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火雨究竟从何而来……
鲁齐乌斯暂时收起思绪,摸了摸棺材,躺进去,寄希望于能像祝衡提议的那样,在睡了一万年的地方顺利入眠。
他闭上眼,意识顷刻向下一沉,可他知道这不是睡眠,而是回忆。
他的老师,圣殿昔日最强大的猎人正在为他授课,临近结束,例行强调每次都要强调的话题。
【鲁齐乌斯,他是你的敌人。】
他听到自己在回忆中谦恭的应和。
【是,阿雷西欧是我的敌人。】
今天有些不一样,老师多说了一些话,提到了那个身为阿雷西欧名义上父亲的二代血族。
【那是个十分恶劣的家伙,骨子里便像任何一个血族一样,缺乏对他人的同理心。】
【血族知道我们在针对性的培养猎人,他们知道你。我甚至知道,二代血族会如何对他的孩子介绍你,就如我此时对你授课一样。】
【他会说……】
老者生动深刻的模仿出了恶意玩味的神情。
【阿雷西,那是你的……】
最后一个词轻佻地咬在唇齿间。
【……玩伴。】
第十九章
阿雷西欧今早例行接到了爱丽的叫醒服务。
他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滚动了一下,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是打开光脑,看一看今天有什么新的资讯,这么躺着刷上半个小时,才会慢吞吞爬起来洗漱。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他抱着光脑仰躺在床上,却没有急于去看什么,而是睁着眼睛看向头顶的黑暗。
他昨晚朦胧的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他不愿意提那个男人的名字,那是他血族的父亲,以看着别人痛苦为快乐的真正意义上的疯子。当然,那个男人的真面目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他曾经一直尊敬对方,也以为至少有那么一点,对方是真心疼爱他的。
其实一点都没有,他不过是个……玩具?
也是到了后来,他才清晰领悟到那个男人在最初向他提及鲁齐乌斯的时候,使用着多么大的恶意。那个人像往常一样坐在窗帘厚重的窗前,由于白日的缘故没有开窗,但阿雷西欧知道,外面的花园里,深红蔷薇是如何怒放在阳光下。
【阿雷西。】二代血族轻轻地笑着,【圣殿给你找了个……小玩伴。】
【他会被培养成一个强大的人类,也许会半路夭折,也许会在最后走到你面前,也许你会厌恶他,也许你会喜欢他……多么有趣。】
阿雷西欧也觉得有趣,不过他的有趣全然发自内心。随着那个男人的话语,他仿佛能想象到那位圣殿的猎人会如何被培养成优秀的样子,最后在一个月夜出现在他面前,英姿飒飒,举起刀兵。
这在血族漫长而无聊的生命中,实在足够有趣了。
【培养专属的猎人,真是个可爱的主意。】那个男人饮了一口红茶,缓缓抬起眼眸,露出一黑一紫的异瞳,【可有几个小东西已经因此而死了,杀他们的猎人成了英雄。】
【也许这个主意并不蠢……阿雷西?】
【是的,父亲。】他抬起头,【我会留意此事,您以为现在立起一个靶子,测试一下圣殿的培养速度如何?】
【好主意,去做吧,我要用餐了。】
那个男人召来了血仆,血仆已经完全被驯化,乖顺的垂着头,只要血族勾勾手指,便会送上自己的脖颈。
【一起来一些吗?】男人笑着邀请道。
【不了,父亲。】阿雷西欧还在想那个即将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猎人,【我即刻出发。】
他匆匆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退了回去,他还有一件事想……
房间里的男人看了一眼厚重的窗帘,外面阳光的热度还在不停地透进来,是足以令他都感到疼痛衰弱的艳阳天,可却对阿雷西欧的出行无碍。他目光沉沉的看着严丝合缝的窗帘,突然扭断了跪在身边的血仆的脖颈。
【……令人嫉妒。】
阿雷西欧在门口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没有再汇报想说的事,转身离开。
他本来想问,已经有血族因为疏忽被专门培养的猎人杀死了,他需要先下手为强吗?还是就……作为玩伴,看着对方成长起来呢?
先不杀了吧。
他有些期待会是怎样一个人。
……是个神经病!至少后期完全变成了一个神经病!
阿雷西欧猛地起身,翻出跟神经病的对话页面,一秒转账!他肯定这个时间段神经病一定在关注每日的资讯,他已经准备好战斗了!这次一定是他赢!
【对方接收了您的转账。】
阿雷西欧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那个页面一会儿,然而无论他盯多久,那笔总是被推来推去的钱款被对方切实地收下了。这绝不是什么妥协和服软,阿雷西欧很了解那个神经病,他不知道这个时期的神经病是不是跟后期的神经病持一样的想法,但总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鲁齐乌斯这个人骨子里的果断。
他收下转账的目的很单纯——不想再牵扯下去了。
这混蛋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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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在棺材里,还是无法入睡?”祝衡再次确认,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忧心地叹了口气。
“您的身体经过长期训练,抗药性也非常强,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对您加重药量。”
鲁齐乌斯垂下眼帘,他当然是疲惫的,可他就是不能入眠。
“如果离开中心之前,我仍然不能入睡,那么就加重药量。”
祝衡叹了口气,“我很关心您的精神状况,长期缺乏睡眠的情况下,您还好吗?”
这一次,圣者沉默了很长时间。
“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最终开口说道,“我明知道那是曾经发生的事,也许之后有了转变,但我仍然控制不住的去在意。”
“……”
祝衡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时自己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你怎么看,‘玩伴’这个词?”
祝衡想了想,“我认为这是个很普通的词语,类似朋友、伙伴,但看起来……您不这么认为。”
“是的。”鲁齐乌斯点头,他天空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些许阴霾,“我以为这个词,跟‘玩具’等同。”
“……您在回忆中又听到了这个词?”
“是的。”
“我很遗憾听到这些。”
今天的例行问诊结束,鲁齐乌斯照例拿了些镇静的药,看看今晚会不会有效果。出了那扇门,他眼里的伪装出的阴霾便尽数褪去,同时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那扇门。
祝衡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总会有蛛丝马迹的。
从军部回来,他已经连续试探了多个在他怀疑名单上的人,就连老元帅和爱丽,也在这份名单上。万年之后,疑似圣殿组织的出现,一开始确实让他有些心神动摇,但很快,他就重新冷静下来,甚至开始尝试排查祝衡之外的内应。
正因为熟悉圣殿,他才知道圣殿是一尊多么可怕的庞然大物。曾经就连血族守备森严的城堡都有他们费尽力气安插进去的棋子,雪域的狼人一族,最排外的东方一支,暗精灵的地下城,堕天使的地狱堡垒,同样有圣殿的触角。
只要是敌人,圣殿愿穷尽一切去摧毁对方。圣殿知道人类的生命短暂脆弱,这无妨,他们可以用数代来堆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妻子替换丈夫,年幼的孩子则会被培养成可用的新血。最得用的,若生不逢时,便封冻起来,期待在某一个一百年能重见天日,就算……
有些被封冻到死。
因为知晓其可怕,他才会如此高度警惕。是的,他并不打算回归这个时代的圣殿,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归宿,就算有着一样的图腾和宗旨,可在他的时代,圣殿所行的是善,在这个时代,无疑已经不再纯粹。
鲁齐乌斯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便携光脑,光脑停留在接收转账的页面,他已经能想象得出那个血族看了这条消息会如何跳脚,也许现在就在向他而来。
光脑微微一震,是爱丽给他发来的消息,很忐忑的样子。
爱丽:房子的手续已经办好了,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QAQ
鲁齐乌斯:谢谢,可以。
爱丽:虽说那座房子也在阿雷西划定的范围内,我还是担心……
鲁齐乌斯:这就是工作效率低下的后果。
【鲁齐乌斯撤回了一条消息。】
鲁齐乌斯:我会跟他说。
爱丽:……
爱丽不做声了,鲁齐乌斯放下手腕,在保育中心的食堂解决了午餐。他下午还约了人,太古神话的表现形式已确定为版画,他将是幕后的讲述者,为此要去一趟录音室。
吃到一半,圣者破天荒的又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
怎么还没到?
他的眸色微微一沉,转动了一下叉子。
又被什么其他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吗?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眼前一黑,立扑。
他猜得半点不错,愤怒爆表的阿雷西原本正飞快地朝他的位置赶来,结果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名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刚从第三食堂出来,今天食堂有限量的蛋挞,他特意给阿雷西欧送了一些来。
三大盒,每盒八个,香气扑鼻。
本身就没有什么集中力的血族立刻忘掉了愤怒,抱着蛋挞,好歹还记得不离开神经病一千米免得他断电,就近找了个僻静的走廊。中心的走廊上零星有些长椅放置,他坐下来,决定吃完蛋挞再去找神经病的麻烦。
“嗷!”不远处传来狼崽的声音,狼崽一见阿雷西欧,顿时也不让抚育人达尔芙抱着走了,自己一滚下地,迈开四条胖胖的小短腿,向阿雷西欧连跑带滚的冲来。
“嗷嗷!”
狼崽蹲在阿雷西欧脚下,扒着他的裤脚。阿雷西欧默默地看一眼他,最终还是拎起来放到长椅上,还给狼崽分了蛋挞。狼崽也喜欢吃这款限量的蛋挞,呜呜着一头扎进去,吃得满脸都是。
阿雷西欧淡然地吃着自己的这一盒,突然感觉到什么,一抬眼——
最后一盒蛋挞已经被拉到了长椅的另一头,紧紧拉住蛋挞盒的是一只白骨森森的手,察觉到阿雷西欧的视线,那手一抖,不仅没松,还“嗖”的把一整盒蛋挞都拉进了怀里!然后作案的犯人一拉兜帽,拔腿就跑!
还有这种事!!!
“等等!把我的蛋挞放下!”阿雷西欧当然不肯吃这个亏,奋起直追,以他的天赋瞬移,一下就移动到这个跑得特别快的犯人身前,接着他发现坏了!
超过一千米了!神经病断电了!
他抓住犯人,想拎着对方往回瞬移,结果一抓之下斗篷松脱,露出其中黑发黑眸的少女。少女眼瞳漆黑,瞳仁中燃着幽蓝的魂火,噙着泪水瑟缩地看向阿雷西欧。
阿雷西欧怔住。
这是一位……
少女巫妖。
第二十章
【巫妖的生命,便是炬火相传的巡礼。】
【所以不要为我悲伤,阿雷西。我的命匣将漂流在时空之河,等待下一个能拾起它的孩子,到那时……】
【新的巫妖与你,一定能在一个很幸福的世界里相逢。】
“乌伊法露西……”血族念出了那个被锁在命匣上的、巫妖代代相传的名字,最初的惊愕已经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怀念的柔和。
“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在一个很幸福的世界里相逢了。”
他低声说道。
但是这只新生的巫妖似乎……很是胆怯。
巫妖在万年之前,也是极为特殊的一支黑暗生物,男性名为乌伊法鲁西,女性名为乌伊法露西。身为众多亡灵的无冕君主、最高亡灵魔法的掌控者,一只巫妖若是在亡灵之海这样的主战场,就连阿雷西欧血族的父亲都得避其锋芒。
巫妖理论上永生不死,不过若是巫妖不被人杀死,便会自发地选择自己的死亡之日。到那时巫妖会释放出灵魂深处的命匣,使其漂流进时空之流中,静候下一个有资格获得它的人。得到命匣的人会成为新生的巫妖,所以每一代巫妖往往呈现不同的种族特征,唯一不变的,是为了操控更为精微的亡灵魔法,巫妖双手上的血肉会脱落,变成白骨。
阿雷西欧想到这里,微一低头,就见那位少女巫妖正遮遮掩掩的从兜帽底下看他,见他看了过来,微微一惊,却忍着没有低下头去,从鼻腔里发出了小声的疑惑的单音。
“……嗯?”
似乎是在回应他一开始叫了她的名字。
“阿雷西欧。”血族指了指自己,“是血族,刚复苏了几天。”
狼崽在他脚下发出不甘寂寞的“嗷呜”声,阿雷西欧便半蹲下来,揉了揉狼崽的头,揉到一半,一只骨手颤颤地伸了过来,在他的注视下又火速收了回去。
“也想摸?”阿雷西欧捏起狼崽的一只前爪,被迫三条腿站立的狼崽摇摇晃晃,球状身体有就地栽倒的趋势。
“摸摸吧,他不会咬你的,我想你们应该也认识。”
巫妖还是颤颤的,一手抓着蛋挞盒,一手迟疑的慢慢伸出——
摸到了阿雷西欧头上。
像抚摸什么小动物一样,巫妖抚摸着血族的黑发,很小心的没有弄乱。这么摸了几下,她好像就满意了,重新将手缩回宽大的袖子里,垂着头,把怀里的蛋挞还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