排场。
白羽甚至没站起身,他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地嘲弄:“你摆这么大架子给谁看呢,也不嫌累得慌。要出来就赶快出来,再晚片刻就无人伺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