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揽过我,温热的呼吸洒在我头顶,把我整个人圈得严严实实。
有他在,我就会感到莫名安定。
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如今也可以风轻云淡地开口,在这漫漫长夜同他娓娓道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登场的就是炎炎的过去了,难过预警
第76章 秉烛夜谈(一)
我原以为我这一生会平平淡淡地活着。
安安稳稳经营家族产业,隔三差五和三五好友把酒言欢,到了年纪寻命定的另一半过完余生,长长久久和慈爱双亲共享天伦。
不想一场大火,烧毁了我对未来所有的设想。
那日白天我约了顾淼出门玩耍,晚上归家吃饭洗漱累的不行,夜半正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房门被人大力推开。
我自梦中被惊醒,还未做出反应就被来人一把抱在怀里冲出了房门。
“放开我…唔…奶娘?”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睁眼见是自我小时候起就住在许府陪我长大的奶娘抱了我,也就没再挣扎了。
“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啊?唔……”
奶娘未发一言,只抱着我一味疾走,我实在是困得厉害,便趴在奶娘的肩膀上渐渐睡了过去。
待到我再醒来之时,已是天翻地覆。
许府上下焦黑一片,昔日里我玩耍跑闹的回廊廊柱接连倒塌,睡觉练字的卧房冒出黑烟滚滚,爹娘卧房墙倒屋榻。
我发了疯一般地冲上前去,却被奶娘紧紧抱住捂住双眼,我发了疯一般地嘶嚎,府中却没有任何回应,耳边只有奶娘接连不断的啜泣。
“清早这是哪家的稚童在此哭闹?”
“刘大娘你还不知道罢,许府昨日夜间起火,家丁主人差不多全都丧生了,衙门一大早就来人抬了,这会儿哭的正是许府的小公子。”
“好好的许府,一把火就都钱没了,只留下这稚童和他的奶娘,真真是可怜……”
我被捂住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哭到再无眼泪,张口无法发声。
奶娘终是松开了手,我双眼通红,呆愣地看着停在面前的两双官靴。
“许小公子节哀…还请到衙门走上一趟……”
官差面露不忍行了一礼默立一旁,奶娘抱起我回了官差一礼。
我精神恍惚仿若活在梦中,被奶娘抱着进了官衙,由官差引路侧面穿过堂前。
满满一后堂的白布,最前两具紧紧挨在一起,一具紧紧护着另一具,另一具手中还握着烧得面目全非的小鼓焦黑骨架。
我眼前一黑,径直昏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再睁开眼已是夜深了。
所处之处散发着一股霉味,四周墙面均有开裂,屋里很小,除了一个木桌三两破碗一柄烧了大半的残烛和一小坛烈酒之外就全然没剩下些什么了。
此地想必就是奶娘的家了。
昨日许府上下还其乐融融,今日却全然变了。
至亲先一步弃我而去,容身的家院也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爹娘都无兄弟姐妹,这世上从此便只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人在极致悲痛之时,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我看向那棱角锋利的木桌。
不如我也随着爹娘一并去了好了。
隔壁柴房传来几声钝响,我木然自床上坐了起来,一步一步地缓慢踱到屋外。
柴房的门并未关严,透出一丝不算大也不算小的缝隙,里面微弱的烛火亮着,奶娘正俯在灶台前弯腰煮着米糊,神情半是忧虑半是沉重。
奶娘是在……担心我么?
小时候娘亲没有多少奶水,便请了奶娘来共同哺育我,仔细想想,自我学会说话学会跑跳,从幼儿长到幼童,甚至断奶后奶娘仍旧住在许府。
除了爹爹和娘亲之外,奶娘是唯一一个全程陪伴了我成长的人。
如今我家破人亡身无分文,奶娘还肯将我带回她家中收留我。
这份恩情,无论如何都要报答。
我望着奶娘盛出一碗米糊投在墙上温柔的剪影,眼泪虽然已经流干,但眼眶仍是酸涩无比。
正当我要上前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转头看去,发现一个脸上带着疤的男人满目凶光,将手上的铁锹大力扔在门口便朝柴房大步走来。
我吓得在墙角的阴影处缩成一团,那男人径直掀开柴房的门发出叮哐震响,恶狠狠地喊道。
“剩下的银钱都被你藏到哪儿去了?啊!”
我盯着地上的影子,害怕地发抖,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奶娘捧起碗刚站起的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并未答话,那刀疤脸的男人恼羞成怒,一把扯住了奶娘的头发,不理奶娘吃痛的嘤咛大声吼道。
“人我已经替你埋了!大晚上酒喝得好好的突然被叫去埋死人真是晦气!剩下的钱呢?”
奶娘颤颤巍巍拿出一张银票递了出去,那男子接过揣进怀里,抬手径直赏了奶娘两个巴掌。
“只有这么点你骗谁呢?下午不是还去了和我今晚埋的死人人家交好的商户家里讨要银子来着么?”
“要是要了,但没几个人给…给的也不多……”
“就算如此,你一直以来待在许府,人家供吃供喝你肯定也有不少积蓄,都交出来!”
“抱小少爷出来得急,没能带出来……”
“废物!只有这么点钱还把那个小拖油瓶抱回家还买那么贵的棺材?有这银钱不给活人用给死人用?”
奶娘被他一脚踹在地上不断啜泣和求饶,盛米糊的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能拖一时是一时,只要奶娘看准时机跑出去就好,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如今就是我报恩的时候!
我鼓起勇气抬起发抖的手站起身来,作势要向旁侧冲过去。
“要不是英子看守厨房时睡着了起了火,老爷夫人和许府上下也不至于惨死如此多的人,她自己也被困在里面活活烧死了,我这不是怕他们七日后回来找所以才…别打了…夫君…呜……”
我当场僵在原地,从头到脚像是被人泼了盆凉水,发自内心的冷意弥漫开来,身子不由得抖得更厉害了。
英子是奶娘的表妹,在府里当厨娘,多次陪我在院中玩耍过。
所以我许家家破人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刚刚还想着要报恩的我真真是可笑至极!
“你还知道叫我夫君?当年我欠了赌钱被人追杀之时你在许府快活,害得我被人用匕首在脸上划了一刀,今天我非得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拳打脚踢和奶娘跪地求饶的尖锐声音混在一起,我在墙角阴影里不断颤抖着,汹涌恨意喷薄而出,嘴唇都被咬得出了血。
我如今家破人亡落了一个寄人篱下的下场本就苍凉至极,偏偏寄得还竟然是仇人亲属的篱!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写的时候心好痛,然而这还没完(哭)
第77章 秉烛夜谈(二)
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似是打够了出了气,过了一会儿柴房中便逐渐没了动静。
我擦干脸上的眼泪进了屋,那男人自柴房中出来便径直走了进来,将桌上剩下的烈酒倒进残破的碗里仰头一口喝干。
他转过头看见我坐在土榻上,便直接揪着我的后领将我提了起来,走至门口将我扔了出来。
“小拖油瓶看什么看,这里不是你睡觉的地方!这里是老子的地盘,这是老子的屋子!老子今天拿到钱了心情好不跟你计较,瞪什么瞪!再瞪老子把你眼睛挖出来当下酒菜!”
那男人一脸凶相,越是瞪大双眼,脸上的刀疤就越发扭曲,活像爬上了一只大蜈蚣。
我低下头被恶心得干呕,那男人便“嘭”地一声大力摔上了门。
“小少爷……”
奶娘趴在地上,衣衫皆是沾了土,一张脸被扇得红肿不堪,声音微弱地同我说话。
“我那夫君是个赌徒,是个只认银钱的粗鄙之人,天气转凉了,小少爷进来睡罢,虽然地方简陋了些,但总归还能避风的……”
她其实可以丢下我卷了那银钱另寻一户人家的。
但她没有。
我盯着地上那碗被打碎后撒了一地的米糊,半晌没有出声。
“小少爷可是饿了?锅里还有,我盛予小少爷些。”
奶娘自地上爬起,将手在衣衫下摆处蹭了蹭,转身去拿扔在锅里的汤勺。
米糊盛在勺子中,柴房中唯一的碗已被摔碎了,奶娘眼神瞥向主屋,身子不由得发了颤,握着汤勺的手不上不下极为尴尬。
我走上前去,握住那长汤勺的柄,径直喝了起来。
我要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会等来告官的机会。
“小少爷,你且喝慢些。”
奶娘拍着我的背哄着,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我已经不是少爷了。”
她两只手生生顿住,我将勺中的米糊喝完便寻了角落的草垛躺了下来,再也未同她说过一句话。
狭小的柴房从此后便成了我的住处。
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白日里不劳作,常常一觉睡到午后才起,醒了便到柴房寻吃食。奶娘在灶中给她夫君把饭备好,那男人嫌我看着烦,便将我丢到墙角,待他吃好了我才方可回到柴房去吃他剩下的食物。
他吃了饭便回到屋子里继续睡,杂活都是奶娘在干,等到天一黑,他便揣着银钱出去赌,深夜喝得烂醉回来。
赢了便一夜无事,输了便将我或者奶娘拖着打,边打边骂“晦气”,下手一下比一下更重更狠,直将人揍得昏过去才肯罢手。
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日复一日缩在那狭小的柴房中,只盼着能快些长大,快些离开这炼狱。
银钱都被拿去赌了,不劳作又没有用来贴补家用的余钱,将近年末,瓦罐中的米越来越少,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越发看我不顺眼。
终于在他将怀中银钱输光的那个下了雪的冬日,他带着彻骨的寒意,一身醉醺醺地踹开了柴房的门,将我拖出了院子。
“自从你来了这里老子就从未赢过钱!老子家中的米也被你耗光了!你这小拖油瓶实在是晦气得很,怪不得你全家上下都被烧光了!原来都是被你克死的!”
往常他说什么我都可以当做没听到,可如今却是无法再忍了!
我回头发了狠地咬住他揪着我领子的手,他惨叫一声,脸上那道疤痕扭曲到了极点,狠狠一脚踢了过来。
奶娘倚在柴房门口却没有上前,只是看着我不住地捂着嘴流泪呜咽。
那天雪下得很大,我被他一路拖拽,扔至大路上,周身伤痕累累躺在雪里动弹不得。
过路的人很多,却没有任何一个前来过问,只是看够了议论够了便匆匆离去,间或丢下几个怜悯的眼神。
人心凉薄,这世上再无人关心我是死是活。
也是自那时起,我才幡然醒悟。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永恒。
天空黑沉沉一片,却不断有洁白的雪花落下。
我曾活过无数个冬日,唯独今日寒风最是刺骨。
明日一早,我便会变成路边一具僵硬的尸身,从今往后,便再不会有人过问。
既是如此,当初老天你就不该让那人将我抱出来。
若我死在那场大火里,还能死得温暖热烈些。
我流下最后一滴热泪,缓缓闭上了眼睛。
但愿死去后的世界不会如现今一般寒冷。
作者有话要说:
炎炎太惨了呜呜呜
一会儿我就码一章来福番外今天之内甜回来!
太惨了呜呜呜
第78章 番外三 来福(二)
少爷今日依旧维持着他的双面人设。
日上三竿这会儿许少爷还没起,定是昨日又被少爷压在榻上胡作非为了一番。
来福我回想起有一日晚上我路过院中听到少爷屋里传出的那些个声响,不禁脸红了个彻底。
少爷的身体果真是好极了。
我端着糕点送到偏院屋里,少爷正专心致志翻着书页仔细端详,就连托盘放下的声响也并未能惹来少爷半分注意。
于是我不禁倾身向前看去——
只见那书页上,两个小人你上我下叠在一块儿,装扮皆是男子模样。
“少,少爷你怎么看起龙阳画本了!”
“再乱叫嚷一个字,就罚你一月银钱。”
来福我被吓得赶紧捂上了嘴,少爷将看过的那页书角折起,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偏过头来看向我问道。
“你说炎炎会不会喜欢这个姿势?”
我又不是许公子我哪里清楚哎呦我的傻少爷哎!
话说这房中之术也是可以同外人商量的么哎呦我的傻少爷哎!
许公子夜里都叫成那样儿了估计他哪一个姿势都不喜欢哎呦我的傻少爷哎!
可我不能说实话。
如若我还想留着银子和双腿娶媳妇的话。
“来福觉着…许公子会喜欢……”
对不起了许公子。
来福也只是个卑微讨生计的小厮啊!
“嗯,我猜也是。”
少爷抬手拿了块糕点放进嘴里,对着我微微一笑,自怀中拿出二两银子递了过来。
“我看画本这事——”
“许公子这辈子都绝不会知道!”
我将那二两银子揣进怀里,勤快地接了少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