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
他强行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我错了”,心想不能表现得太怂。
傅城咳了一声,问:“怎么了……”
“没事。”时零说道,“你为什么要知道。”
傅城认真说:“我总是和他说我小时候怎么样,但是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于是我特别想知道。”
时零微微仰头,看着头上移动的星空,说道:“你为什么想知道呢。”
傅城煽情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很了解他的全部’吗?”
时零又低头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傅城一愣,他眨了一下眼睛,盘腿坐下,看着旁边的风景,说道:“嘶……这个问题……”
考虑了一会儿,傅城说道:“他长得好看。”
时零皱了一下眉。
傅城接着回答:“他对我好。”
然后气氛静下来。
傅城:“没了。”
时零:“……”
“美人可能都比较孤僻吧,”傅城说道,“我能成为让时舟在意的一个简直太荣幸了,要是不加倍对他好,我大概就是个混蛋了。”
“之前我良心可能被狗吃了,现在好不容易又重新长出来。”傅城后悔道。
时零看着他,说:“他的确很少对人好。”
傅城顺势问道:“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性格吗。”
时零:“他十四岁的时候,性格又倔又冷,刚来孟家,行事小心翼翼的,怕给我们添麻烦。”
“我刚被送到孟家做事的时候,他也刚到那里不久。去的第一天,我们就看见他一直在门口站着等,孟老爷问他怎么了,他说不小心把一个杯子打碎了。”
傅城认真地听着,往时零那边靠了靠。
时零似乎一直把那段时光安安稳稳得放在记忆里,时不时拿出来擦一擦,语气带着怀念。
“我记得后几天,他把自己搬到孟家的书买了,好不容易凑够了钱,还给了孟老爷。孟老爷没想要的,但是阿舟很执意。”
时零手指搓动了一下,说道:“我突然感觉……很心疼。他没有感受到过一个家是怎么样的。孩子打碎了东西,父母不需要让他赔,而是会告诉他下次小心,问他有没有伤到——这些他都没有感受到过。我觉得阿舟可能过早地知道了,人际关系需要需要利益来维系。”
“甚至这已经成为一种他的潜意识了。不管对方对他有多关切,他需要知道对方的目的,合乎他的认知之后,他才会接受这份好。他很多次担忧地问,孟老爷为什么会把他接过来。直到孟老爷告诉他,他是联盟领主的儿子,自己在法律上有义务照看他,他的拘谨才慢慢放开来。”
“他觉得,自己必须对别人‘有用’,才会安心接受别人的好。”
傅城胸膛里那颗鲜活的跳动,突然刺痛了一下。
傅城呆滞着,突然想起来自己曾在一年前发起火来对时舟说过的那些口无遮拦的话,对外人来说可能充其量只是使其发怒,但对时舟来说,是往他最尴尬最窘迫的伤口处撒盐。
他全身看似坚不可摧,唯有戳到这个地方,他会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傅城低下头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口气憋在胸腔里不上不下。他说道:“……然后呢,他在孟家过得还好吗。”
时零点头:“孟老爷和小姐对他很好,孟少爷也是……”他强调道,“曾经。”
想到这里,时零破天荒地笑了一下,说道:“那时候阿舟还留着长头发,像个小女孩,孟少爷老是叫他妹妹,以至于阿舟极其不喜欢和他说话,见到他都要绕到走。”
傅城:“……”
胸膛的难受还住,突然一股醋意又挤了进来,现在是又酸又难受。
他眨了眨眼睛,对时零说:“他还留过长发?”
“哦,”时零说,“阿舟不喜欢别人碰他,尤其是头,所以一直不想去剪。”
傅城的脑海里浮现出瘦弱的男孩穿着大号衣服,头发被人揉乱,于是嫌弃地躲开,又软又白皙的脸上浮现出红色的模样。
傅城故作沉思地,捂住嘴。
突然巨虫方舟速度加快了一瞬,傅城也惊了一下,时零微微向后一仰,抓住身旁的东西。
时零:“……”
感觉就好像某人的肾上腺激素突然暴增。
他看着傅城,问道:“你在想什么。”
傅城:“…………”
“啊,没,可能刚才识别失误了吧,你看我毕竟才上手,并不是很熟练。”傅城拍了拍脚下的方舟,哈哈了几声以解尴尬。
时零:“……”
他也不再说下去了,终于过了一会儿,咬了一下牙,叫道:“傅城。”
“啊。”傅城转过头来看着他。
时零的视线里有一种微微的压迫感,让人感觉接下来的话会很郑重。
“我以为阿舟会遇到一个女孩,可以不漂亮,但是一定会很温柔。”时零道,“我也想过那个人会不会是孟小姐。当孟少爷强行给她和阿舟定下婚约时,我替他高兴过。因为我觉得阿舟他对感情很迟钝,总是会错过一些机会,一些人。孟小姐对他很好,我想他们相处久了,一定会产生感情的。”
傅城看着他。
“这是我之前的想法。但既然阿舟选择你了,”时零叹气道:“你一定要好好对他。”
傅城不由地正经了起来,他刚想回答,时零突然将他的手牵过来。
时零将自己无名指上那只银戒,摘了下来,交给他。
“这枚是舟小姐的戒指,一直在秦苛那里存放着。我将它偷了出来,我觉得它应该物归原主。”时零道。
银戒的尺寸有点小,傅城的手指套不进去,他只好将戒指放在傅城的手心里。
“我记性越来越不好,甚至几次差点将它弄丢,索性就戴在手指上了,别误会。”
他又问:“我之前给你的那枚,还留着吗。”
傅城将戒指收起来:“嗯。”
时零:“那是时领主的。”
“这两枚戒指对阿舟意义非凡,”时零道:“交给你们了。”
傅城心想幸亏当时没有嫉妒心作祟将那枚银戒扔掉。
他保证道:“我会保存好的。”
时零点了点头。
……
傅城这一日“用脑过度”,变得有点嗜睡。
而翌日,傅城在深睡当中,突然被巨响叫起来。
方舟紧急制停,但是他的体量太大,由于惯性还是滑行出去非常远的距离。
傅城身形一晃,只听身边的时零说道:“有飞行器。”
傅城立马从起床前的朦胧中拔了出来,他望向天空,果真见有许多辆联盟中型机在空中盘旋,向这边射击。
在他们眼中,地上的方舟就好像一座大山,一座虫型大山载着无数的虫类变异人正在高速移动,这究竟是什么诡异场景。
看起来这些飞行器并没有装载穿透力极强的白激光雨,正在用炮弹进行密集的攻击。
变异人们等待着傅城的指令,继续趴在方舟的身子上一动不动。但是受到威胁的它们叽叽喳喳地给傅城反馈,搞得傅城脑子里一片嗡鸣。
傅城揉了揉太阳穴,把这些吵闹压下去。突然一只炮弹射击过来,傅城立即伸手一挡,带动着方舟前肢的螯刀跃起,哄得一声,螯刀上被打穿一个小孔。
跟方舟比起来,人类的武器简直是螳臂当车。
傅城将螯刀放下,在其轰然落地之后正头疼怎么甩开这些飞行器,飞行器群的攻击忽然就停住了。
傅城暂时松了一口气,趁着这会功夫打算重新驱动方舟,但是此时,一个飞行器打开了扩音。
好像是不小心摁开的,一个女声还在不可思议地询问周围。
“那是……那是傅城吗……没看错吧。”
“我操……我们是不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傅城一挑眉。
这时候那只飞行器上的人员才意识到扩音器打开了,发出了清楚的一声:“虫子头上的那个——你是傅老狗吗?!”
可能是扩音器的原因,也可能是她说话的原因,这声音止不住的发颤。
傅城大喊道:“是我———”
声音静了。
傅城听的出来,是傅晴。
……
傅晴小时候看过浪漫的爱情故事。
上面有写道“王子会驾着白马来救公主”,或者“英雄会踩着祥云来接他的心上人”。
但是骑虫子的,还是这么大一只。
傅晴还真没听过。
公主要是见了英雄的此坐骑,大概会甘愿从此与后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高树和郭林看到活蹦乱跳的傅城,一脸见了鬼的模样,没有一点重逢的惊喜。
因为他们出发之前,刚去傅城的碑牌前上了香喝了壮行酒。他们还以为是傅城的在天之灵割舍不下他们。
傅城给三位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很久之后,他们才真的相信,傅城没死。
一时喜悦从方才的懵然以及惊吓之中挤了出来,他们拥抱着傅城,试图观赏并触摸一下尸王的身体,来开开眼界。
时零站在旁边看着他们。
“幸亏……我们跟你妈说你只是待在联盟了。”高树道,“牌子是我们偷偷给你立的,我们打算这次回来之后再告诉阿姨你壮烈牺牲的事。”
郭林皱眉:“这他妈不符合科学……你是不是固定周期死一次,然后花一年时间重新长一个……我们现在见到的是不是第三代老狗?”
傅城微笑:“是第一代。我还记得我是你爸爸。”
傅晴还是没缓过来,她整个人沐浴在兴奋以及不可思议之中,拍了拍傅城的肩,说道:“两年前给你立的那块牌还留着,一年前又给你新立了一个,你现在有两块碑牌,有时间去拜一拜。”
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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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狗:我 祭 我 自 己
第72章
保姆给孟冉拎来一个工具箱,里面装着大大小小的颜料桶和画笔,进屋前,她先打开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掺杂其他东西之后,才给孟冉送去。
孟冉将它拎回屋子,也仔细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其他东西。
她以为这次并没有情报要传达,于是松了一口气,向时舟房间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然后像平常一样,在阳台上,坐在画板前,拧开一瓶白颜料。
她看到白色平滑的表面上有一块小小的异物,像是一块塑料碎片。她伸手去拽,却发现这并不是沾上去的。
孟冉眼神一凝,发现她刚才用力时,碎片下面连着的东西也露出来一点。
她眨了一下眼睛,望了周围没人后,将所有的颜料搬进了屋子。
她慢慢地取出白颜料的东西。
拽着一角,将一个小塑料袋拖了出来。
孟冉擦了擦上面的白色。它是透明封闭的,里面装着一个零件。
孟冉大悟,将所有的颜料起盖。
终于,她将每盒颜料中的零件全部取出。袋子上沾着各种各样的颜色,铺了一地。
孟冉挨个擦了擦,最后判断出,这如果拼起来,是一把手枪。
……
陈宸隔几天就会去探望时舟。
但是他今天并没有穿常服,而是套着一件白大褂,像是刚下班就赶来了。
士兵照常搜身,摸到陈宸的褂子口袋时,听到一阵窸窣清脆的声响,接着就被陈宸捉住了手腕。
士兵看着他,眼里漫上警惕之色。
陈宸朝他笑了笑,道:“这次是孟少爷让我来的。”
士兵脸上的疑虑并没有褪去,陈宸自行将口袋里的包装袋拿出,都是些启封的塑料包装,像没来得及扔就随手塞到了口袋里。
士兵知道陈宸在孟光手下做事,备受宠信,于是态度不会很恶劣,说道:“陈先生,麻烦你把剩下的东西全拿出来。”
“你都看到了,都是垃圾。”陈宸又把手里的那团塑料攒了攒塞进了口袋,并没有照他说的做。
士兵皱眉,伸手拦住要进去的他:“陈宸先生……”
这时,陈宸突然拍了拍他的肩,凑到他的耳边。被冰冷浸过的声音十分轻——“别多问。”
仿佛一股阴森的电流从耳后蔓延开,激起了士兵脑海里并不好的回忆。孟光在他们心里留下的阴影太重了,当士兵转头看向陈宸时,发现这个平时礼貌腼腆的男孩脸色阴沉,慢慢吐出这些字来的时候,突然就不敢说话了。
陈宸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这是孟少爷的命令。”
士兵一愣,然后点头,道:“是……”
他让到一边去了,陈宸双手插到大褂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
士兵忌惮地忘了他的背影一眼。
实际上,陈宸的心跳已经快要要崩裂了。
他强忍住想要大口喘气的欲望,淡然地和保姆们打了招呼。走到了时舟的门前。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他刚才一紧张,阴阳怪气地演了一通,把士兵和自己都吓了一跳。
孟光经常在他面前杀人,每次都是这种语气,已经给他的恐惧打上烙印了。在陈宸试图恐吓别人时,居然非常自然地把这段最害怕的记忆给了翻出来。
正当他把刚才的紧张和不安从心跳中慢慢驱逐之时,突然身后的门打开了,陈宸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孟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