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本尊俯下身段装可怜,齐佑天也算开天辟地以来头一人,也挺荣幸了。”
说完话虔子文自己先摇了摇头,他也没想到当初有事就拔剑不服气打了再说的自己,也有如此精明算计的一天。
真是活的时间越长,他的模样就变得越陌生,已然不复初心。虔子文短促地笑了一声,是自嘲的笑悲凉的笑。
这声笑让风华莫名害怕,他不管不顾扑进虔子文怀里,“魔尊,你还有我呢。我是你养大的猫,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跟你去。哪怕你又不幸遭了劫,我也会一直找你,生生世世都不放弃。”
“就算我下辈子变成一只狗,我也会记得魔尊的名字。”
真好啊,虔子文怅然地挠了挠风华的耳朵。白衣妖修得寸进尺,立时拉着他的手放到下巴上,让主人与他再亲近一些。
“不会了,我受够了苦,也终于到了该解脱的时候。天下大难苍生遭劫,本来也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管了。有朝一日重获自由,我就带着你跑得远远的。”
“重获自由?”风华不解地重复,“魔尊不是活了过来么,怎么又说这话?”
虔子文笑眯眯挠了挠他的脑袋,只摇头不说话。
风华还想继续问,这时院外有人传音道:“敢问虔道友在不在?”
是张凉,那个对魔尊不怀好意的小子。风华呲了一下牙,两颗虎牙尖尖的,“魔尊,要不要我把他杀了?”
昨晚天幕海修士找到这里,若说张凉与此事半点关系没有,风华是绝不相信的。
风华不想脏了魔尊的手,再说这点小事,由他办就好,魔尊只需悠闲地站在一边就够了。
谁知这种殷勤表现不仅没有换来主人的夸赞,反而挨了一记脑瓜崩,“无缘无故杀什么人啊,好好说话不行么。有什么事我都能应付得来,风华魔师就别操心。”
白衣妖修惨兮兮地耷拉着两只耳朵,对走到门口的张凉恨恨瞪了一眼,神情更不愉快了。
莫名其妙就被猫瞪的张凉好生不解,然而他一看到虔子文,就把什么事都忘了。
多日未见,虔子文仍是一如既往地好看。他用那双翡翠般的绿眼睛斜张凉一眼,他都心跳如鼓未能平息。
“你也被天幕海修士找上门了吧?”虔子文挺和气地问,“你既然出来了,说明你没碰上多大麻烦。”
张凉赶忙摇头:“我没说,什么都没说,绝没有跟他们提魔尊半个字。”
“这我知道,你的嘴还算严实。”风华阴恻恻地说,“但凡你说了一个字,啪,你整个人就像西瓜一样炸裂了,血肉横飞神魂破碎,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完整的地方。”
张凉被风华吓得一哆嗦。光是想想那么凄惨的情景,他都觉得实在瘆得慌。
若是给予这种惩罚的人是魔尊么,张凉还觉得死在这种风华绝代的人手里,也算不虚此生。要是栽在这只小心眼又记仇的猫手上,张凉就觉得自己死得着实冤枉。
这么句血淋淋太吓人的话,反倒换来了魔尊的小声嗔怪:“别吓唬人,乖,你这猫还是杀心太大。”
张凉侧耳听了片刻,只觉得那句话好似一根羽毛轻轻骚动他的心,酥麻酸痒一应俱全,让他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只可惜,被魔尊轻声安抚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只猫,张凉忍不住叹息。
“我是见不得有人欺负魔尊。”风华小声嘟囔,他得意地斜张凉一眼,那小辈眼观鼻鼻观心,唯恐他再找茬。
虔子文一手托腮点评道:“大概天幕海的人是真慌了,开始无缘无故乱抓人。毕竟死了一位幕官一位海官,再加上宋天明还是宋天官的独生子,他们不把铁围城翻个底朝天,怕是绝难和宋天官交代。”
“还是魔尊本领高强。”张凉夸赞道,“那两剑真是绝了,一剑开天一剑开海。”
剩下夸赞的话,被风华的冷笑打断了,“你懂什么剑啊,我看你对阴阳交合之道更精通吧。你上品仙根还只是筑基修为,魔尊这具躯壳还是个炉鼎资质,现在都已经筑基了。”
张凉想了一会,顺着风华的心意夸奖道:“魔尊自然非同一般,人也是飘然若仙风华绝代,天上天下无人能与之相比……”
正当张凉绞尽脑汁准备继续夸魔尊两句,他见到气焰嚣张的风华忽地变成了一只白猫,乖乖缩进了虔子文怀里。
本来懒洋洋的虔子文,也一下坐了起来。他诚诚恳恳地答谢道:“我当不起张道友这句夸赞,在罗浮仙尊的洞府里,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这下变脸可谓猝不及防,可张凉太精明,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所有事,继续换着法子夸赞虔子文:“虔道友不必谦虚,但凡是见到你这么好看的人,谁能狠下心放着你不管?”
“小师弟,我回来了。”一句冷硬如铁的话,从门外飘了进来。
齐佑天目不斜视直接走到虔子文面前,向他点点头,末了才把目光放到张凉身上。
那道冷飕飕又太锋锐的目光,活像把利剑横在张凉脖子上,仿佛他若说了句出格的话,这人就会不由分说割了他的脖子。
这等杀意,简直比刚才的风华更渗人。张凉受不得这等目光,免不得瑟缩了一下,齐佑天的眼神才稍稍收敛些。
“师兄,我终于筑基了。”虔子文一见齐佑天,模样格外不同。他仿佛等着齐佑天的夸奖,眼睛晶亮声音轻柔。
张凉听到这声既甜又润的师兄,当真心中无比酸涩。人生在世若得魔尊如此唤他一声,哪怕叫张凉立时死了他都甘心。
张凉还在心里琢磨,既然这人叫魔尊师弟,他必定也是太衍门弟子。只是魔尊为何对这人如此客气,一时半会张凉也想不出来,他羡慕得要死倒是实话。
艳福滔天的齐佑天却没多激动,他只夸了句很好就没了表示,苍蓝透紫的眼睛兀自定在张凉身上,似是想把他的肚皮一下剖开,把心肝肺腑都扯出来看看,瞧瞧这人是否对虔子文别有他想。
小师弟模样好看,且是个炉鼎资质,总会惹来好一堆麻烦,这点齐佑天早就想到了。他只扬眉问:“这位道友,不知是何门派?”
“铁围城张家,几日前我与虔道友相遇,一同在罗浮仙尊的洞府里走了一趟。”张凉实话实说,半点也不隐瞒。
毕竟是魔尊的师兄,没看风华都乖乖缩着并不说话么?张凉当然也不敢得罪齐佑天。
他心中模模糊糊隐约有了个念头,大概猜出这人身份为何。魔尊藏身于太衍门,他是晏歌仙君的弟子,而这位师兄么,自然是那位十几年就结丹的齐佑天齐真人了。
这等人物,哪怕平时碰上了张凉都要绕着走,更何况旁边还有魔尊盯着。
若是早知道,他来向魔尊献殷勤会碰上这种事,张凉宁愿自己根本没来过这一回。
出乎意料的是,齐佑天待客的礼节还挺周到,他甚至亲自给张凉泡了壶茶,“张道友可曾被天幕海叫去问话?”
张凉礼貌地喝了一口茶,差点尽数吐了出来。那算什么滋味啊,酸甜苦辣一应俱全,总之绝对不是茶叶该有的滋味!
他整张脸都快僵住了,强忍着把那口茶水咽了下去。而后他咳嗽一声道:“我的确被天幕海叫去问话了,只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他们就放我走了。”
齐佑天点了点头,嘴里忽然蹦出这么句话来,“我观道友气虚体弱,应是房事太多毫不节制。精元乃修行之本,若无道侣双修就贪恋情/事,恐怕张道友将来根基不稳。”
张凉的手一哆嗦,差点把茶杯摔碎了。他全然没想到,这位齐真人说话竟然如此耿直,当着虔子文的面就把所有事情揭穿了。
虽说魔尊早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凉还是有些羞愧。偏生齐佑天表情诚恳腔调自然,没有半点指责张凉的意思,着实正直到不行。
这让张凉想替自己辩解一下,都无从开口。他坐立不安地又呆了一会,终于在白猫和齐佑天的双重瞪视之下,自己乖乖告辞了。
等张凉一走,齐佑天才轻声慢语道:“小师弟,这人花心好色杂念太多,接近你必定别有用心。我知道小师弟心思良善,对于他人并无防备之心。然而有些人本来就不怀好意,你得警惕些。”
本来笑眯眯坐在一旁看好戏的虔子文,没想到齐佑天会突然这么说自己。
他真是难以想象,虔子文在齐佑天心里究竟是何等模样。明明昨晚白羽还跟齐佑天说,虔子文亲手斩杀仇人并非什么软弱之辈。
可在齐佑天口中,他成了只傻乎乎的小白兔,对谁都支棱着耳朵蹦蹦跳跳地接近,并无半点防备之心。
虔子文有点牙疼,他还得感谢师兄担心,诸如此类的话说了一堆。
反倒是风华最轻松,他只缩在虔子文的怀里乖乖睡觉。等这俩人说够了就伸个懒腰站了起来,亲昵地用耳朵蹭了蹭魔尊的脸。
谁知才一下,白猫就被齐佑天止住了。少年剑修两道长眉一皱,拎着白猫的后颈皮,硬是把他从虔子文身边拽开了,“小师弟,我看这猫也许是发春了。”
风华想挠人,他呲牙咧嘴冲齐佑天哈了几下。
他都成精了,还发什么春?这人明明就是吃醋了不许自己接近魔尊,偏偏找了个如此正大光明的借口。
齐佑天冷着一张脸,继续平淡正直地说:“发春的猫你养不长远,要么给他找只母猫配种,要么就把他阉了。公猫阉了之后也就乖了,不再四处乱跑,还容易走丢。”
“就好比昨晚你修炼的时候,我在铁围城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他,差一点就丢了。”
纵然被拎着后脖颈,风华也不肯屈服。他喵喵喵直乱叫,已然琢磨着一出门就照着齐佑天的后脑勺敲上一棍。
不把这小剑修打得服服帖帖,他就不是魔尊养的猫!
第36章
眼见风华被齐佑天拎着后颈皮,四条腿乱扑腾还凄惨地喵喵叫,虔子文真心疼自己的猫了。
风华当然不会乱跑,几百年前的经历已经证明了这点。就算风华跑丢了,虔子文也有千百种办法找到他。
要是齐佑天再多说一句阉猫的话,虔子文真不确定风华还能不能忍住,他赶忙劝道:“雪花可乖了,绝对不会乱跑,师兄还是别管他了。”
“不管不行。”齐佑天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里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这猫太黏你,我不高兴。”
虔子文眨了下眼睛,没料到齐佑天会如此坦荡直白地说出这种话来。
明明在白羽面前,这小辈默不吭声少言寡语,性格别扭得很。唯独对着自己师弟的时候,齐佑天全然变了个模样。
眼见白猫的蓝眼睛眯细了,虔子文明白风华是真发火了。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白猫就不声不响一张嘴,吭哧一下就要咬齐佑天的手指头。
少年剑修乖觉得很,一下子把猫撒开了,白猫蹦到了地上。末了白猫幽怨地望了主人一眼,一拧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齐佑天要惨了,虔子文已然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养的这只猫,小肚鸡肠最爱记仇。
在雪花还是只小猫的时候,但凡谁不怀好意摸了下它的脑袋,这猫要么当场挠人五道爪印,要么暗搓搓琢磨着报仇,总归是不吃亏。
大概齐佑天还不明白,他招惹的不是一直普普通通又爱粘人的白猫,而是一位化神修为的妖修啊。
没了那只猫盯着,齐佑天好像更放得开了。他直接握住了虔子文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我吃醋了,我不想让任何人任何东西接近你,哪怕是只猫都不行。小师弟应该是明白的,但你非要装傻,那我唯有坦白了。我喜欢小师弟,不知小师弟对我观感如何?”
不愧是脾气耿直注孤生的剑修,虔子文没料到齐佑天就这样简单直白地摊牌,着实不够浪漫。他本来以为,这位师兄得兀自闷骚个几十年,才能慢慢琢磨出一点滋味来。
谁料齐佑天行事雷厉风行,半点也不遮掩,几句话把虔子文逼到了悬崖边上。
虔子文试探地抽了下手,齐佑天岿然不动,他垂着眼睫说:“但凡小师弟给我一个回复,拒绝也好同意也罢,我就能静下心来。若是你拒绝我,从此以后你仍是我的小师弟……”
“我,我还没想好。”虔子文连连摇头,一双绿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惊慌失措,“齐师兄你先别逼我,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
齐佑天当真松开了虔子文的手。虽说掌心仍旧残留着些微温度,齐佑天没再留恋,只是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情之一字最消磨人,以前的齐佑天何等意气风发,他从不把谁看在眼里。偏偏现在的他,已然惆怅不知所措,就连浑身剑意也因此黯淡了三分。
少年剑修抬头望了一眼,小师弟垂着头脸色发白,像是仓皇无错又似太过惊慌,总之没有半点欣喜模样。
事已至此,也不用再说什么了。齐佑天转身就走,才走了一步,他的衣角却被人轻轻拽住了。
虔子文仍旧垂着头,说话的声音也是轻细微弱的,“哪有这种道理,师兄非得逼着我立时给你个答复。可我配不上师兄啊,我只是个炉鼎资质,心性也不见得有多坚定。”
“我喜欢你就足够了。”齐佑天回身,重新握住了虔子文的手,将其合拢在掌心。
虔子文的手比齐佑天足足小一圈,被他拢在掌中手指还在兀自颤抖。
“大概自从我见你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你了。”齐佑天说,“那是在山海城的擂台上,你使出一招逼退了对手。剑气虽然微弱,然而剑心真好,澄澈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