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忙完了,卢九月便要去温泉口看她的菜地。卢志和跟朱云也惦记着那边,便跟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四个人走到温泉口,就见天寒地冻的,满池清水反而越发水汽氤氲。旁边的菜地里,好几条地膜都被风吹得掀起来,前几天冒出的绿芽儿被冰雹毁了一多半。
卢九月都快哭出来了,蹲在菜地里东摸摸西看看。吴元也心痛得要命,不停地小声嘀咕:“哎呀我的白菜秧……啊我的草莓……我的韭菜……”
卢志和跟朱云搭手,把地膜上的冰雹都清理干净了,重新覆盖在田垅上,朱云又把倒在地上的白菜秧扯了一大把,准备晚上炒着吃,还举着白菜安慰吴元说:“忙乎一顿,也不是全没有收获,看,至少今天晚上可以吃嫩嫩的白菜秧了。”
卢志和也劝两个孩子说:“有啥可伤心的?咱家蔬菜种子还有很多,可以补种。而且你们看,也没有全砸坏。这半边地里的苗子都还好着呢。”
卢九月看完菜地,又撅着嘴跑去看山坡上的竹笋。就见好多已经长到半人高的笋子都被冰雹砸断了。卢志和去找她时,就见妹子默默蹲在那儿,眼里噙着泪,看着怪可怜巴巴的。
卢志和便也蹲在她旁边,指着一株笋子说:“哎,你看,你们家武大郎不还是好好的?”
个头矮、长得黑的竹笋武大郎,在这场冰雹中安然无羔地挺过来了。而且仔细看就能发现,不光武大郎,山坡上还有很多刚冒出来的小笋子,也都悄然伫立,成功熬过了这场天灾。卢志和摸摸妹子的膝盖,说:“看到没有?就算再来场冰雹,该发芽的还是会发芽,该长大的也会长大。——埋在地里的根还好着呢。快别沮丧了,啊?”
卢九月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跟着哥哥往回走。晚上大家围坐在饭桌前,吃着第一茬水嫩的白菜秧和手擀面,听着窗外不时呼啸而过的风,没一个人说话,大伙儿心里都有些沉重。
吴大齐端起碗,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一圈沉默的脸,便放下碗,敲了一下桌子,说:“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个个垂头丧气的?你们是头一回遇到冰雹吗?这些年天灾人祸的咱们经得还少吗?”
旁边的人都抬起头来看他,吴大齐又说:“屋子砸坏了就修!菜砸坏了就再种!怎么的?这就泄气了?我还就不信了,这贼老天难道还能下一年冰雹不成?只要不下雹子,就挡不住咱们吃喝拉撒!”
卢志和也打起精神来,说:“对啊,这才一场小冰雹呢,咱们可不能灰心!”
“灰心倒不至于,”陆志飞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我刚就是在想,这天气好一阵孬一阵的,咱们那几亩地要怎么种?大伙儿可得好好核计核计,别中途一场雹子全毁了。”
“是的,还有咱们的房子和光伏发电板,”江铭也说:“我得再改改我那图纸,得想办法减少这种风雪天气带来的冲击。”
“还有温泉口那边,”吴昆也说:“咱们这几天有了空,也过去看看,那边坡上还有很多松土,也要拦起来,可别一场大风雪,泥又塌下来把泉眼堵了……”
吴大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后来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行,那咱们明天就去温泉口看看。有问题一点点解决。我刚才也在想,今年辛苦找到的水稻谷种,可不能全部都种下去,得先试试看今年年成怎么样。”
“是的,今年啥都种一些,”朱云也说:“刚才回来时,我跟阿和一路就在商量,去年土豆和红薯收得好,今年咱们到处找一找,说不定地里还有没收上来的土豆红薯,发了芽咱们多扦插几亩地。黄豆芝麻豌豆也多种些。农作物成熟的季节不同,总能有收获。横不能一年四季下雪下雹子吧……”
他们一边吃,一边商量起了种地和盖房的事情,饭桌上的气氛重又热烈起来。等吃完饭,洗漱好了上床休息时,每个人心里虽然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想方设法在这个世道里活下去的一腔勇气。
第45章 红薯
幸好接下来的几天, 再没有下过冰雹。只是后来飘了两天雪。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了坪子里的田地,整个世界仿佛再次进入了冬季。
一下雪上冻,就没法继续盖房子。一群人在屋里歇着烤火的时候,不免都有些忧心。朱云却说:“放心, 这八成是倒春寒。等这场雪过了, 天气就会真正暖和起来, 咱们就能种地啦。”
果然, 这场雪之后,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被雪水滋养过的野草,似乎有了更强韧的生命力。田野和山坡上的黑色渐渐被蚕食, 星星点点的绿色一天比一天浓郁和壮阔。——这一次,它们来势汹汹,再也没有风雪能够阻挡了。
雪化之后, 坪子里的人们就忙忙碌碌开始建房。清晨,当阳光刚刚照耀在对面的坡顶上时,大伙儿就起了床,像一只只勤劳的小蚂蚁一样,从各处衔来砖瓦、石头、木料, 堆放在地基周围。房屋边的材料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
太阳从东边升起, 又在西边落下。如果把时间轴加快,就会看到白天与黑夜交替的过程中, 沉寂的坪子每天都在改变,——地基挖好了,一堵堵墙从地上生长出来, 墙上出现了门和窗,房屋的模样一天天变得完整起来了。
高强度的工作,让盖房的人们每天都很累。但是,虽然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十分振奋。——毕竟,他们是在按照自己的想象来建造家园。在每个人的心中,当家和园这两个字合在一起时,它的意义要远远超过一栋房子、一片田野,而成了某种可以拿性命来捍卫的东西。
当天气变得更暖和一点后,他们停下了还没完工的房子,开始整地种庄稼。拖拉机通通通通地响着,把门前的地耕出了黑色的浪花。然后又通通通通地响着,把耕好的地细细地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田里的土壤变得又松软又平整,人们才开始扯着绳子,在田间挖出一道道两脚宽的排水沟。
等沟挖好了,他们把细心浸泡好的麦种一把一把地,均匀撒到地里,然后再用耙子在麦种上覆盖薄薄的土层。这样小麦才算是种好了。
吴大齐和朱云找到的那一小袋小麦,种了门前的两三块地。然后他们又在其他田里种上了豌豆、芝麻和黄豆。这些作物的种子,都是早先卢九月从地窖里发现的,除了发过几次豌豆苗,其他的种子卢志和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吃,就等着这一天。现在,他们终于把嘴里省出来的粮食全部种到了地里。
在离家最近的两块地里,大伙儿更是精耕细作,把地细细地翻了两遍,把每个土坷垃都碾得碎碎的,然后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一畦畦地里,分门别类种着小葱、大蒜、黄瓜、茄子、生菜、辣椒甚至薄荷等等。从城里找回来的蔬菜种子,除了留一少部分备用,其余的全部种到了门前的地里。
他们花了十来天时间,把该种的粮食和蔬菜都种完了,准备等天气更暖和一点后,便开始育水稻秧苗。因为朱云说了,水稻的生长对温度要求更为严苛。每次从田里收工回家时,卢志和都会想到那些在冬天里吃光的红薯和土豆,就觉得十分遗憾。因为这两样食物都扛饿又高产,如果能种点红薯和土豆,即使没有小麦和水稻,他们也不用太担心冬天来了会挨饿。
要是能从哪里再找到一点红薯和土豆就好了,不要多,够种就行。他想。
种完地后,他们接着盖了两天房,就又停了下来。——因为木柴快烧完了,他们必须上山砍柴了。
大伙儿已经很久没休息过了,朱云便提议先歇上一天,再去后山砍柴。于是第二天,一群人组队去了温泉口。说是去泡澡,其实去的时候,每个人都扛了工具。他们一路走,一路把小溪旁边的碎水泥块和泥沙都铲走了,好让残破的水泥路走起来更平坦一些。到了地方后,他们又把泉眼旁边的泥沙都清理干净了,才去温泉池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为了犒劳辛苦了很久的人们,卢九月和朱云从温泉旁边的菜地里割了第一茬韭菜,菜叶嫩嫩的,掐得出水来。晚上卢志和调了馅,朱云和了面,大家一起做了韭菜盒子。烙得两面焦黄的盒子咬开来,里面是新鲜翠绿的韭菜,就着热热的稀饭吃下去,每个人都吃得非常满足。
休息一天后,一行人拿着柴刀去了后山。好久没上山,山林里的变化也很大。原先里面一片枯萎荒芜,现在到处也有了星星点点的绿。一些树木死了,另一些树则扛过了酷烈的气候,从枯木里发出了新芽。还有些树,树干死掉了,却在春天到来时,从断裂的树根下重新抽出了新枝。
吴大齐和吴昆推着独轮车,另几个人提着斧头,沿着弯曲的山道向山上走。朱云和两个孩子则提着篮子,也跟着上了山,准备看看山上有没有什么能吃的野菜。走了不久,卢九月突然指着路边,惊喜地喊:“木耳!”
大伙儿都跑过去看,就见路边一截手臂粗的枯枝上,密密麻麻地长着一簇簇黑色的木耳,虽然看起来还比较小,但从长势上看,过不了几天就是一盘好菜了。
“别采,”吴大齐说:“先放这儿,等回去时把树枝带着,让它长几天了咱们再吃!”
卢九月于是很开心地记下了树枝的位置,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又走了不远,朱云把篮子往地上一搁,挽起袖子说:“太好了,今晚让你们吃点好吃的。”
她朝旁边走了两步,蹲下来,把趴在地上长着的一层黑色的胶质状东西铲起来,很细致地吹了吹土,放进了篮子里。吴元朝篮子里看了看,说:“妈,这是什么?看起来怪脏的。”
“哪里脏了?”朱云说:“这个是地皮菜,也是一种菌子,晚上炒给你们吃!”
“哦,原来这就是地皮菜,”旁边的卢志和点头,说:“我吃过。九月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到这里来玩,晚上不是在附近农家菜馆里吃饭的吗?我记得就有这道菜,当地村民叫它什么来着?地脸皮?反正还挺好吃的!”
卢九月一脸茫然地说:“我怎么不记得了?”
陆志飞在前面回过头,说:“你?你以前挑食得要死,怎么肯吃这么奇怪的菜?”
“看着奇怪,长得也丑,其实可好吃了,”朱云又找到一丛地皮菜,忙采摘下来放进篮子里,说:“地皮菜炒肉、炒韭菜、凉拌都好吃!而且它特别有营养,蛋白质含量比鸡蛋和木耳都还要高,……说起来,我也是小时候吃过,这一晃几十年啦……”
听她这么一说,每个人都睁大眼睛盯着脚下,生怕错过了营养价值比鸡蛋都高的地皮菜。不时有人喊:“来这里,这边树丛里有!”“那里,那儿好大一块!”……山坡爬到一半,朱云带来的小篮子里,已经装了半篮子黑色的粘粘的地皮菜。
到山上树木比较密集的地方后,几个人放下车子和篮子,开始砍起了树。那些发芽的、表皮发绿的树木,他们都没动,只是把枯死的树木放倒,锯成了一截截的木柴。枯柴比较容易砍断,忙碌几个小时后,他们很快就收集了一大堆的柴禾。
吴大齐和陆志飞把粗重的树干都放到独轮车上,用绳子绑好,推着往山下走,其余几个人则每人背一大捆树枝,也跟着下山。走到半山腰时,卢志和见这里离山上的那个地窖不远,便说:“我到地窖那边看一眼再回。谁想跟我去?”
卢九月忙说:“我去我去!”
最后朱云也跟着去了。三个人把背着的柴禾放到路边,提着斧头,绕道到地窖那边。卢志和看了看地窖口,就见门口伪装的树枝还是原来的样子。拉开树枝,里面的木门也是好好的。
他开门进了地窖,看了看里面,他们放进来的物资也都好好地。卢志和只扫了两眼,便从一个纸箱里翻找出几大包食盐带在身上,转身又出了地窖。
卢九月和朱云正站在地窖门口,看着不远处的破砖烂瓦。——去年冬天他们躲在这里时,到处都是厚厚的雪。现在积雪消融,旁边残破的房屋露了出来。
卢志和关了门,又十分细致地把枯枝挡在地窖口,伪装得跟先前一样。三个人正准备往回走,朱云说:“反正来了,咱们再过去瞅一眼去,看有没有什么能拖回去用的东西。”
旁边的屋子已经完全坍塌了。他们上次到地窖里藏物资的时候,过来看过一次。朱云记得里头有根房梁还没断,这会儿便惦记上了,想进去看看成色,如果还结实,就拖回去留着盖房子用。三个人踩着碎砖,缓缓朝房子那边走,到了房前,朱云果然看到那根梁柱从砖瓦间翘起一头。她心里一喜,忙跑过去,用斧头背敲了敲碗口粗的木头,木头嗡嗡作响,看着还很结实。
朱云正盘算着要把木头怎么弄回去,就听卢志和在旁边忽然喊:“云姐,快来!”
朱云条件反射般吓了一跳,立刻握住斧头朝旁边飞奔过去。就见卢志和跟卢九月蹲在一个小土堆前,两个人都埋头看得很认真。
“你看!”卢志和指着土堆上冒出的绿色小芽儿说:“快来看!这是不是红薯苗?”
卢九月也拿着个小铲铲,轻轻拨开一点土,说:“我觉得这是红薯,可又像是土豆,到底是红薯还是土豆啊?”
朱云在两人中间蹲下来,一边用手小心地扒土,一边说:“月,别用铲子,小心伤着红薯种,……这是红薯苗,这下边好象还有几个发了芽的土豆!”
“太好了,”她看着土里面的几个小红薯和小土豆,脸上满是笑,说:“这下子咱们能种红薯和土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