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打断他:“那么,你现在还在骗我吗?”
箫风临不假思索:“当然没有,我……”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楚昀按在他的手背上,放柔了声音道,“我信你。”
箫风临眸光动了动,却是抽出了自己的手。他敛下眼眸,略显疏离道:“多谢师兄信任。阁中是否有人背叛之事,我已在派人去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这件事,师兄就别再过问了。”
“你什么意思?”
箫风临转开了目光,没有答话。
楚昀看出了他话中的深意,笑道:“担心我继续查下去会遇到危险?”
“是。”箫风临毫不隐瞒。
楚昀不满地撇撇嘴:“你把你师兄当做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了吗?”
“我不是……”
“怎么不是,你就是。”楚昀道,“阿临,你是了解我的。这件事情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你觉得我可能袖手旁观,让你去替我奔波调查么?我不怀疑你,但我也知道,你肯定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但你不愿意说,我现在可以不问,不过你不能阻止我探查事情的真相。”
箫风临愣了片刻,他垂下头,须臾,苦笑一下:“我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师兄。”
“废话,你也不看看你是谁养大的。”楚昀随口开始胡言。他这话刚出,立即又想起了先前在箫风临面前的那副模样,莫名多了几分羞耻之感。
箫风临心事重重,因此并未注意到楚昀尴尬的。楚昀偏头瞧着他的模样,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思乱想。
先前他毒发的时候,虽然神志不清,但也听见了箫风临在门外对他说的那一席话。结合这段时间看来,他几乎可以确定箫风临对他并非无意,可是……这人的态度实在太不对劲。
箫风临表面在他面前百依百顺,但只要当楚昀想要更进一步时,这人便马上退缩回去,变得疏离又冷淡。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楚昀支着下巴,目光在箫风临身上巡了一圈。他性子向来直接,虽然心性豁达,但认定了的事情,却也从未退缩过。不管这人是患得患失也好,还是另有隐情也罢,他都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
楚昀颇为破罐破摔般的想明白了这一层,暗暗下定了决心。可就在他正欲开口对箫风临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灵蝶扑腾翅膀的响动。
楚昀稍愣一下,只见箫风临抬手一挥,一只赤色灵蝶便飞入了他们屋子里。
“是红袖?”楚昀开口,却并不是疑问的语气。前世,红袖跟在他身边多年,这丫头的术法,他清楚得很。不过,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传信到他们的住处,这丫头也不怕箫风临还没与他坦白,反倒被她这灵蝶暴露了无妄阁阁主的身份。
箫风临同样想到了此事,他停顿一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她是故意的。”
“是啊,肯定是故意的。”楚昀轻笑一声,“那日我在摘星台上那般逼问她,她装得倒是委屈至极,什么也不说,可转头便说漏嘴似的将你的身份透露给我了。这丫头向来精明得很,要说她不是故意为之,我可是一点也不相信。”
箫风临淡淡道:“她是怪我欺瞒于你。”
“可本来也是你做得过分了嘛。”楚昀摊手,嗔怪道。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连忙问:“说来,那日我提起是你将我召回尘世的时候,那丫头虽然表现惊讶,但看那反应好像也有所准备。这么说,她应该知道你在做的事情?”
“未曾隐瞒。”
楚昀眼珠转了转,又道:“那你究竟是如何将我召回尘世的?先前我不知道是你,因此未在意你所谓的还魂之术。但现在,既然知道是你施了法,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虽然古今均有还魂之术的记载,但实际能达成的,其实几乎闻所未闻吧?”
箫风临眼神躲闪一下,避重就轻道:“虽然达成的不多,但也并非没有。”
楚昀笑了笑:“不愿意说?”
箫风临低下头,眼眸微敛,没有答话。他这副模样楚昀再是熟悉不过,显然是不愿意告诉他,又不想编个理由骗他。楚昀了解他,这人若有什么不想说的事情,楚昀就是再威逼利诱,他也不会说出来。
“那么,晏清是谁,你应该也不愿意说了?”楚昀故意问道。
箫风临果真还是没有回答。楚昀看了他半晌,随口道:“算了,你不愿说,我便不问。”
他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也不代表就此放弃。箫风临不愿说,不代表别人不愿意说,他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打听不出来的。
箫风临不知楚昀心中这些想法,见楚昀不再逼问后,竟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他这才抬起手指,让那只赤色灵蝶停在他的指尖。灵蝶凑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后,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
箫风临抬头道:“有消息了。”
河面上,数艘画舫如星辰点缀般在水中飘摇。华灯初上,悠悠琵琶声隔水传来,岸边人潮涌动,饮酒作乐,好不自在。而远离喧嚣的另一面,一艘孤零零的乌篷船停靠在河岸边,颇为寂寥。
一个身影从暗处步出,鬼鬼祟祟地四下打量一圈,悄无声息地钻入那乌篷船中。船中,已有一人静坐其中。船中一盏烛光亮起,照亮了来人的脸庞。正是乔安。
他一屁股坐下,抱怨道:“不是说只要将他们引到醉欢楼里,我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吗?怎么他们今日又要我到处打探消息。我哪儿还有什么消息可打探的。”
“稍安勿躁。”船舱中的另一人隐藏在黑暗中。那人一袭素白衣袍,面容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他的面前正煮着一壶茶水,他伸出一只消瘦且骨节分明的手,倾倒壶身,不紧不慢地给乔安倒上了一杯茶。
乔安接过那人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道:“我倒是不着急,就怕事情再拖下去,误了阁主的大事。”他顿了顿,又问:“先前不是说,只要我将他们引到醉欢楼里,你们便能设计将他们一网打尽么?现在这是为何,他们如今可还好好在外面调查着呢。”
那人悠悠道:“计划有变,他们动不得。”
“什么意思?”
“这你就不必知晓了。”那人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阁主大人做每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你只要好好完成你的任务便是。等时机成熟,我自会替你在阁主面前美言几句,让你早日平步青云,成为组织中的核心成员。”
“最好是如此。”乔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又道,“我就不理解了,阁主分明已经拿到了乌邪剑,为什么还要对霁华君和晏清动手?他们二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么?不过那晏清的确邪门,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年纪,神魂之力却高深至此的人。可他看上去又弱不经风……”
“不可以貌取人。”那人道,“晏清绝对是个不可轻视之人,他比那位霁华君,更危险。”
“什么?这怎么可能?”
那人低声道:“可能不可能,对你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乔安眉头微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并未回答,过了许久,他方才幽幽问道:“这茶水味道如何?”
“还不错,怎么了?”
“不错便好。”此时一阵风过,乌篷船内烛影跳动一下,那人的声音也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毕竟,这是特意为你而准备的。”
影影绰绰的光影跳动,隐约映出那人略显阴柔的侧脸。
乌篷船外,夜风吹拂水面掀起阵阵涟漪,乌篷船随波来回摇曳,在黑暗中显得分外诡异。
楚昀与箫风临正在往河畔赶去。
箫风临前日去醉欢楼与红袖白芨相见后,便让他们盯住乔安的一举一动。方才就是红袖传来消息,她的人发现乔安在街头巷陌晃荡许久后,竟远离人群,偷偷去了一个地方,似是与一人见面,恐怕另有图谋。
为避免打草惊蛇,红袖并未没有动作,只是派人将乔安所在之处附近看守起来,并立即告知了箫风临。
二人很快来到河畔边,一艘乌篷船正停在那里。竹帘紧闭,里面黑暗一片,看不清内部的景象。
箫风临手一抬,一阵风将那乌篷船外的竹帘卷起。
一个黑影从中窜了出来。
只听一声利器相击的刺耳声响,河岸边银光一闪,霜寒出鞘。箫风临轻巧架住了那人朝他刺来的一剑,借着熹微的月色可以看见那人的脸。乔安。
楚昀退到一边,并未加入战局,反正有箫风临在,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动手的。他好整以暇站在旁边,心中却隐隐有些异样。不论乔安是否背叛了他们,以这人的修为和胆识,明知对方是箫风临,应当是不敢与他动手的。可他现在却……
而且,乔安此时神情漠然,双目无神空洞,剑法也杂乱无章。这实在不像是正常的状况。
就在这时,乔安突然发难。他猛地朝箫风临冲过来,箫风临不紧不慢刺出一剑,可乔安却丝毫不躲,竟直挺挺地用胸膛撞上了箫风临的霜寒剑。
鲜血喷溅在箫风临的衣服上,楚昀脸色一变,连忙走上前来。箫风临一把将已经瘫软的那人推开,乔安仰面跌倒在地,双目依旧保持着空洞的神情。
楚昀走到箫风临面前,半是指责半是玩笑:“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开一点呢,白衣服多难洗啊,你就不能爱惜一些?”不过他虽这么说,口中却并无责怪之意。方才是乔安自己撞上了箫风临的剑,就是让他自己来,也没办法当真一滴血不溅在身上。
只是,这人为何要这样做?
楚昀蹲下身去看乔安的情况。他伸手落在乔安的脉象上,细细听了一会儿,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又仔细摸了摸乔安浑身各处肌肤关节,终于可以确定,此人分明早就已经死了!
楚昀正欲将此事告诉箫风临,却不想后者突然踉跄一下,竟是要险些跌倒。楚昀连忙起身扶住他:“怎么了?”
“那血……”箫风临面色苍白如纸,薄唇微启。
楚昀这才注意到,乔安的血又深又浓,泛着一股腥臭,竟丝毫不像刚刚离世之人血液的味道。楚昀连忙将手探向箫风临的脉间,还来不及说什么,他们身后的黑暗里突然涌现出数名黑衣人。
“什么人?”楚昀拦在箫风临面前,冷声问。
黑衣人自动分开一个缺口,一名身形欣长,面容阴柔的男子悠悠步出。正是白芨。
“圣主大人,霁华君,又见面了。”白芨悠悠朝二人行了一礼,笑道。
“白芨?”楚昀一愣,立即看向箫风临,“你不是——”
白芨笑道:“圣主大人想说在下原本应当是无妄阁的人?圣主没有猜错,但,如今已经不是了。”
楚昀将箫风临扶到一旁坐下,箫风临冷冷道:“你就是那个叛徒。”
白芨微微一笑:“霁华君还是莫要说话。这魔族血毒是什么滋味,您恐怕还未曾尝过。”
“你给乔安下了血毒?”楚昀这下才恍然。魔族血毒乃是以魔道血脉为引的一种特有毒药,将其制成血蛊,可融于人的血液当中,将人变成药人。药人的血液会变作剧毒,稍一碰上,便会毒素入体。楚昀曾作为魔域圣主,自然不会不知道这种毒。
乔安,应当是被白芨下毒制成了药人。而他方才攻击箫风临,也是在白芨的操纵之中。
楚昀冷声道:“你把解药交出来!”
这血毒并非致命毒药,却会魔气入体,经脉紊乱。以箫风临的修为,本不该被这几滴药人的血而受影响,可是他……
楚昀脸色隐隐发白,若箫风临是寻常人还好,可他体内偏偏有魔道血脉。这血毒对他修为无甚影响,可会不会诱发他的魔道血脉,楚昀不敢确定。
箫风临在身后悄然握了握楚昀的手,悄悄在他手心里写了些什么。楚昀一愣,稍稍平复下来,转头问:“你为何要背叛无妄阁?”
白芨的目光落在箫风临身上,他停顿许久,幽幽道:“背叛?不,我并非是背叛,而是,人各有志。”
“你什么意思?”
白芨的目光渐渐飘远,略显叹惋道:“阁主大人与我有救命与知遇之恩,我理应一生辅佐于他。只是可惜,他想要的,终归,不是我想要的。”
箫风临眸光微动,楚昀没兴趣听他的心理历程,转移话题道:“这么说来,当初也是你让乔安上天岳门,欺骗他你能够将他引入无妄阁高层,于是他才愿意帮你做事?”
“不错。”
楚昀又道:“而后,也是你命令他一旦找到机会,便带我们来醉欢楼,试图以此来控制我们?不对,或许不是他一个人,你应当给所有人都下过这条命令,一旦有机会,便将我们引到广陵醉欢楼?”
“圣主大人敏锐。”白芨悠悠点头。
“可是我们按照你的计划到了醉欢楼,你却并未对我做什么……不对,”楚昀思索道,“你在醉欢楼时,应当就已经做好准备才是。你是想分化我们,互相猜疑,逐个击破?”
白芨没有答话,楚昀接着道:“你本该盯上的是我,可惜,盯上我的人不少。我被那只蟒妖骗出了城,反倒躲过一劫。于是你只好再次改变计划。你今日故意让乔安来与你见面,毒死了他,目的就是为了让阿临中毒?”
白芨脸色微变。他从未与楚昀有过交集,但此人的传闻他却听过不少。可此人竟能从一些琐碎的线索,推导出他的所有计划,果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白芨铁青着一张脸,道:“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