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陆志飞打断他,说:“谢谢你还活着。”
卢志和气息一颤,把头埋进了他胸口,就听陆志飞闷闷地说:“能找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
卢志和哽咽着说:“我也是。”
过了一会儿,卢志和又说:“我会好起来的。我只是……我是个外科医生,可现在我连看见一条猪腿都会受不了……”
“你肯定会好起来的。”陆志飞拍着他的后背说:“那不是你的错。宝宝,那又不是你的错。”
第8章 地窖
陆志飞和卢志和相识于高中时代。那个时候世界还一片静好。因为父母正式离婚,陆志飞转学到了另一个城市的高中,成为一名寄宿生,和卢志和成了同桌。一开始他们相处得并不愉快。那时候陆志飞还在叛逆期,日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看谁都带着敌意。但他很快就被卢志和收服了。
那时候的卢志和,不仅有一张俊美无敌、朝气蓬勃的脸,还有一颗好管闲事的后宅嬷嬷之心。待人如春风化雨,经常不顾陆志飞的冷脸,从家里给他捎吃的穿的用的,比他那对粗心的爹妈想得还周到。
没有人会完全无视别人对自己的好意。他们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后来成了非常要好的兄弟。因为卢陆发音相同,卢志和又比陆志飞大半岁,所以他总是喜欢跟人说,这是我们家二飞。二飞的名号就这么叫开了。
换个人这么叫,陆志飞早就打断他的狗腿了。但如果老大是卢志和,他就愿意。卢志和家的二飞,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卢志和的二飞吗?对于这种归属性质,他暗搓搓地感到十分心动。
高三那一年,卢志和家逢大变,他父母出了车祸,双双去世,家里只剩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卢九月。卢志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倒,生病休学了一小段时间。也就是那时候,陆志飞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搬去了卢志和家,想要照顾自己的心上人。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做家务的第一天,陆志飞就磕豁了两个碗。有天晚上,沉默消瘦的卢志和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妹妹在客厅坐着看电视,脸上挂着两筒鼻涕,而二飞在一地碎渣的厨房里挣扎,努力想要完成他的红烧排骨。
那天晚上他们吃到了碳烧排骨。二飞有点沮丧,吃饭时不停地偷偷瞄他。第二天卢志和就强打精神,开始出门买菜,学着做饭。在照顾人方面,他比陆志飞有天份得多,餐桌上从一菜一汤进化成两荤一素一个汤,只花了一个星期。在照顾嗷嗷待哺的兄弟和妹妹的过程中,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也渐渐找回了自信,从悲痛中走了出来。而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陆志飞很快就彻底转换了角色,把自己从一个照顾者变成了一个处处需要别人操心的可怜的家伙。
或许,有些人的天性中就铭刻着善良这种气质,总是乐意担负起照顾别人的职责,并能从为别人付出的过程中找到价值和快乐。卢志和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否则,他也不会在逃命的紧要关头,还停住脚去拉扯别人一把。
所以在下着雪的小村庄里,当卢志和把一罐米捣碎成米粉、想要蒸粉蒸肉时,陆志飞毫不惊讶。只是因为妹妹和他说过想吃粉蒸肉,阿和就一定会努力克服对生肉的障碍,去做给他们吃。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劝阻,只是有点担心他操之过急。
这次的雪连下了三天都没有停。他们每天都要花大量精力去清扫屋顶和院子,才不至于被雪埋住。到后来,整个坪子成了一片茫茫雪原,而他们的小院落凹陷在雪原里,像一个被挖掘出来的地下遗骸。
这天陆志飞和九月铲完屋后的雪,刚进门就闻到了久违的香气。那是米粉饱吸了油脂后散发出来的香味。卢九月欢快地叫了一声,放下锹就往厨房钻,果然看见锅里的蒸屉冒着腾腾白汽,而卢志和正坐在灶下,往炉膛里添柴禾。
陆志飞在他旁边挤着坐下,就着炉膛里的火烘了烘手,然后他扭头看了看卢志和的脸色,有点发白。他有点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你呀……”
卢志和苍白着脸朝他笑了笑,说:“没事。累不累?去洗一把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但吃饭的时候,他依然没法和他们在一起。这天,他在房里喝稀饭的时候,卢九月和陆志飞在厨房里吃粉蒸肉。肉切成了厚薄适宜的片片,上面裹着吃透了油的米粉,肉下面还垫了掺着米粉的土豆和红薯,因为有油脂,闻起来份外地香,看起来也非常诱人。可卢九月端着饭碗,却有点食不下咽。
“吃吧,”陆志飞给她挟了块肉,说:“来,这块上面瘦肉多,好好吃饭!”
卢九月咬了一口蒸肉,眼睛却瞟向房间的方向,小声说:“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吃肉啊,他身体那么差,不吃点好的怎么能恢复?”
陆志飞埋头扒饭,过了一会儿才说:“会好的。”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以后别说这种话了,他听到压力会更大。慢慢会好的。”
卢九月闷闷地说:“哦。”
这天吃过饭,陆志飞和卢九月就带着斧头去了后山。他们在冬天到来之前,已经力所能及地储备了不少木材,但是架不住每天消耗,热水热饭都要烧柴。而且家里多了一个人,柴禾也用得更快,放柴的屋子眼看着空了下来。虽然房后还码了一垛柴,但陆志飞担心雪会越下越大,决定趁闲着没事,去后山砍一趟柴。
后山有不少树,前几年气候太过反常,很多树都已经枯死,只需要放倒了拖回来就行。听起来很简单,但在大风雪中做这种事,就凭添了许多困难。幸好家里还有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前几天被卢志和找出来,拿锉刀锉锋利了,被陆志飞带上了山。他找到一棵枯树,先把枝上的积雪摇落下来,然后和卢九月各拿锯子的一端,两人坐在雪地上,一来一回地锯树。等锯得差不多了,陆志飞用斧头把树干敲断,两人把树截成一段段的,再往山下运。
砍好树下山时,卢九月背着柴走在前面,陆志飞则拖着沉重的树干,跟在后面。风大雪大,他们走得很艰难。陆志飞不时抬眼看看妹子,从后面只能看到飘落的大片雪花,和一大捆缓慢移动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摆摆。
他们在走一段下坡路时,陆志飞拖的树干被突出来的树桩挂住了。他转身把树干抬出来,继续往下走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的那捆树枝重重往下一顿,落在地上滚了两滚,停住了。
陆志飞一惊,立刻丢了绳子,提着斧头跑过去,大声喊九月,却见雪地上只有一捆柴,哪里还有卢九月的人影?孩子竟这样不见了!
陆志飞顿时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大吼:“九月!卢九月!”
呜呜风声里,忽然脚底下传来闷闷的小小的声音:“我在这里,哥我在这里。”
陆志飞疯狂地刨雪,刨了一会儿才知道把那捆柴拉开,就见柴下面挡着个小小的洞口,卢九月坐在里面,浑身上下都是雪,只有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陆志飞浑身哆嗦着,一把把妹子揣进怀里。卢九月跟大人似的,伸手拍着他的背,连连说:“二哥,我没事。我没事的……”
陆志飞把卢九月从地上拉起来,给她把脸上的雪抹干净了,两人一起看地上的那个洞。就见旁边支愣着朽烂的木板,里头黑洞洞的,不知道深浅。他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弯着腰小心往里走。穿过狭窄的入口,里面竟然是一个六七平大小的空间。
等适应了里头的光线,陆志飞才看清,这个洞垒得非常结实。洞壁上彻上了灰砖,地上也刮了地平,因而得以在前几年频繁的地震中保存下来。洞里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柜,地上和柜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口袋、坛子、木桶和塑料桶,旁边甚至还有一床落满了灰的铺盖。
卢九月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她揭开一个桶看了看,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是米,哥,这里面装着米!”
陆志飞走过去看了看,果然桶里装着大半桶大米。他又检查了地上的口袋,发现里面装的都是吃的,有稻谷、面粉,还有黄豆、绿豆等杂粮。虽然放了很久,大部分米面居然都还没变质。
陆志飞猜测,这很可能是末世刚开始时,住在旁边的人意识到不对,把家里的粮食都搬到了自家的地窖里,人也住了进来。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看到这么多粮食,卢九月高兴坏了,她说:“哥,我们现在就把这些搬回家去吗?”
陆志飞也很兴奋,想了想还是说:“先拿一点,等雪停了再来搬。”
他翻着架上的东西,最后朝口袋里塞了一小袋芝麻,卢九月则在床铺旁边发现一个小筐,筐里装着剪刀和针线包。她有件棉袄烂了没法补,立刻把剪子和针线包都揣上了。两人恋恋不舍地出了洞。在洞门口,他们把那块朽掉的木板重新搪在洞口,又架了很多干树枝,蒙上一层积雪。陆志飞仔细辩认了方位,在旁边插了好几根树枝,两人这才继续往山下走。
一回到家,卢九月连身上的雪都来不及拍,就冲进房里,叽里哇啦把今天的奇遇告诉了她哥,还迫不及待地展示了针线包和芝麻。
卢志和显然也很激动,脸上都放出光来,连连问:“真的吗?真的有很多粮?那边没有人吗?”
卢九月被陆志飞拉出去掸雪,嘴里还努努地说:“没有人,房子都被雪埋了,哪里有人?有人也早死了……,我当时看到那里有个坡,我就想抄近道,结果一脚踩下去,就掉洞里了!谁会想到洞里竟然会有粮食?哈哈哈哈哥你说我运气好不好?我这是什么样的一只脚啊……”
卢志和笑道:“是啊,你可是咱们家的宝贝福星!”
陆志飞一边拿着布在她身上拍打雪粉,一边笑:“天选勇士的神之右脚!”
卢九月骄傲地点头:“嗯!跟着我,保证你们有吃的!”
因为那袋凭空出现的芝麻,晚上卢志和给他们烤了饼。他和了面,让陆志飞洗了一个陶制的坛子,把坛子的底敲掉,然后把坛子口朝下,扣在一堆柴禾上。饼胚做好后撒上芝麻,泥在坛子的内壁上,下面小火慢烤,不一会,烤饼的香味就慢慢透了出来。
三个人守在坛子旁边,一边烤火,一边等饼慢慢熟。卢九月不停地抽着鼻子说真香。烤好的第一个饼,当然是给了发现粮食的大功臣。焦黄酥脆的饼壳上,芝麻粒粒分明,撕开外壳,内馕冒出白汽。卢九月吃一口,撕一块喂给大哥,又撕一块喂给二哥。
等吃饱喝好,三个人依旧偎在火堆旁,卢九月一脸满足,跟只懒洋洋的小猫咪一样,靠在大哥腿上蹭一蹭,说:“哥哥呀,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见二哥在看她,又趴在大哥腿上,伸出手去摇一摇他,说:“二哥呀,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呀……”
第9章 洗澡
等放柴禾的小屋再次被堆满时,陆志飞烧了两大锅开水,决定让全家人洗个澡。
天寒地冻的,洗澡决不是件小事,尤其这里头还有个重伤初愈的人。因此这天饭后,陆志飞专门把厨房对面的一个小小的杂物间清扫出来,还在里面生了一堆火。等屋里都烤热了,他才让卢九月先进去洗。
“去,给你哥先把屋子洗暖和。”他笑着说。
卢九月欣然从命,她拿了换洗衣服进去,就见二哥已经从厨房拎了两大桶热水,放在里面。大哥则拿过来半瓶洗发水,递给她说:“这洗发水好象还是我们以前洗过的那个牌子。”
“屁!你仔细看,”陆志飞把洗发水瓶翻过来,说:“这个字是漂,不是飘。”
卢志和看了看,笑了起来,说:“山寨的,做得跟真的一样。”
洗发水是之前陆志飞在附近一栋房子里找到的,虽然是过了期的山寨产品,他们却一直用得很珍惜,现在还有半瓶。卢九月从陆志飞手里夺过洗发水,说:“走走走!我要洗澡了!”
她两个哥都退出房间,把房门带上了。卢志和有点惆怅地说:“以前还要我给她洗澡呢,现在赶我走……”
屋里传来卢九月的声音:“哥,别太过份了啊!”
陆志飞笑着把卢志和拉走,说:“走走走,我们去房里烤火去,别在这里招人厌!”
自从那天卢志和做过一回烤饼后,受那个烤炉的启发,陆志飞从后面农舍里翻找出一个大搪瓷盆,做成了烤火盆。这会儿里头烧着旺旺的柴禾,两人坐在房间里烤火,很暖和。卢志和靠火坐了一会儿,转过身找出针线,开始缝补衣服。
他受伤的一只手还是不大灵便,陆志飞就依偎在旁边,帮他拉扯着衣服。卢志和有一双很好看的手,现在上面虽然多了冻伤和厚茧,手指却仍然细长灵巧。外科医生的手很擅长缝合,补起衣服来也同样专业细致。那针脚密密的,一看就缝得很结实。
卢志和缝好一条裤腿,把裤子递给陆志飞,说:“比比看长度够不够。”
陆志飞接过来,在身上比了一下,开心地说:“够了够了。长一点刚好。”
他们的衣服都是沿途收集的,并不合身,尤其是陆志飞。他身高一米八几,很难找到长度合适的裤子。以前都是胡乱凑合,不够长的部分就缠上绑腿。这回有了针线包,卢志和给他们把衣服好好拾掇了一下。给陆志飞把裤腿加长,帮卢九月把裤腿改短,衣服虽旧,却立刻变得顺眼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