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这石墙的背后,便是缥缈宗了。
楚昀道:“还好有你带路,这要让我自己找,怕是得在山里迷路个十来天。”
红袖解释道:“这石墙背后, 便是缥缈宗的藏书阁。藏书阁内有一间暗室, 里面封存着一些经书典籍和法器,往日不让弟子进入的。楚师兄想找的东西, 多半也在里面。”
楚昀稍愣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多谢。”
“楚师兄不必客气。”红袖应了一句, 二人随即腾空而起, 无声无息地翻入墙中。
二人落地之处是藏书阁外的院墙角落, 似是察觉到些许动静,藏书阁外两名看守弟子朝他们所处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昀立即将红袖拉到暗处, 避开了看守弟子的目光。
红袖正想说什么, 可就在此时,楚昀又敏锐察觉到藏书阁外正有人朝这里走进。他伸手抵在自己唇边,示意红袖不要说话。不多时,一名弟子快步朝此处走进。他的手上,正端着个小小的药盅。
两名看守弟子熟络地朝那人打着招呼:“姚师兄,又送药去?”
端着药盅那人神色匆匆,脚步也不见停下,只转头道:“可不是嘛,掌门现在一天三顿药,不能断的,红袖师姐又不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似的,连忙闭了嘴,快步继续朝前走去。
而红袖的眼神,则在听见那人的话后,悄然暗了下来。楚昀没有放过她这片刻的异样,他思忖片刻,压低声问:“接下来该如何?”
红袖道:“打开那暗室的密匙现在就在我手上,不过,我们还需想办法避开看守。”
这藏书阁外有人把守,要悄无声息进去是绝无可能。可若是放倒了这两人,此地来往弟子较多,肯定会发现藏书阁无人看守,难免引起警觉。
楚昀思索一下,正欲出手,却见红袖道了一句“在此等我”,便快步踏了出去。
看守藏书阁的那两名弟子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便对上了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眸。那两人正要呼喊,却见红袖眼中闪过一道红光。眼前那两人眼中的光逐渐黯淡下去,变得茫然无神。
红袖垂下眼眸,似是松了一口气。
楚昀走出来:“南疆失传已久的媚术。看不出来,你还精通此道。”
红袖摇了摇头,道:“不敢说是精通,只是会些皮毛而已。走吧,我估计控制不了他们多久。”
她说完,转头推门进入了藏书阁。在她身后,楚昀缓缓敛去笑意,眼中露出一丝疑色。
二人步入藏书阁。
藏书阁内,素雅清净,淡淡檀香萦绕不去。数列高至顶端的书架依次排开,各类书籍规整摆放其中,俨然有序。藏书阁的正前方,有一方木案。木案上一尊香炉正袅袅吐着轻烟,木案后方的墙面上,则挂着一幅寻常的山水图。
红袖走到木案旁坐下,她不疾不徐地揭开香炉盖,随后,衣袖一抖,从中落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布包。那布包中,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瓶。红袖倾倒瓶身,某种无色无味的液体缓缓流入香炉中,侵染了炉中的香料。
楚昀静静看着红袖做完这些,等她重新盖上香炉时,原本清幽的檀香气却已经闻不见了。
片刻后,红袖突然回眸。楚昀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木案后方那幅山水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空白的画纸悬挂在墙面上。
她起身,道了句“与我来”,便竟直直踏入了画卷当中。楚昀这才了然,原来那暗室竟藏在了这画卷中。方才红袖往香炉中倾倒的东西,应该便是她口中所言的密匙了。
缥缈宗素来是众多仙门中最神秘的一家,就连楚昀对其了解也并不太多,这次前来一探,果真不同凡响。
楚昀不再耽搁,跟随着红袖踏入了那画卷中。
二人进入后,暗室墙面上的烛台自动燃起,火光跳动着,照亮了内部的光景。暗室的四面墙上,百宝格覆盖了整面墙壁,在幽幽火光中,看得不甚真切。格中存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或书籍卷轴,或法器珍宝,摆放井然有序。
红袖朝前走了几步,却发觉身边之人没有跟上来。她回过头,楚昀依旧站在暗室的入口处。
“怎么?”
楚昀道:“都到了这里,你还不愿告诉我,究竟想做什么吗?”
红袖没有答话。她不自然地笑了笑,目光却扫向了墙面上的百宝格:“这里存放着缥缈宗最珍贵和隐秘的至宝卷轴,我既然肯带楚师兄来这里,必然对师兄并无恶意。师兄找你要的东西,我找我要的,不是正好么?”
“你身为缥缈宗掌门弟子,就算师门冤枉了你,你也不该就这样将一个外人引入你派中禁地。你的目的,应当没有你所说的这么简单吧。”楚昀朝前走了两步,轻巧从她手中夺过先前用来打开暗室大门的玉瓶,而红袖也并未阻拦。他将那玉瓶举起来,瓶底以篆体刻着一个“泽”字。楚昀道,“这东西是清泽长老的,他究竟被何人所害?”
红袖垂下头,没有答话。
楚昀道:“要是我没猜错,毒害清泽长老的人就是你。你给他下毒,从他手中夺得这密匙,就是为了这暗室中的某样东西。可惜你还没来得及被下手,便被发觉,只能慌忙逃走,却阴差阳错被我所救。可我不明白,在你的计划里,我又算是什么?你修为不低,就算没有我,单凭你自己,潜入个藏书阁也是绰绰有余。说吧,你故意引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红袖道:“楚师兄所料不错,我的确是为了这暗室中的某样东西。”
她说着,也不知敲击了何处,他们面前的百宝格从两侧分开,露出一方暗格。那暗格中,安静躺着一本书卷。
楚昀问:“这是什么?”
“无量书。”红袖回答。
“无量书?传闻中,能够净化镇压一切灵体邪神的无量书?”楚昀道,“我还以为无量书失踪了许多年,没想到竟然存放在了缥缈宗……”
红袖摇摇头:“这本无量书,只是残卷而已。”
她解释道:“数百年前,九霄魔域曾大举进犯中原。当时,无数修真大能携手,使用神器无量书,镇压净化了当时的魔域之主,并将所有魔物驱逐入魔域,永世不让他们再离开。从那之后,无量书便因力量消耗过大而损毁,剩下的小半卷残页。”
“缥缈宗先祖偶然得到那半卷无量书,以秘法将其修复。只是,修复后的无量书,力量也已经不复往昔,现如今,不过是一件寻常的镇压邪灵法器罢了。”
楚昀问:“你偷这个,想做什么?”
红袖道:“楚师兄可知道,我师父,也就是缥缈宗宗主清焕长老,两年前因重病卧床不起,从那之后,一直是清泽师叔暂代派中事务。”
“有所耳闻。”
红袖道:“我师父没有重病,是清泽师叔,害他被魔气所侵。”
“这——”
“师父这些年,时醒时睡,意识不清。直到不久前,症状才有所缓和。我也是那时,才从师父口中得知此事。”红袖道,“三年前,清泽师叔已九霄魔域动荡唯有,骗我师父前去探查,而后,便暗算于他。随后,清泽师叔接手缥缈宗事务,并吩咐弟子不许声张,只以药物控制师父的魔性,直到现在。”
楚昀道:“所以,你给清泽长老下毒,偷盗无量书,是为了救你师父?”
“清泽师叔掌控门派这些年,发展羽翼,派中弟子都对他深信不疑。我人微言轻,只能想到借用无量书。若能以无量书净化师父的魔性,便可使一切真相大白。”
楚昀沉默不语。这件事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缥缈宗的内部纷争,他现如今已经自身难保,本不该牵扯进去。可那他这一趟误打误撞,竟在缥缈宗遇到了无量书。
若无量书能够镇压魔性,是否也能镇压住乌邪兽骨的邪力呢?
想到这里,楚昀道:“你带我来这里,就不怕我强抢无量书么?”
“怕。可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红袖单膝落地,跪在楚昀面前,“楚师兄,我修为有限,就算得到了无量书,也无法催动。我一直相信你的为人,我也相信你叛离落华山之事,一定另有隐情。红袖如今已经犯下大过,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在缥缈宗立足。你若愿意助我,红袖便永远跟随楚师兄,竭尽全力帮你镇压乌邪兽骨。”
“你——”楚昀被她这般行为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她拉起来,“起来起来,你这丫头真是……哪有你这样求人的。”
红袖坚持道:“红袖自幼父母双亡,还险些被人卖去勾栏。是师父将我救下,带回缥缈宗,才有了今日的红袖。只要能救师父,红袖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楚昀此生最受不了女孩子哀求他,心下无奈,只能妥协道:“好好好,我帮你。要救你师父还不快起来,别浪费时间了。”
红袖这才起身:“多谢楚师兄。”
“拿上东西,走。”楚昀说罢,率先踏出了暗室的入口。
红袖取了无量书随他走出来,二人走到门边,楚昀正欲推门,却被红袖拦住。红袖朝他摇了摇头,又指了指门外。楚昀抬头看去,那两名弟子已经恢复如常。显然红袖的媚术果真如她所言修炼不精,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
二人返回藏书阁内,红袖道:“媚术短时间无法对同一人起第二次作用,这该如何是好。”
楚昀道:“既然如此,就只能制造些混乱了。”
“何意?”
楚昀道:“方才我们来时,曾路过一个峡谷。”
“楚师兄是说蛇蝎谷?”楚昀点点头,红袖解释道,“缥缈宗主修药理医道,可医毒不分家,那峡谷名为蛇蝎谷,正是派中用以豢养入药所用的蛇蝎鼠蚁之地。楚师兄是想……”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骤然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红袖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缥缈宗的山门前,无数蛇蝎正接连从山谷中攀爬上来。守门弟子率先察觉到了异样,立即施法想制止毒虫进入门派。可原本用以驱虫毒粉像是顷刻间失去了效用,毒虫丝毫未受影响,前仆后继地涌入缥缈宗。
红袖惊诧地看向楚昀,恰好对上对方浅笑的眼眸。先前楚昀救她一命时,她曾看见楚昀使用驭兽之术。可她却没有想到,楚昀竟能既不施法,也不念咒,就凭心念便控制这么多的毒物。
这便是乌邪兽骨带来的力量么?
涌入缥缈宗的毒物并不伤人,但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派中各处弟子慌乱不已,手忙脚乱地开始抓捕毒物。藏书阁门前也涌来不少毒虫,门口的看守弟子正欲施法对付毒物,却忽觉眼前一道暗影闪过。
二人回头看去,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便回神专心对付起毒物。
楚昀拉着红袖躲入草丛,附近被他召唤而来的毒虫聚拢了一小波过来,温顺地伏在他脚边。楚昀扫了一眼地上的毒虫,吩咐道:“见好就收,不许伤人,去吧。”
毒虫蛇蝎得了命令,嘶嘶滑过地面,很快消失在树丛中。去别处惹乱子了。
楚昀这才对红袖道:“清焕长老在哪里?”
缥缈宗各处骚乱不止,红袖带着楚昀趁乱穿梭在缥缈宗内,二人易了容,红袖又熟悉地形,一路下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二人很快来到后山的幽谷之中。幽谷深处,有一间清雅静谧的庭院竹屋。
那庭院外种植草药花卉,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楚昀越过草丛朝那庭院看去,院外正站着一名看守弟子。前山的骚乱显然并未影响到此处。
楚昀问:“清焕长老就在此处?”
“是,我们……”
红袖的话还没说完,楚昀已经快速闪身而出。那弟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楚昀抬手敲击在后颈处。那弟子身体一软,摔倒在地。楚昀熟练地将人拖入草丛,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做完这些,楚昀转头对红袖道:“走吧。”
红袖:“……”
二人步入竹屋,一名绛紫衣衫、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端坐内室,静心打坐。他周身光华已经非常浅淡,面色苍白消瘦,略显憔悴。
楚昀悄然走到那老者身旁。他朝那人探出手去,可原本端坐榻上那人突然睁开眼,一把将他的手腕擒住。楚昀猝不及防对上那人目光,心下一惊,立即反手挣脱开来。
“师父!”
红袖出言唤道,清焕长老转过头来:“红袖,你怎么回来了?”
“弟子放心不下师父,”红袖单膝跪地,“师父如今身处危难当中,弟子怎可自己逃走。”
清焕沉默片刻,目光落到楚昀身上:“你是……”
楚昀抬手在脸上一挥,解了易容术,道:“楚昀,见过清焕长老。”
顾浮生与清焕长老,清泽长老都关系交好,过去在落华山,楚昀也曾与清焕见过几次。这人性子随和,与楚昀还算谈得来,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贸然在清焕面前现出真身。
可清焕看见他后,却是愣了一下,眼中随即闪过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并非楚昀预料中,外人看见他时的震惊,清焕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可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痛心之色。不过楚昀还来不及细想,那人便已收回了目光。
“你……”他再开口时,声音已有些沙哑。清焕轻咳一声,道,“楚师侄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楚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