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还有个最至关紧要的因素,虔子文须得借助天命之子的运势,这三者缺一不可。
本来虔子文料想,这件事非得花个十年八年才能做成。谁想不过区区半年,诸多要素一应具备,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吧。
白猫想了一会,末了还是委委屈屈地答:“我还是不明白。”
“那就别想了,你当我的猫就好。有我养着风华魔师,给你小鱼干吃替你解闷,你才是我的小祖宗啊。”
虔子文屈指挠挠白猫的下巴,于是风华立刻缴械投降了,他呼噜呼噜蹭虔子文的脸,亲亲密密什么都不想。
这边风华魔师和小炉鼎虔子文在金丹剑修高华舒的庇护之下赶路,那边白羽魔尊带着一只藤妖一只魇妖,忙着到处救人。
但凡听到有谁真心求救,白羽魔尊必定及时赶到,比什么神仙大能都要灵验。
他收割完一波愿力,就让魇妖出手施个幻术,诸多修士也就服服帖帖跟着走了。白羽魔尊再让藤妖捆着许愿修士,把他们尽数扔到同一片空地上。
刚开始时,他们干这活计还有些不大熟练,总得耗费不少力气。做得次数多了,不管是藤妖亦或魇妖,已然技艺娴熟,配合起来亲密无间。
这位白羽魔尊么,真是言出必行有求必应,为了收割修士愿力,可是煞费苦心。在魇妖看来,白羽魔尊怕是比这些修士的师父掌门,还要体贴细心些。
为了防止有什么不长眼睛的妖兽吃了这些修士,白羽魔尊又费心用剑气画了个圈。方圆百里,诸多妖兽妖修魔修立即退散。
偌大一片极渊之地,硬是被白羽魔尊在三天之内走了个遍。
刚开始时,魇妖还有些不解。等到后来他们有意无意察觉到虔子文的踪迹好几次,魇妖就恍然大悟了。
魔尊这是怕自己的心上人太遭罪,不动声色就替他排除了忧患。此等痴心此等行为,不说感动天地,至少让魇妖大受感动泪眼朦胧。
小藤又喜滋滋拽着个金丹修士往避妖圈跑,魇妖忍不住给魔尊加油鼓劲,“魔尊此等痴心,若让虔子文知道了,他必会感动得以身相许。”
因为先前高华舒的误会,白羽魔尊已然有了心理准备。
他不准备斥责魇妖不着调,毕竟魇妖这种东西,就是无数凡人的痴情怨恨求而不得所化,她们生来便对这种事情格外热情,魂飞魄散之时也无法改变。
“随他吧。”白羽魔尊淡淡地说,“我所图的从来就不是别人的感谢。等天幕海与一门两楼三派的修士来了,这些参加群玉山会的年轻修士,就是我的筹码。”
哦,原来是这么个打算。错解了魔尊心意的魇妖,免不得有些悻悻。白羽魔尊当真是干大事的人,心冷如铁每步皆有算计。
兴许是累了,白羽魔尊选了块干净石头揽衣坐下。他抬头望着天空,一句话不说,自然而然便有一种威严莫测的气度。
魇妖站在他身边,免不得心中惴惴不安。这时小藤一溜烟跑回来了,她兴冲冲报告:“魔尊魔尊,虔子文方圆百里,已经没有了妖物。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修士,也被我排查得干干净净。”
“辛苦你了。”白羽魔尊和蔼地冲小藤点点头,像逗小狗般抛出了一粒丹药,小藤立时舒展藤蔓抓住了,嗷呜一下塞进嘴里。
小藤真心觉得,这短短几天是她几百年来过得最好的几天。不用操心哪只妖兽要吃她和姐姐,也不用愁饿肚子的事情,光是给魔尊跑跑腿,就有数不尽的丹药可吃。
“等明天,极渊之地就会变了个模样。”黑衣魔修忽然说,“你们俩呢,这两天也别出门了,找个僻静之处等着看热闹就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千万别出来。”
魇妖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她不由问:“那魔尊呢?”
白羽魔尊眉宇舒展,竟然笑了,“我么,我当然很忙啊。”
诸多谋划都已奏效,这场大戏也该开幕了。按照高华舒和虔子文的脚力估算,再过一天他们俩就能碰到齐佑天。
等到了那时,凡事都该有个了结。大劫将至,就让他为这乱世拉开帷幕吧。
*****
极渊之地变得不一样了,这是高华舒忽如其来的感受。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好。只是心头有种不详的预感,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机点化一般,感觉太朦胧。
按照之前的估算,他和虔子文已然深入极渊之地腹地,空气也越发浑浊滚烫。
高华舒是金丹修士,尚能勉强忍着。虔子文就不那么好过了,小少年脸色绯红鼻尖冒汗,连喘下气都困难。
但虔子文也着实硬气,他硬是忍住了不叫苦。好在他们俩一路走来,没碰上什么危险,只是偶尔碰到惊慌失措的妖兽。
修士妖兽打个照面,双方都忙不迭互相躲开了,倒是不知道谁更害怕些。
高华舒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久而久之,他竟然也习惯了。他本来是个冷淡又冷情的人,就连跟同门师兄弟也是见面打个招呼就此作罢。
从未有谁像虔子文这般,能忍这高华舒的冷淡脾气,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
严格说起来,这种感觉并不坏。虔子文就好像一只猫般,遥遥缀在高华舒身后,他既不呱噪也不烦人。
偶然高华舒跟他说句话,小少年的绿眼睛就变得晶亮晶亮,像点点萤火,又像天空里的星星。
原来纵然是炉鼎,也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软弱无骨,只会依靠他人而不能自强。
他们俩不敢驾驭剑光赶路,生怕惊动了什么厉害妖兽,唯有一步步靠自己的腿走过来。虔子文从始至终也没叫过一声苦,就连他养的那只白猫,也是由他自己一个人抱着。
高华舒也曾提出要帮他抱一会猫,小少年也婉言谢绝。虔子文都太知道分寸了,他把双方距离拿捏的刚刚好,不叫人讨厌也不过分热络。
也许有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这感觉也并不坏。
高华舒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他自己都愣住了,甚至让他擦剑的手被划了一下。
这一下,倒让虔子文着急了。他顾不上抱猫,忙不迭凑上去看,“高道友,你没事吧?你流血了,应该马上包好伤口。”
“我无事,不过小伤而已。”高华舒背过身去,不曾想他的手却被虔子文强硬地拽了过来。
小少年认认真真地看他的伤口,长睫毛扑闪扑闪,“这可是极渊之地,纵然是小伤口,搞不好也会伤势转坏。”
虔子文絮絮叨叨说了好一番话,高华舒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虔子文的手托着他那截手指,掌心都是微凉的。
这感觉着实古怪,高华舒避之不及。他强硬地想把手拽回来,一贯脾气软的虔子文不高兴了,“高道友,你这样可不成。”
小少年掏出了一块丝帕,不由分说牵过高华舒的手给他细细包扎,“就算你再讨厌我,也犯不着跟自己的手过不去。你是个剑修,这是你拿剑的手,总该仔细一些。”
不经意间,高华舒又碰到了虔子文的手指。和他执剑的生茧的手不同,小少年皮肤洁白太过纤嫩,仿佛稍微一碰就能捏出红印子来。
太柔弱的一双手,也是修为太低太可怜的人。要是没碰上自己,虔子文一个炉鼎资质的小修士,会有怎样的下场,高华舒想都不敢想。
明明他们俩已经在极渊之地呆了好几天,高华舒好像才回过味来,心头笼上了一层后怕。
他也不会怎样吧,毕竟有白羽魔尊帮他。那魔修话虽然说得冷淡,维护他的心意却是不容置疑的。而且他们这几天走得如此顺利,没准就有白羽魔尊在背后帮忙,心中有个轻而小的声音如是说。
高华舒想第三次和虔子文拉开距离,谁知小少年忽然松开了手,他满意地退后看了看,“我觉得包扎得还可以了,毕竟不流血了。”
高华舒伸手一看,的确包扎得还行,可惜虔子文给他打了个蝴蝶结。
淡黄色的丝帕蝴蝶颤巍巍立在高华舒手上,还真有那么几分娇俏之意。只可惜,高华舒是个剑修,还是个性格孤冷少言寡语的剑修。
这人是故意的,高华舒的脸一点点冷了下去。
小少年没看出那么多东西,他自顾自地说:“我只会这么一种,要是换成其他师姐师妹,肯定有好些花样。要是高道友不满意,不如让我再试试别的打结方式?”
“免了。”高华舒扬了下眉,“你要是愿意折腾,让你这只猫陪你折腾。甭管你是打蝴蝶结同心结如意结,它都不会抗议一句。”
“高道友可是生气了?”小少年眨着眼睛问,他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连那双绿眼睛都比平时亮了许多,“你肯定是生气了,你的眼神都变得冷淡好多。”
也许是瞧出高华舒面色不悦,那双闪亮亮的绿眼睛又一点点变得黯淡,“哎,我不跟高道友开玩笑了,你让我重新来过吧。”
高华舒把手背到身后,只说:“不用,你歇够了,我们就继续赶路。”
他仍是领先带头往前走,虔子文不声不响跟在他身后。好似这样,他们俩就能走到地老天荒。
在接到辟天剑派传音的那一刻,高华舒本该如释负重,他却莫名有些失落。他漫不经心扫着不远处抱着猫的小少年,不知心中是喜是悲。
“华舒,你还好吧,你这几日可是平安无事?”师尊发来了询问,让高华舒瞬间清醒了。
“我无事。”
“既然无事,我就放心了。那日的事情着实太蹊跷,据说一切都和白羽有关。那魔修果然包藏祸心,纵然死了一次也未改初衷,他非得拽着天下苍生和他一同殉葬!”师尊的语气忽地愤懑了,高华舒听出了些微怨恨,更多的还是深深的恐惧。
白羽魔尊,一想到这个人,高华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样的人,那样的剑,谁能敌得过?
纵然师尊,不,师尊也没那么大的能为吧?
兴许是太为难的缘故,师尊话锋一转:“这次白羽惹出的麻烦大了,就连天幕海也出动了两位天官,我辟天剑派三位长老也一并随行。你有这缕神识印记在,不一会他们就能顺着定位直接找到你。你乖乖呆在原地,别再走动,以免碰到什么危险。”
面对师尊的诸多叮嘱,高华舒只简单嗯了几声。
熟知他性格的师尊也不以为意,又跟他说了好些话,都是让他不要为群玉山会上的失利而难过,他已经尽力等等安慰话语。
群玉山会,不过短短几日,高华舒再想起那时的事情,已然觉得恍若隔世。
就在要掐断联络的前一刻,师尊忽然冒出句话来,“你还记得太衍门的虔子文吧,就是那个炉鼎资质的小修士,晏歌仙君的徒弟。”
高华舒的眼睛在不远处的虔子文身上望了片刻,小少年正蹲在地上逗猫,他笑嘻嘻地用白猫的爪子遮住了它的眼睛,而后又挪开。
如此无聊的把戏,亏得一人一猫都乐此不疲。
高华舒没说话,师尊只当是默认,于是又道:“他也陷在了极渊之地,若你见到他,就立即联络辟天剑派的长老。他是白羽的一粒棋子,也是白羽的宿主。”
“如果干脆除掉他,白羽绝不可能复活第三次,大家也能省些力气。这是天幕海传来的指令,一门两楼三派都会遵循。”师尊的声音变得冷漠,那是大能修士本能地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语气,就跟让高华舒捏死一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
高华舒的心忽地被捏紧了,捏得他血液停滞耳边嗡鸣。先前诸多的不祥预感,忽地一下子成了真。
亏他还以为,白羽真对虔子文有什么心思。原来那只是他自己和虔子文困在了一块,就像一条线上的蚂蚱,白羽不得不妥协。
何至于如此呢,虔子文不就是个炉鼎资质的小修士么?他除了模样好看一些以外,资质不堪入目,并无过人之处,哪值得天幕海花大力气追杀?
“师尊,晏歌仙君知道此事么?”高华舒稍稍压低嗓音,唯恐师尊听出他的异常。
师尊什么都未察觉,“晏歌仙君知道,一切消息都是由他公布的。华舒,你若是碰到那祸星,别跟他起冲突。要是白羽把你一剑斩了,为师哭都来不及。你只需通知长老,他们自会前来处理。”
原来虔子文都成了祸星。
高华舒掐断了联系,他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小少年。虔子文抱着白猫笑得开心,也许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小少年还抬起白猫的爪子冲他扬了扬。
要杀白羽,为什么偏得处置这么个孤弱可怜的小炉鼎?高华舒想不明白,他大概一辈子也不明白。
他眼神淡淡地注视着虔子文,看见虔子文忽地从怀里摸出一枚玉简喜滋滋地说:“高道友,我师尊联络我了,我们终于能出去了!”
“把那枚玉简扔掉!”高华舒斩钉截铁地说。他一缕剑光出鞘,先把自己掌中那枚玉简劈碎了,细碎玉屑落了一地。
不论如何,虔子文救了他的命,他得知恩图报。真到做决定的时刻,一切反倒简单许多。高华舒冷声问:“你相信我么。”
“自然是相信的。”
“现在所有人都要杀你,你和白羽有关系这件事,天幕海知道了。”
周遭寂静了一刹,是死寂是绝望。本来被虔子文搂着的那只猫,霎时间落到了地上。
小少年嘴唇颤抖,忽地眼泪就涌了上来,“我,白羽,怎么,我不明白……”
他真是惊慌无措了,只顾着哭,连话都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