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楚昀是故意为余天佑开脱,余二叔面上的神情收敛了几分,没好气地瞪了余天佑一眼,才对楚昀点点头:“好。”
他随着楚昀去了偏院的卧房。楚昀从卧房取了一张长弓递给他。这张弓以竹为体,兽角为腹,兽筋为背,制作精巧轻便。余二叔持弓引拉几下,满意笑道:“小楚,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手艺。”
楚昀道:“二叔喜欢就好。”
“喜欢,自然喜欢。”余二叔握着那长弓,眼神一转,又露出几分愧意,“小楚啊,今日天佑他……”
楚昀淡淡道:“天佑还是个孩子,我自不会与他计较。”
余二叔恨铁不成钢:“二叔就知道,你为人正直大度,是个好孩子。唉,反观我家那臭小子,真是——”
楚昀道:“天佑自小受宠,性子自然骄纵了些。不说他,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要不是我师父……”楚昀说到这里,话音忽地戛然而止,露出几分黯然之色。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笑道,“他本性不坏,只要多加引导便好。”
余二叔叹息道:“希望如此吧。”
楚昀想了想,又问:“二叔,我听天佑说,村外的集镇里来了不少仙家子弟?”
“前些天就来了,人不少,可能不止一家仙门。”余二叔道,“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从没见过那等人物来此,乡里乡亲都传遍了。说是他们正在找一个叫什么主的,好像与你一样,也姓楚。”
楚昀垂眸不答,余二叔又道:“你说说,要有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藏到我们这种地方来,也不知那些人为何会找到这儿来。搞得人心惶惶的。”
楚昀宽慰道:“无妨,他们搜不到人,不日自然离开。”
“或许吧。”余二叔道,“你先歇着吧,回头你大娘把饭做好,我让她叫你。”
“好。”
余二叔离开,楚昀转身回房,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这些时日,他一直躲在这小村落中,但外界发生的事情他多少还是知道些。众仙门发了疯的找他,箫风临出关后也下落不明。但他率领无妄阁从无极观夺走乌邪剑后,无妄阁与仙门终于宣告对立。虽然现在还未没有人将箫风临与无妄阁联系起来,但再这样下去,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知道箫风临为何这么做,箫风临是要告诉他,无妄阁是他可以依托的。他希望楚昀能借由无妄阁,回到他身边。无妄阁的核心由魔域少许幸存魔修组成,是箫风临的下属,也是楚昀的旧部,他们对楚昀自然忠心。可无妄阁如今发展极盛,三教九流均有涉及,这样公然与仙门对立,其中风险可想而知。
也不知那人究竟着急成了什么样子,竟连无妄阁的秘密被暴露也顾不上了。
这些时日楚昀也试图与箫风临取得联系,可有仙门在前,楚昀不敢轻易暴露行踪,更怕因此而牵扯箫风临。可如今,仙门的搜寻已经来到此地,恐怕,他也躲不了多久了。
楚昀心烦意乱地倒在床榻上,忽觉眼前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这些时日他五感衰退的毛病越来越频繁,每日几乎都有一两个时辰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每当这时他便在屋内假装小憩,这也是他会装作体弱多病,卧床不起的缘由。
楚昀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耳畔窗外呼啸的寒风声逐渐消退,楚昀彻底沉入一片无光无声的黑暗中。失去了五感之人,就像是置身于另一个虚无世界,什么也不存在,什么也感知不到。更何况他现在,就连修道者与生俱来的感应力也衰退下来。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并未感觉到有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他的房门。
余天佑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他在门外徘徊许久,确定房内毫无动静后,才敢踏进来。他来到床边,试探地唤道:“楚大哥?楚彦?”
楚彦,正是楚昀的化名。
见楚昀没有反应,余天佑这才放心了些,冷哼一声:“都怪你,害得我被我爹娘骂。看我不好好整整你。”
余天佑说完,四下环视一圈,将目光落到楚昀的衣物行李上。楚昀来时浑身上下除了一套衣物什么也没有,而那套衣物还落入泥潭里脏得看不出原貌,早被拿出去丢了。但余天佑却记得,他曾经在楚昀身上见过一枚玉佩。
那玉佩小巧玲珑,玉质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个值钱的东西。
他在小心翼翼地在衣物里翻翻找找,终于摸到那块冰凉光滑的事物。他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容,将那玉佩取出来揣进怀里,得意洋洋道:“看你到时候来不来求我。”
说完,余天佑便转身出了房门。
从始至终,楚昀没有半分察觉。
余天佑将那玉佩一揣,便出门找同伴玩乐去了。集镇口,几个一般大小的少年围聚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余天佑手中的那枚玉佩。一个少年惊叹道:“天佑哥,这真是你的?”
余天佑理直气壮道:“那是当然,我爹刚送我的,还能有假。”
“这得花多少银子才能买到啊,给我摸一下——”
另一少年说着便朝那玉佩伸出手来,却被余天佑伸手打掉,煞有其事:“只能看不能摸,摸坏了你赔啊?”
几名少年异口同声道:“切,小气……”
就在此时,忽然有个温雅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小公子,你手中这东西,给我看看可好?”
余天佑转过头去,眼前那人着一身月白道袍,手握拂尘,身形高挑,一眼看去便觉气度不凡。余天佑被他这一看,立即哑火,颤抖着手将那东西递了过去。那人彬彬有礼的接过那玉佩,仔细端详片刻。他的身后,几名与他穿着相同服饰的弟子走过来。
这几人,正是无极观弟子。无极观观主广虚子被无妄阁的人打成重伤,乌邪剑也被人夺走,从那之后,无极观弟子便四处寻找楚昀下落,誓要将他捉拿归案,以报此奇耻大辱。带领几名弟子前来此地的,正是那广虚子的亲传弟子,秦昊炀。
秦昊炀走到那人面前:“怀安,怎么了?”
怀安转过头来,朝秦昊炀行了一礼,将玉佩递上去:“师兄,此物……”
“这是——!”秦昊炀当即脸色大变,问,“这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怀安不答,转头问余天佑:“小公子,方才你说,此物是你的?”
原本静躺在床榻上的楚昀猛然睁开眼。似是有所感应一般,他翻身下榻,立即探手摸入一旁的衣物当中,却没有摸到熟悉的那抹冰凉触感。楚昀心底一沉,不禁苦笑一声:“好小子,偷到我头上来了。”
他正欲踏出房门,却忽觉门外有人接近。
余家院落忽地被人撞开,一群月白道袍的弟子鱼贯而入。余二叔正在院中躺椅上小憩,被这动静惊动,霍然起身:“你们是什么人?”
秦昊炀漠然不理,转头吩咐:“搜。”
无极观弟子正要冲入,却被余二叔拦住:“你们怎能随意擅闯!”
秦昊炀道:“贫道只为搜寻魔头而来,阁下若不想被治一个窝藏魔头的罪责,还是不要阻拦我们的好。”
余二叔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是么?”秦昊炀冲身旁弟子道,“把那小少年带上来。”
余天佑被两名弟子拉了上来,他从未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嚎啕大哭。
“天佑!这是怎么了?你们要做什么?!”锦娘从内室走出来,见状亦是又惊又惧。
秦昊炀道:“这位小友已经告知贫道,说您二老三个月前收留了一位姓楚的公子。”他眼神一凝,怒喝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窝藏魔头!”
余二叔一惊,下意识看向余天佑。
后者大哭不止,抽泣道:“爹……救救我啊爹……呜……”
余二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屋内的锦娘却忽然走了出来,语重心长道:“天佑,你就是与爹娘吵架跑出去,也不该到处乱说呀。”
她走到余天佑身边,把他揽入怀中,又抬头对秦昊炀道,“仙君有所不知,方才这孩子顽皮,我和他爹说了他几句,这孩子气不过就跑了出去。多半是还在气头上,才会在仙君面前胡言乱语,招惹是非。我家就是寻常猎户人家,哪来的什么姓楚的公子,劳烦仙君白跑这一趟,实在抱歉。”
秦昊炀冷笑道:“是么?那大娘可敢让我师弟们搜上一搜?”
说罢,也不等锦娘回应,无极观弟子们强行冲入屋内,开始四处搜索起来。
“你们——”锦娘还想再说些什么,秦昊炀忽然将手中拂尘举起,横在锦娘脖颈间。
秦昊炀道:“我劝大娘还是不要妨碍我们的好,万一不小心伤着了,吃亏的可是你们。”
无极观弟子很快将余家大堂与各个卧房搜寻一通,很快,只余下偏院的那间卧房还未曾搜过。锦娘与徐二叔对视一眼,眼中带上几分慌乱之色。秦昊炀一脚踢开那卧房的大门,房内整洁如新,却空无一人。
徐氏夫妇松了一口气,秦昊炀面色难看至极,他在屋内巡视一圈,冷声道:“你说你家没有外人,可这客房,怎么好像有人居住过一般?”
徐二叔道:“我有个外戚,先前来我家借助了几日,怎么,不行么?”
“行,自然是行的。”秦昊炀笑着踏出房门,忽地转头一脚,狠狠踹在徐二叔的腹部。徐二叔被他踹倒在地,哗地吐出一口血来。秦昊炀反身从身旁一名弟子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架在徐二叔脖子上。
“秦师兄!”无极观弟子纷纷大惊失色。
秦昊炀抬头大喝一声:“楚昀,我知道你在这里,还不快滚出来!”
怀安走上前来,拉住秦昊炀的手腕,劝说道:“师兄,无极观门规,不得以仙法道术对付寻常百姓。”
“你滚开。”秦昊炀推了他一把,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门规。无极观丢失乌邪剑,观主重伤卧床,师门早沦为笑柄被各家仙门耻笑。我今日定要抓住楚昀那魔头,将他挫骨扬灰,以泄我心头之恨!”
他话音落下,不知何处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极轻,但传到众人耳中时,却也格外清晰。
秦昊炀又惊又喜,大喝道:“魔头!”
“是我。”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众人都听出了那声音来自何处。众人抬头看去,一个清瘦的身影斜倚在屋脊之上,可那张脸,却格外陌生。
楚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指尖顺势在脸上滑过。那副普普通通的皮囊褪下,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庞。
秦昊炀冷笑道:“敢出现了?魔头,我今日就要你——”
“身首异处?挫骨扬灰?”楚昀打断他,悠悠道,“这话从过去到现在,我少说也听了不下百次。可恕我直言,像阁下这般修为低至如此境界,连我藏身何处都感知不到的,还是头一遭。”
“猖狂!”秦昊炀手中拂尘一挥,一道冷光直朝楚昀面门击去。那光芒在屋脊上炸开,激起无数烟尘。可烟尘散去后,那屋脊上却是空无一人。
无极观弟子身侧扬起一阵清风,楚昀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我说过了,你啊,修为不过关,还是莫要与我为敌的好。”
而原本在秦昊炀控制之下的余氏夫妇与余天佑,均已在他的身后。
秦昊炀怒其中烧:“魔头,你休要猖狂,布阵!”
“是!”众弟子齐声应道。
可楚昀却并未理会,转头关切问:“余二叔,没事吧?”
余二叔神情复杂地看向他,随后,忽然大喊一声:“当心!”
在楚昀的身后,众弟子已祭起法阵,数道剑光凭空出现在楚昀头顶,就要落下。楚昀转头瞥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身形忽然消失在原地。
待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楚昀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众弟子回过头来,楚昀已站在秦昊炀身后。电光火石间,秦昊炀只觉眼前有一个身影闪过,接着他的手腕一疼,脖间便触到了一个冰凉之物。楚昀竟是攥住他的手腕,将他手中那柄长剑调转剑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昊炀浑身僵硬,楚昀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下你该明白,我没有在骗你吧?”
楚昀手上施加了几分力道,剑锋在秦昊炀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秦昊炀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你……”
楚昀道:“别怕啊,你不是还想把我挫骨扬灰么?”
“我会怕?”秦昊炀厉声道,“众弟子听令——杀了他!”
可在场的众位无极观弟子,无一人敢动手。
楚昀低低地笑了两声,道:“好了,本座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这晚辈计较。先让你师弟们撤离此地,我便放了你。”
“别听他的!”
秦昊炀高喝一声,楚昀抬眼,一双眼冷冷扫过在场众人,眼角小痣鲜红如血,带上了几分狠戾之色。众弟子面面相觑片刻,随后,纷纷化作剑影消失在原地。
直到察觉众人都撤离了这村落,楚昀一脚踢在秦昊炀背上,将他踹翻在地:“仙门百家均有规定,擅用仙术谋害寻常百姓者,轻则废除修为,逐出师门,重则立即处死。念在你今日并未酿成大错,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若再敢与百姓为敌,我定亲自取你性命。滚!”
秦昊炀踉跄着爬起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你……你等着!”
说吧,他也化作一道虚影,掠过天际。
楚昀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氏夫妇也如释重负,锦娘将徐二叔扶到一旁坐下,徐二叔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两声。楚昀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走上前去,递给徐二叔:“这是仙药,可治疗你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