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渝州紧了紧脸上的口罩:“我要求警察同志陪着!”
只要不嚷嚷着他们是卖器官的就好,小张答应了这个条件,过去跟警察商量。本来警察也没打算走,他们把人抓来检查是有章程的,如果没有感染狂犬病还得把人家送回去。要是随便就抓人,抓了扔医院就不管,那成什么了。不过很少有市民要求警察全程陪同的。
233医院比起五年前陈旧了不少。当时新建成的医院明亮宽敞,如今五年过去了,得狂犬病的人越来越少,这里也就没有以前那么热闹。医院里颇为安静,踏进大厅能听到脚步的回响。
大厅的天花板是挑空的,一直通到五层楼顶,被一块透明的穹顶覆盖。层层病房成圆形,围城一个天井。夏渝州抬头看过去,回想起当初他跟司君在三楼住院区忙碌的日子。司君虽然怕狗,但好像并不怕感染了狂犬病的人,每每遇到病人突然发狂,那家伙就会突然把他扯到身后。
“哐!”突然有一张抽搐的人脸从三楼的栏杆处冒出来,撞得围栏哐哐响,把正发呆的夏渝州吓了一跳。
“发病了,快固定起来。”有医护人员立时到场,把抽搐的病人拉走。
这位瞧着像是传统狂犬病,没有发狂伤人,也没有像狼人那样嘶吼。不过,传统狂犬病发作,基本就没得救了。
上学那时候夏渝州就觉得,狂灾里传染的疾病并不是狂犬病,只是一种也能通过疯狗传染的病症,得了这种病的人更像大片里的丧尸,会吼叫、会咬人。现在知道了,那是厄犬制造傀儡的手段,人也好、狗也好,沾染上就会变成疯狂咬人的神经病。
夏渝州跟着众人来到一间检查室,医生表示要对他进行抽血化验。
“打疫苗就打疫苗,抽什么血!”夏渝州胡搅蛮缠,抽血是检验不出传统狂犬病的,但厄犬的傀儡毒液却能检测出来,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试剂。
“抽血验一下,要是你没得病,就不用打疫苗了。”旁边的医生耐心解释。
夏渝州扬起下巴,正气凛然地说:“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验出我的器官配型,好找下家赶紧卖掉我的器官!”
医生:“……”
这什么跟什么
最了解状况的小张扶额,低声跟众人解释了一下公众号上的谣言。
警察:“……同志,不要害怕,这是正规医院。”
夏渝州义愤填膺:“我根本就没有被咬,验什么血?什么李女士都是编的,它咬我哪儿了你们倒是说说。”
这时候警察叔叔就派上了大用场,其中一位民警拿出资料说:“根据李女士的陈述,当时疯狗咬到了你的左小臂。”
所有人都看过来,盯着夏渝州的左小臂。这事刚刚发生三天,据李大妈说当时咬得满胳膊都是血,肯定留下很大的创面。
夏渝州下意识捂住左小臂:“那她肯定是看错了。”
常年对付这种精神状态不正常的病人,医生们经验丰富,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戏,忙哄道:“这样,你如果能证明自己没被咬,就不用验血了。”
夏渝州:“那行,警察同志你们给做个见证。我谁都不信,只信人民警察!”
两名小警察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责任感爆棚:“你放心。”
夏渝州咬牙,缓缓卷起了左臂的袖子。
屋子里安静了三秒钟,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坚强的小张开口:“这是什么?”
预想中的两个狗牙洞并不存在,白皙的胳膊上只有一个清晰鲜红的“葬”字。
“纹身啊。”夏渝州用鄙视的眼神扫过一圈医生,又挽起了右边袖子。
与之相对的,右边的胳膊上有一个“爱”字。
“这是为了纪念我前女友,”夏渝州颇为伤感地说,“她说过,最美的爱就是死亡。”
别问,问就是非主流你不懂。
医生:“……”
警察:“……”
不等众人从这杀马特画风中走出来,夏渝州已经主动挽起裤腿,又掀起衣服展示了一下漂亮腹肌。好在那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上再没有什么辣眼睛的东西,身体可露出的地方没有任何疤痕,只除了那“葬爱”的纹身。
夏渝州:“还有屁股,要看吗?不过先说好,我最近是同性恋,要看请帮我找个女医生。”
“……”
燕京,西郊。
这是一处废旧民居,红砖墙,平顶房。房前有一处极大的院子,拉了一圈高高的铁丝网充当围墙。那铁网瞧着像是从二手市场买的废旧网球场护网,虽然掉漆斑驳,但胜在结实。
院子里是土地,撒着细沙。靠近房屋的地方,用低矮的栅栏隔绝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内放着十几条狗。一名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正挎着个小桶,颤颤巍巍地给栅栏内的狗喂食。
“呜——”栅栏内的狗状态瞧着都不是很好,脏兮兮的,毛打着绺。在老太太靠近的时候发出低低的咆哮声,不多久又安静下来。
“那些狗……目前能看到的,都有问题,”展龙站在车顶,拿着望远镜瞭望院子里的情况,“但好像还没有发疯。”
司君立在车边,抿唇不语。
有几辆小货车悄悄停在了远处,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朝这边走过来。其中一人穿着酒红色衬衫,与周围的人很不同,正是多日不见的何予何教授。
“闲杂人等麻烦离开一下。”捕犬队的领队过来驱赶他们。
“司君,你怎么在这里?”何予明知故问,装作很意外的样子。
司君走过去打招呼:“狗丢了,听说在这边。”
展龙从车上爬下来,掏出一张寻狗启示给捕狗队的看:“这是我家少爷的狗,黑白色哈士奇,耳朵上有个豁口。有人打电话说在这附近看到了它,所以我们来看看。”
少爷?
捕犬队的队长嘴角一抽,看看手表,确实是2019年没错:“这里有人非法集中养狗,我们需要处理,你们最好回避一下。”
跟着来的几名警察向司君出示了证件,请他们先离开。
何予推了推眼镜:“我这位朋友,是医大附院的医生。既然他要找狗,就让他留在车里吧,万一那里边有他的狗也好当场还给他。”
何教授这话的重点其实在前半句,捕犬队长听出来了,点头应下:“医生啊,那就留下吧。不过一定躲在车里,没有我们通知,千万不要出来。”
警察是管辖这片区域的派出所民警,就站在车前跟何予说起了这里的状况。
“这老太太特别喜欢狗,瞧见流浪狗就要捡回来。一百多条狗,拉屎撒尿的臭气熏天,邻居们陆陆续续都搬走了。这两年我们来劝过好几次,都没有用。最近附近的村民举报,说瞧见那院子里有狗疯了。”
老太太在这里养狗多年,警察们也很为难。如果说这是在市区,还能因为影响市容市貌给强行拆除了,可这是郊区,老旧的、没有人居住的村落。先前这些狗都健健康康的,老太太自己有钱供养,不偷不抢的。他们只能用劝的,劝不动也只好作罢。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出现了疯狗,那就必须把疯狗抓走。
至于毫不相干的何教授为什么在这里……
小警察有些不好意思:“何教授是老太太的偶像,我们想着请何教授来劝劝,尽量避免冲突。”
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能温和地解决是最好。
司君微微点头:“注意安全。”
“是,”何予笑着应了,回头发现警察和捕犬队的人都惊奇地看着他,瞬间恢复了冰冷神色,拿起一只铁网头盔,“走吧。”
捕犬队暂时留在这里,只有何予和两名警察过去。
“阿花,来奶奶这里。”老太太刚喂完狗,坐在院子中央的板凳上冲一只小狗招手。那是一只黑不溜秋的小土狗,圆滚滚地摇着尾巴就来了,趴在老太太的布鞋上打滚撒娇。
“廖奶奶,你看我们带谁来了。”小警察一出现,老太太原本笑着的脸顿时拉下来。
“谁呀?”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了,眯着眼睛看过去,看不大清楚。来人穿着酒红色的长袖衫,戴着一顶绅士宽檐礼帽,见她看过来,稍稍抬了一下帽子。
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瘸了腿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瞧了瞧,“你是……何教授?”
何予虽然平时对着人类冷冷淡淡,但毕竟是何家人,当他想跟人好好聊天的时候,总能让对方如沐春风。没多久,就跟老太太聊开了。
他这才明白,老太太之所以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这张校草第二的脸,而是因为他在电视上的言论。
“你不叫他们打死狗,叫带走仔细检查,真是个好人。有些狗根本就不疯,是被人打怕了才特别凶的。”老太太试图拍何予的手背,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何予一边跟老太太聊天,一边观察栅栏里的狗。
不同栅栏里的狗体型不同,大狗跟大狗在一起,小狗跟小狗挤成团。离他最近的地方,两只大狗正把鼻子戳到铁栅栏的缝隙里,冲着他呲牙。有一只特别细长的狗,眼睛瞎了紧紧闭着,正扒着栅栏立起来在空中嗅闻,顺着气味把脖子伸向何予所在的方向。
其他栅栏里的狗,瞧着像是无害,但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它们的眼睛都看着这边!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何予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紧绷起来:“廖奶奶,我看那只狗好像病了,不带去看看吗?”
老太太顺着他的指引,看向角落里一直躺在地上不动的大黑狗,戴上老花镜晃晃悠悠走过去。她打开栅栏,只身走进去,那些留着涎水的狗木呆呆地避开她。
警察小声跟何予说:“何教授,这些狗看起来都没疯,这下不好弄啊。”
何予僵硬地摇了摇头:“不,这里没一条好狗。”
“什么!”警察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生怕惊扰了这些危险分子,提醒何予赶紧带上头盔。
虽然不知道这些狗为什么没有发狂,但他们的确都是不完全种狼人,没有一条幸免。这样诡异的宁静,反倒令人越发不安。何予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嗷呜!”那只在奶奶鞋上睡觉的小胖球被颠醒了,迷迷糊糊爬了两下,摸到了何予的皮鞋,吧唧一下啪了上去,打了个哈欠又睡了。
何予低头看看趴在自己脚上的小家伙:“这倒是条好狗,警察同志可以帮我把它拿开吗?”
警察不明所以,弯腰拎起那条小奶狗。刚刚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的何教授,立时站了起来,与奶狗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这时候,老太太已经拖拽着那条不动的狗出来。何予不由得又后退了两步,看着那只被苍蝇围绕的狗,眸色发寒:“这狗已经死了。”说罢,取出捕犬队的超厚手套戴上,掰着狗头看了一眼。
死于,失血过多!
“啊?死了?”老太太很是震惊,抱着那脏乎乎的狗头哭起来,“大黑啊,你怎么突然死了,不舒服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老太太,你这狗得了瘟疫,恐怕院子里这些狗都会陆续染病,”何予尽量保持镇静,“我带了专业人员来,让他们把狗带去检查一下吧。要是健康的狗就还回来,不健康的就治治,好不好?”
小警察对何教授说谎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样的说法老太太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原本聊得好好的老太太,骤然警惕起来,抱紧了手里的狗尸体:“我养了这么多年的狗,会不知道什么是狗瘟吗?连你也骗我!欺负我个孤老太太,很有意思是吧?”
说着,拎起手边的板凳就扔过去,狠狠摔在何予脚边,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呜汪汪汪!”笼子里的狗顿时狂叫起来,那只瞎眼狗接着身高优势直接爬出了笼子,站在了何予背后。
形势瞬间严峻起来。
老太太一言不发地把狗尸体搬到房檐底下,拿棍子敲了一下栅栏示意狗不要叫:“你们走吧,我的狗好得很。我自己的院子,不扰民,不咬人,你们休想带走我一条狗!”
“咻——”一针麻醉弹射过来,正中盲狗后背,那狗抽搐了两下就倒地了。
司君带着一名持麻醉枪的捕犬队员进来,垂在身侧的右手中夹着一只细长的注射器,冷眼看着坐在地上抱着死狗的老太太:“要帮忙吗?”
何予微微点头。
原本以为靠着何予,能说服老太太交出狗,尽量和平地带走。现在看来,恐怕连条死狗都不能安静带出去。
太阳还没有下山,司君左手撑着一把大黑伞,针尖在指缝里闪着寒光,一步一步朝老太太走去。
小警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司医生,总觉得这画面……好像电影里的反派出场。
“嗷呜!”
一只黑白相间的哈士奇,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呲着两排獠牙,恶狠狠地挡在司君与老太太中间。这狗身形矫健,油光水滑,左耳有个大豁口。
老太太听到哈士奇的叫声,骤然回头,看到了打着伞的高大青年,瞬间激动起来:“是你!又是你!五年前,就是你带着人拆了我的狗之家!”
随着哈士奇一声如草原狼一般的怒号,铁栅栏里的疯狗们从栅栏中飞窜而出。
233医院在北郊,出事地点在西郊,偏还遇上了晚高峰。
先前夏渝州证明自己身上没伤口,又大义凛然地伸手手臂让他们验血测试,测试结果显示没有感染。先入为主地相信夏渝州没有被咬之后,又得到验血的双重验证,医生们自然没有扣留他的理由。但有一位特别谨慎的老医生提议,还是让夏渝州打疫苗并留下观察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