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志和最担心的就是有人生病,他这个西医无药可开,中医又是自学成材,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这天晚上江铭从田里回来后,身上糊了泥,又热又累又脏。他贪图凉快,就直接从井里提了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井水温度很底,洗澡的时候是痛快了,结果当天晚上他就病了,轰轰烈烈地发起烧来。
吴昆半夜的时候,才发现人烧得像块炭,顿时着了急,跑去敲卢志和的门。卢志和跟陆志飞穿好衣服,过来这边房里,就见江铭躺在床上,灯光下嘴唇都烧得焦枯了,眼睛下面一圈病态的乌青,摸摸额头,触手火热,估计都有四十度了。卢志和也急了,忙让吴昆守在旁边,用温水不停给他擦试身体降温,自己则跟陆志飞跑回去,支锅动灶,煎了一碗草药端过来。
吴昆出去倒水时,正好在门口碰到卢志和,忙把药碗接过来,闻了闻说:“这药好苦啊。”
“中药都苦,里头放了青蒿,”卢志和有点忐忑,说:“我估摸着放的,也不知道能有多少药效,不过喝下去至少没坏处。实在不行,就当是安慰剂吧。”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奶糖,“喝完了让他吃颗糖,就没那么苦了。”
吴昆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奶糖后,忙回头看了看里屋的江铭,见他还睡着,才轻声道:“他不吃奶糖,谢谢你了阿和。”
卢志和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恢复如常,安慰道:“好。应该不会有事的,小感冒而已。小江儿又这么年轻,就算没有药,也肯定能扛过来。你别太着急了。”
“好,你也快回去再睡会儿吧。”吴昆朝他笑笑,转身进了屋。他把江铭扶起来,给他喂药。江铭烧得昏昏沉沉的,大口大口地喝完嘴边的药,苦得脸都皱起来了。吴昆忙又拿清水给他漱了口,才扶他重新躺下。
熬到天亮,烧还是没退。卢志和跟吴大齐他们都来探望。卢志和见屋里闷热,便让他们在堂屋里另铺了床,把江铭背过去躺着。那地方有穿堂风,既不太凉,也不太热,更适合病人养病。
大伙儿正低声说着病情,朱云做好早饭,也过来了。她端着碗粥,还带着一碟小菜,见江铭还在睡,便说:“怎么还烧得这么厉害?要不叫醒他,让他吃一点再睡?”
“不用,”吴昆微微叹了口气,说:“他以前也这样,一生病就什么都吃不下,吃了也会吐,还是让他睡吧。”
朱云便说:“那我在这儿看着,你们都过去吃早饭吧。”
吴大齐也说:“走,昆儿,你也去吃饭。吃了也再躺会儿。可别一个没好,又熬病一个。”
“好,”吴昆有点歉疚地朝朱云笑笑,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哪里话?”朱云忙说:“既然住在一块儿了,理应跟一家人一样,快去吧,这儿有我呢!”
一群人便出门去了隔壁。家里有个病人,吴昆当然也没心思吃饭,匆忙扒了几口就放下碗。刚好卢志和也煎好了第二服药,便让吴昆端了过去。
吴昆进屋后,把药碗放在桌上,对朱云说:“云姐,你快去吃饭吧,这儿有我呢。”
朱云一腔忧虑地站起身,想了想又说:“等小江儿醒了,你问问,看他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他做。”
“哎,”吴昆答应了,说:“一会儿我问了他,再跟你说。”
等朱云走了,他才把药碗放在旁边,在床沿上坐下。就见江铭皱眉睡着,看起来很不好受。他本来就脸嫩显小,二十大几的男人,有时看起来还跟高中生似的。生病的时候就尤其显得可怜巴巴的。
吴昆看了一会儿,不由想起自己刚遇到他的时候。
那时他也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不知道从哪里逃出来,一个人躺在砖头缝里等死。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吴昆都不愿意去回忆他受的那些伤。放在末世以前,他恐怕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对同类怀有这样大的恶意、会残忍到那个地步。
江铭养了很长时间的伤。他逃出来,恐怕也不是为了活着,而是让自己死得有尊严一点。本来他的身体伤了根本,很难完全恢复,幸好人比较年轻,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那么重的伤都能扛过来,一个感冒,肯定也会没问题吧?”吴昆低头摸摸江铭的额头,叹气说:“本来身体就不算好,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等碗里的药凉得差不多了,他才把江铭叫醒。江铭醒来时,整个人都木呆呆的,不知今夕何夕,偏过头看了吴昆很久,跟不认识一样,后来才忽然说:“吴昆。”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吴昆笑着说:“好点了吗?起来喝药。”
他把江铭扶起来,让他吃药漱了口,又说:“云姐端了粥来,你吃点,好不好?”
江铭摇头,有点吃力地说:“我不想吃,吃不下。”
吴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这样可不行,吃点东西病才好得快。对了,云姐还问你想吃什么,她给你做。”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吃,”江铭朝他笑笑,说:“吴昆。”
吴昆凑过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说:“嗯?”
江铭看着他,眼圈忽然发红,说:“谢谢你啊,一直照顾我这么久。”
吴昆看着他怔住了,说:“干啥呢你?突然说这种话。听着怪瘆人的!”
江铭忙朝他笑了笑,说:“我就随口说说。”
吴昆顿了顿,才又说:“你要想谢我,得拿出点实际行动。咱俩好上的时候,你可是发过誓的。说要跟着我一辈子。怎么的?现在一点小感冒,就想撂挑子了?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江铭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闭上眼,默默地翻身,用后背对着他。
吴昆推了推他的肩,说:“喂,别装聋,跟你说话呢。”
江铭依旧沉默不语,吴昆坐在床边,看着那瘦削的肩头,没再说话。自从来到坪子里,江铭比以前强壮了点,但胳膊还是很细。这会儿放在枕上,衣袖缩上去,露出了一段骨节突出的手腕。他不用看,就知道那手腕上有几道很重的疤,那是割腕自杀时留下的痕迹。
他想起以前江铭生病时,也是这样,求生欲不太重,一副甩手一死了之的样子。当然,这几年他们总是在一起,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日子,他已经比过去好了很多,至少外表是这样。这次估计是病中特别脆弱,所以才又故态复萌了。
江铭本来是闭着眼装睡,过了一会儿,竟真的又沉沉地睡着了。吴昆听着他的鼻息,也站起来,进屋换了件长袖衣服穿好,又翻出一件冬天穿的大衣服,装进了背包里。然后他把一把斧子掖进背包,走出了堂屋,经过房门前趴着的狗时,轻声说:“核桃,跟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二飞是攻!是攻!是攻!
本来说嫁,是因为他高中就住进了卢志和家。而且这样说,更突出阿和一家之主的地位,是他对阿和尊重的一种方式,但既然大家都不能体会这么委婉的感情,我只好改了。
第52章 蜂蜜
吴昆带着狗出了门, 先拐到隔壁去找卢志和。厨房里也没了往日欢快的气氛,一桌人正围坐着吃早饭,边吃边议论江铭的病情,见他进来, 忙都站起来, 卢九月问:“江铭哥哥好点了没?”
吴昆摇头, 吴大齐就很自责, 说:“昨天本来我要去田里放水的, 江儿非要去,结果回来就病了。当时我要是拦着他就好了。”
“哥, 不怪你,是他自己作死,洗了个凉水澡!”吴昆说:“没事的, 就是发烧,烧得人难受。我已经喂他喝过药了。”
“那让他先吃着中药,”陆志飞说:“实在不行,我们出去到城里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抗生素呢?”
吴昆摇摇头, 出去找药这想法也只能听听算了, 真出去是行不通的。先别说城里有多危险,就算没丧尸, 天知道去哪儿才能找到药?但凡医院、药店,早在几年前就被洗劫一空了。而且,就算找到了, 抗生素这东西不比食物,过期的谁又敢用?
“你们接着吃吧,阿和跟我出来一下,”他把卢志和叫到院外,说:“等会儿你能不能帮我看着点他?我要去后山一趟。”
卢志和有点惊诧,忙问:“你去干什么?”
吴昆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他爱吃的东西,弄点回来。”
“……好,”卢志和欲言又止,想了想说:“我这就过去守着他。你也要注意安全,别乱走知道吗?”
“嗯,”吴昆笑了笑,说:“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再说我还带着核桃呢。”
卢志和站在院门前,看着吴昆和狗渐渐走远了,才又回到厨房,三两口吃过了饭,便准备到北边房里去。吴大齐和朱云听说吴昆一个人去了后山,也都诧异起来,说:“他要去找什么?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陆志飞安慰他俩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昆儿平时挺谨慎的,估计就是去后山转转,采点蘑菇什么的。我看小江儿平时挺喜欢吃蘑菇的。”
朱云想想也对,这才放心,忙催卢志和过去照看江铭,家务活儿都交给她,要煎药也只管吩咐她。说着收了碗筷去洗,卢九月和吴元也站起来帮忙。卢志和又叮嘱了几句,让大伙儿务必不要用井水洗头洗澡,这才带了壶温开水和一小瓶盐,去了江铭的房里。
江铭昏沉沉地躺在堂屋的床上,睡得很不踏实。感冒发烧的人总是这样,怎么躺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在床上不停地翻来滚去。卢志和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得还是很厉害,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别看他安慰吴昆时说得很笃定,其实自己心里也很忐忑。末世里哪有什么小病大病?一场小感冒同样能要人命。——因为没有药,也因为挨过饿受过罪的人,身体素质普遍都不怎么好。平时强撑着,还看不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场小毛病,就扛不过去了。
他坐在床前,把毛巾醮水,拧干了搭在江铭的额头上。初见这个年轻人时,江铭眼神里带着一股凶狠的劲儿,似乎是很难相处的人。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们都发现,小江儿其实心软又善良,再加上他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看起来就很容易被人欺负。
他经历过什么,卢志和并不清楚。这个世道里,活下来的人都不容易,过往的时间里,他们也几乎从不相互打听。但现在他知道了一件事:江铭不吃奶糖。如果在食物极度匮乏的年头,一个人还坚持不肯吃某种食物,那原因一定很恐怖。就像他到现在还没办法吃猪肉一样,尤其是那种带骨头连筋的肉,看都没法看。他已经很努力了,面对那样的肉,仍然会控制不住呕出来。
卢志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床上的江铭气息紊乱起来。他忙凑过去看,就见江铭眉头皱得死紧,呼吸也越来越急,后来甚至带上了肺鸣音,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卢志和心里一颤,忙轻轻推他,小声喊:“小江儿,醒醒!”
推了两三下,江铭终于从睡梦中惊醒。他遽然睁开眼,看到床前有人,立刻飞快朝反方向滚去,就那么扑通一声,狠狠摔在了床下。
“江儿,是我!”卢志和大吃一惊,一边转过床角去扶他,一边问:“怎么了?摔到哪儿了没有?”
江铭紧紧缩成一团,全身都抵在床腿上戒备着,瞪着卢志和嘶声喊:“别过来!”
那声音听起来非常惊恐、也非常凄惨,几步开外的卢志和立刻停下脚,缓缓蹲下来,轻声说:“江儿,是我,我是阿和啊。”
江铭满眼红血丝,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半天都无法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一直到很久后,他才一点一点地松驰下来,卢志和试探着一步步走上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江铭汤烧火热地坐在床上,看着卢志和没说话。卢志和想抹起他的裤腿,看他有没有摔伤,还没碰到他,他就条件反射地朝后一缩腿。卢志和忙停下手,给他轻轻搭上了薄被。
“我睡糊涂了,”好一会儿,江铭才勉强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嘶哑着声音说:“没吓着你吧?”
“怎么会?”卢志和给他倒了杯水,又加了点盐递过来,说:“来,多喝点温水。发了汗会好受一点。”
他喂江铭喝了几口温水,又扶他躺下。江铭渐渐放松下来,看看周围问:“吴昆呢?”
“他去后山了,一会儿就回来。”卢志和说:“想不想吃点东西?我去盛点稀饭来给你吃,好吗?”
江铭摇摇头,很疲倦地闭上眼睛,卢志和便没再打扰他。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江铭的呼吸声渐渐沉静下来,似乎又睡了,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掉在地上的湿毛巾搓洗干净了,重新搭在他额头上。
一直到傍晚,卢志和又让他喝了两回药,江铭的烧才退了点,没之前那么厉害了。他睡睡醒醒,也不吃东西,连水都喝得很少。每次醒过来,都要四处看看,然后问吴昆去了哪里。
问到第四遍时,吴昆终于带着狗回来了,那时天都快黑了,大伙儿见他迟迟未归,都着起急来,商议着要不要拿火把上山找人去。
核桃的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落叶,看起来很狼狈。吴昆的样子更惨,他衣服汗得透湿,裤腿上都是泥,脸上也不知从哪里刮出一道血口子来。但他很兴奋,一进屋就笑嘻嘻地举起一块巨大的蜂巢让大家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去找蜂蜜去了?”朱云说:“哎呀你真是……,快过来我看看,有没有蛰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