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陵抿唇,却只叫了一道木瓜银耳羹和清炒虾仁。
慕绍:“吃这么少啊。”
之前就发现了,阮陵的饭量小得可怜,有时候连一碗饭都吃不到,吃的菜还都是清淡那一挂的,根本不像当代青年大鱼大肉重盐重油。
菜很快就陆陆续续呈上来,慕绍推着一道菜到阮陵面前:“尝尝这道,水煮肉片。”
肉片上浮着一层辣椒,看着就很开胃,阮陵伸出筷子谨慎搅拌了一会儿,夹出一片被辣椒油和汤浸得油亮的肉片。
肉片入口,起手就是无与伦比的爽和辣,激得口腔里分泌口水。牛肉片一点都不腥,滋味极妙,不难嚼,几乎是入口即化。
阮陵淡了将近八年的嘴巴,一碰上这样浓墨重彩的菜肴,当即受不了,被辣出眼泪来。慕绍看着,掏出纸巾伸过去为他擦拭眼泪。
眼泪被抹开,留下一道水痕,濡湿长而翘的睫毛,留在眼尾,就像一道胭脂。
阮陵的嘴唇被辣的红艳艳,衬着苍白的肌肤格外显眼,他吃完这一片肉后,搁下筷子喘气消辣,“挺、挺好吃……”
“好久没吃到这么辣的东西了。”阮陵笑着说。
慕绍看着,心中蓦然一动。
第9章 宇宙的雨
阮陵走的匆忙,书包也没拿回去,家里留的都是空白的教科书,笔记和试卷都留在学校里。因此回了家,他反而无事可做。
打开电视,一溜儿的你要我我不爱你都市情感大戏,阮陵从上翻到下,一个挑起他兴趣的都没有。鬼片、灾难片,还没有他在万界里经历过的真实。
慕绍还在洗澡,想了想,阮陵干脆去了阳台。
一打开阳台的玻璃门,狂风涌入,吹得客厅里纸张乱舞,阮陵连忙关上门锁好。
阮陵的家在16楼,阳台的视角极好,可以将大半个槐花区收入眼底,再远一点,还能看到不知道何处的远山淡影。
天空低垂,黑压压大雨倾盆,掺杂着雨水的冷风滚入防盗网间隙。
阮陵喜欢这样湿润的天气,整座城市都在毫不留情的雨中被洗尽,土壤里青草的干净气息被裹挟到半空中,阮陵将手伸出去,摸到了一手的雨水。群星隐匿在黑沉的云雾外,阮陵的意识随着劲风上浮,来到宇宙之中,孤独的宇宙中星辰自按轨道运转。片刻后,阮陵收回意识,对这座朦胧的城市投以注目,杀意纷乱的心跟着安静下来。
忽然,暴雨中飞来一道莹绿的光。绿光在防盗网外晃荡片刻,才缓慢进入,却也不敢靠阮陵太近,它“嘭”地化成一朵焰火,在雨中默默燃烧。
阮陵:“有事?”
莹绿火焰中裂开一道口子,传出中年男子的声音:“零大人,我是吹灯人里的鬼火。”
“我知道,”阮陵淡淡扫了他一眼,“所以?”
火焰又是一变,在一左一右变出两只手,鬼火很有礼貌地向阮陵行礼,虽然这姿态过于滑稽。鬼火说:“杰克失礼的举动,我们万分抱歉,叁大人已经整肃队伍,绝不会让不长眼的人在您的领域上冒犯到您。”
阮陵:“我知道了。”
鬼火顿了顿,继而试探性说:“零大人的能力如此强悍,却不得不困于庸人当中,是否愿意……”
阮陵打断他的话:“想说什么就直说。”
“是,”火焰一抖,“叁大人想邀请您加入吹灯人——灯火那群人,在万界里就很烦人,现如今回到了现实世界,指不定会怎么坏事。虽然不想承认,但石榴和诗人的能力确实强悍,万一他们威胁到大人……”
阮陵:“我可以加入你们。”
他看着远方淡烟扫过的山峰:“但是,我只是加入你们,别的,我一概不管。”
阮陵敏感察觉到浴室中的水声停了。
鬼火继续说:“那……不知零大人是否有诗人他们的消息呢?”
阮陵居高临下看他一眼:“滚!”
莹绿色的火焰又是一抖,转瞬化成烟尘,消散在空气中。
紧接着身后的玻璃响起敲击的声音,阮陵转身向后,便看见隔着透明的玻璃,刚刚洗完澡的慕绍正拿毛巾擦拭濡湿的头发。平常都扎起来的头发散开来,堪堪齐肩,额前散落的发丝遮掩住凌厉的眉,削弱慕绍周身压迫性的气势,多了几分柔软的气息。
雨水将那面玻璃墙打湿,水珠沿边下滑,留下一道又一道水痕。慕绍的手指点在玻璃上,黝黑的双眸隔着一层玻璃,不知为何隐隐泛着鎏金的光芒,这个时候没有太阳,还是说只是错觉?
慕绍略薄的双唇一张一合:“你——干——嘛——”
像是怕阮陵看不清,还特意拖着,将口型做到最大,实际上这层玻璃对阮陵来说约等于无,隔着玻璃的那句话清晰得就像在耳边响起。
“看——雨——”可能是此时此刻的心情还算轻松,阮陵也跟着这样做。
隔着那层玻璃,一个在安全温暖的房子里,一个在狂风暴雨的阳台上,两人默默对视。阮陵注意到慕绍的头发变成了黑白掺杂的非主流,其中白色还占了大头。
但是他并没有主动问出口,这东西是Tony老师的领域,他这个高中生还是不要多管。
“叩——叩——”
慕绍又背着手在玻璃上敲了两下:“你——进——来——外——面——冷——”
阮陵回答:“好——”
这样的说话方式,有点像幼儿园的小朋友隔空喊话,有点小幼稚,但是莫名其妙的,却让阮陵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重新回到温暖干燥的室内,将那一城的风雨抛之脑后。
一块毛巾当头盖下,慕绍说:“快擦擦,全都是水。”
其实按阮陵的体质,擦不擦都无所谓,即使是在大雨中站上三天三夜,也不会生病。不过慕绍既然都说了,阮陵还是照做。
看着阮陵擦拭小臂上的水,慕绍挑起一根白发,在手指上捻了捻,突然解释:“这头发是天生的。”
阮陵:“天生的白?”
慕绍点点头:“没错,平常都染成黑色。这次的染发剂质量不怎么好,一洗就掉。”
阮陵又才将视线放在慕绍的非主流头发上,说实话,慕绍的白并不是干枯将死的那种白,偏向银色,在灯光下泛着色泽,看着手感就挺好。
慕绍的皮肤又是很健康的蜜色。
阮陵想象了一下他顶着一头白发的样子,有点像动漫里走出来的人物。
慕绍抱怨说:“之前我白着头发出门,一堆姑娘来堵我和我拍照,实在不方便,后来才去染的头发。”
阮陵看一眼:“现在掉了一半,不要紧吗?”
慕绍说:“明天起早点,趁人少去染回去。”
阮陵回来的时候淋雨,刚刚在阳台上又被浇了一头,他自己是没有这个意识的,却被慕绍硬推着进浴室洗澡。
冰冷紧绷的肌肤碰上热水,顿时化开,暖洋洋的。
-
晚上的时候阮陵又梦到了过去。
特地买来的王后雄被扔在地上,上面泼洒着大片鲜血,他躲在铁门之后,一边哭一边推着桌椅将铁门堵住。门外传来轻微的划动,他蜷缩着身体,望着对面七窍流血的中年妇女,无声哭泣。
“啊!!”
一声惨叫传来,阮陵不由跟着颤抖,那声音听着像是之前跟他关系挺好的男生,年纪比他还小一点,刚上初三。阮陵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那男生却很兴奋,看多了无限流小说,总以为自己穿越之后也是主角。
咔嚓——
咔嚓——
阮陵想,他一定是一点一点,被吃掉了吧?
不然不会这样痛苦地嚎叫,持续不断。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小时之后,声音消失了。
阮陵双手攥紧,死死闭住嘴巴,恐惧攫住整颗心脏,他能感觉一道阴冷的注视透过铁门落到他身上——怪物已经锁定了目标。
只要再死一个人,那些老手就可以通关。
而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阮陵。
……
没事的时候,他总喜欢一个人呆着,什么也不想,放空自己的思绪。
在一些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世界,偶尔还会将意识投注于星空之中。宇宙以它自己的规律永不寂寞地运转,人类的悲欢喜怒与它毫不相干。在那里,阮陵不用时时想着对手的弱点,不用计算胜利活下来的概率,不用一次又一次在睡梦中惊醒,掏出匕首才发现一切都是臆想,他将自己的性灵褪却,升格成一颗初生的星星,在宇宙中浪漫运转。
这是他一个人的故事。
“零——”
有谁在远远呼唤,“受伤了要记得包扎啊。”
无所谓。
肩膀断了这种小伤,回到休息点就可以修复。
虽然有点痛。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即使这样想着,他还是不由自主捏紧了少女特意送来的纱布。他别捏地将洁白的布缠绕在手臂上,白布一贴着肉,很快便泛着红色,肩膀没办法包扎,他只好捂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无知无觉地回到休息点。
他每次都会站在那个地方——穿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废墟,在如血的残阳下,回头望去。
少女年复一年,向他遥遥招手,确定了他真的照做了,才放心地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那条路一定和她的内心一样花团锦簇。
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八年后,他们最终殊途。
第10章 口不对心
第二天早上早自习,罗翔一反常态,早早就来了教室,背着手左转一圈、右转一圈,才慢吞吞把阮陵叫出去。
阳台走廊站满了文科班的人,手里拿着书摇头晃脑、左摇右晃地背诵,罗翔不打扰他们,带着阮陵拐了好几个弯,到了一处没人的角落里。
“阮陵啊。”开口近乎叹息。
阮陵靠墙站着,脊背挺直,他和罗翔差不多高,视线看过去是平直的,眼神很轻很淡,好似没有落在罗翔身上。
罗翔说:“你和石嘉荣是怎么回事?”
阮陵:“没怎么,玩呢。”
罗翔抱起手:“这话,你也就拿去糊弄别人。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老师还不清楚吗?”
阮陵的手在背后交缠在一起:“我打了他。”
罗翔:“为什么打他呢?”
阮陵说:“因为他要打我。”
要说现在罗翔最头疼的,倒不是三班的学习,都是经过选拔考进实验班的孩子,再怎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是年轻人血气太足了,难免会有摩擦。阮陵在班上人缘好,石嘉荣却不是,应该说他在全校都没有什么朋友,整天在外面跟一些二流子混着。
现在两人起冲突了,他是帮阮陵不是,帮石嘉荣也不是,左右为难。头疼啊。
罗翔甚至憋不住想按按胀痛的太阳穴。
最后,他挥挥手:“行了,我会再去和石嘉荣谈谈的。老师知道你有分寸,但下次还是别这么冲动了,尽量避免和他碰面。去上课吧。”
阮陵:“嗯。”
结果晚上放学的时候又碰见了石嘉荣。
这个时候刚下第1节 晚自习,楼道里一众排队去厕所去打水的人。
校园里倒还安静。
拐过一道小弯就看见前面手里夹着烟的少年,隐隐约约的火星在路灯下很显眼。但石嘉荣并不是一个人,在他旁边站着一位抱娃娃的小女孩。
眼熟。
阮陵走近了,眯眼笑:“小玉?”
“什么小玉?!”石嘉荣没反应过来,抖抖手中的烟,“快给我滚蛋。”
阮陵没有动作。
这么说着,石嘉荣却再没什么反应,只是僵着身子贴着路灯,努力在脸上撑出凶神恶煞的气质,不动声色地遮掩身后的小女孩。
他被昨天的事情吓到了,现在还没缓过来,见到阮陵,下意识就打颤。
小女孩却没理会到他的心思,大大方方站出来:“零哥哥。”
她穿着粉嫩的公主裙,手里抱着一只玩具小熊,笑容甜甜的,还有酒窝。
石嘉荣摸摸她头发:“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女孩面不改色说:“现在就认识了。”
“唬我呢?”石嘉荣又抖抖烟,“我可是你哥!”
阮陵敏感地捕捉到最后的那个字眼。
她居然是石嘉荣的妹妹。
有缘。
石玉笑着,狠狠往石嘉荣脚上一跺:“滚一边去!”
石嘉荣怪叫一声:“我可是你哥!”结果还是灭了烟,给两人留出空地,经过阮陵时,狠狠瞪他一眼,脸黑黑的,以作警告。
石玉目送她哥走远:“我就知道零哥哥会在这里。”
阮陵漫不经心:“吹灯人都知道我在哪儿,你知道,不足为奇。”
“只是没想到,石嘉荣是你哥哥。”他笑笑,灯光下显得很安静,“我昨天才打了他。”
石玉的脸严肃起来:“零哥哥没杀了他,就算好的了。”
万界里惹到阮陵的人都已经死了,惹到还能全身而退的,也许就只有石嘉荣。
上课铃声响起,阮陵看看手表:“说吧,找我什么事?”
石玉:“零哥哥知道奶奶和诗人他们在哪里吗?”
她是灯火的核心成员,在万界里被诗人他们一直照顾着,依赖很深,回到现实世界想找回他们也很正常。
只是——
“我也不清楚。”
石玉有些惊讶:“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