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弯唇一笑,眼中的光泽比头顶的灯火都亮。
“许公子这边请。”
“……”
除了讨扰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顾淼领我来到旁院,伸手推了木门,浓浓的纸墨气息扑鼻而来,我向前一看,屋中各处都已被书卷占满,榻上更是没有空闲之处。
“看我这记性,才想起这客房闲置已久,被我用来堆放藏书了。”
我揪住顾淼的领子,恨不得生生将他撕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睡大街么?”
顾淼被我用力扯住不怒反笑眼尾上挑,表情甚是惬意。
“怎么会?不是还有我的房间么?”
我还不如去睡大街呢!
我拂袖便要走,却被顾淼一把拉住,连拽带拖地“请”进了他的房间。
“许公子还是就寝吧。”
你门都插上了我能不就寝么!
我环视一周,发现顾淼房中除了用来沐浴的木桶屏风和用来睡觉的床榻之外,还摆有一大的雕花书架,上面的藏书摆放有序,书桌桌案上文房四宝样样俱全,宣纸上的字迹大气沉稳张弛有度。
我坐在桌案前翻看了几页,发现顾淼摹的诗句全都带有求而不得的苦痛意味,不禁向他抬眼望去。
顾淼正背对着我宽衣,脊背腰身线条一览无遗。
我面上一热,慌忙低下了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许公子不上榻?”
我不敢抬头,面上登时更热了,慌忙用手掩面。
“我今夜在此歇息便好。”
顾淼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便熄了烛火翻身上榻。
房里便再没了响动。
夜里的虫鸣听在耳里大声得很,我坐在书案前,全然没有一点睡意。
倒不是因为虫鸣声吵。
我是因为吃饱了撑的。
这人一睡不着,便总爱想些有的没的。
自他求签以来,便日日在桥下候我,执意要问个明白。
顾淼今年二十有二,正值大好年华,才貌品相家世皆出众,倒是很难想象会是何家的姑娘会拒绝这样的男子,让他如此魂牵梦萦。
我轻叹了口气,提笔在那首表意最是痛苦的诗旁题了行小字,忍不住想道。
如若我要是个姑娘,碰上顾淼这样的就嫁了。
人活一世,多少总会受些求而不得的苦,不过是谁多谁少的问题罢了。
我闭了眼趴在书案上,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似是有人握住了我的腕骨,指腹柔软温热,轻蹭得我有些发痒。
“许焱。”
不知是谁在梦中不停叫着我的名字,只听得耳畔那声音低沉婉转,一声一声唤得克制又深情。
许是发了情的周公吧。
第二天天刚亮我便醒了过来,脖颈处就像是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棒那般酸痛。
我站起身左右摆了摆头,继而发现腰也酸得厉害。
我登时就向床榻上的顾淼瞪去。
都是因为这厮我才会如此遭罪!
我越想越生气,三两步走到顾淼塌前,伸手直接掀了他的锦被。
我睡不好你也别想睡!
谁知睡梦中的顾淼眉头一皱,下一刻便拉了我的手腕把我扯到榻上,下巴抵上我的额角,将我牢牢扣在怀里。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我今日可算是清楚了。
距离太过接近,他一双手扣得又紧,我就是推他也使不上多少力气,便只好一声高过一声地喊他。
“顾淼!顾淼!”
“别闹。”
他嗓音沙哑,略有些疲惫不耐烦之意,紧皱着眉头,扣着我又往怀里带了带。
这下我连推他都办不到了。
顾淼胸膛的心跳声震得我浑身燥热,我不自在地动了动,顾淼环在我腰上的手直接扣得我动弹不得。
“说了别闹。”
我闹个鬼啊!
两个男人同处一室同卧一榻,你难道就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么!
“少爷,你和许公子洗漱用的清水我打好……了。”
蟹黄小厮进门身形就是一顿,看到我和他家公子搂躺在一块之后便匆匆掩面跑走,临走时还不忘帮我们关上门。
守了二十年的清白就这样没有了。
我怒火中烧,伸手便大力拍上了顾淼那张欠揍的脸。
“醒醒!”
他这才睁眼起身,低头就着蟹黄小厮打来的水洗脸,脸色依旧不怎么好。
我刚刚丢了清白脸色也不好,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襟,站在顾淼旁边洗漱。
等等!他一个小厮怎么知道我昨夜宿在顾淼房里?
我抬起头,脸上的水溅了顾淼半身,刚要抬手揍他便听得门外蟹黄小厮的喊叫声传来。
“老爷夫人请少爷许公子到前厅吃早茶。”
顾淼的小厮每次把握得都是些什么时机!
我面如死灰地吃完早茶起身告辞,理都没理身后的顾淼走得脚下生风。
顾淼这厮心机得很,今后再同他扯上关系我就是傻!
作者有话要说:
顾家全家都是顾淼的助攻hhh
第7章 河灯会
我就是个傻的。
我看着桥下空无一物的摊位,险些没把后槽牙咬碎。
昨日只顾着送顾淼这骗子去找郎中,摊子倒是没收,一夜之间行当全都被人拿走了。
不是同行恶意带走就是街头巷尾吃不起饭的叫花子拿去卖了,无论哪种情况对方都会抵死不认,东西也找不回来,我心里可是有数得很。
“许公子这是……被抄家了?”
顾淼眉毛一挑,语气轻快得很,仿佛街头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还有心思开我的玩笑。
“我被抄家都是因为哪个装病的啊!”
我坐在桥下石阶上狠狠剜了顾淼一眼。
你快闭嘴吧你可!
“既是如此,那追回摊位的事便包在顾某身上吧。”
“好啊好啊!”
我开心个鬼啊!这事本来就怨他!
行当没了也算不了命了,我还是饿死算了。
我仰头长叹一声,没等到掉下来的馅饼倒是等来了场瓢泼大雨。
屋漏偏逢连夜雨,伤心总是下雨天。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顾淼拉了我起身,我被他扯着跑到屋檐下避雨,看桥下水波荡漾。
“今晚河灯会我们结伴同去吧。”
我只顾着追逐着水面上的浮萍,眼底一片暗色。
“许焱。”
我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正低头拂去衣袖上水珠的顾淼。
这声音同昨日梦中唤我名字的周公很是相像。
我怎地会梦见他的声音?
我面上登时一热,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异样便点头称好。
反正今日这命也是算不成了,我便同顾淼找了个就近的酒楼避雨。
“客官几位?”
店不大小二的吆喝声倒是挺大。
“两位。”
顾淼站着向小二要了二楼的雅间,我进门搬了板凳便坐。
小二被我俩这截然相反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顾淼回身看我一眼,我便起身随了顾淼上楼。
职业病犯了不能怪我。
“二位爷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小二话虽这么说,但身上那股殷勤劲尽数全给了顾淼,想必是嫌我坐了一楼板凳寒酸。
“听他的。”
顾淼不咸不淡地扫了小二一眼,伸手开了半扇窗。
顾淼这场子找得我甚是欢喜。
要了两个招牌菜和一壶清酒,我便同顾淼一起等雨停。
他吃相斯文不急不缓,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大气,和我这装模作样的江湖术士自是不同。
我浅饮一杯清酒,尽力将头脑中那些陈年旧事赶走。
我俩这酒足足吃了两个时辰,外面的雨这才彻底停歇,两岸的店家纷纷出了摊子,各式各样的河灯在夜色中连成一串,甚是好看。
“顾淼,我们下去看看吧。”
“好。”
他面色同外面的天气一般沉了一天,此刻看我开心便也跟着一起笑了。
果然他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
雨一停这街上的公子小姐便多了起来,我被人群挤得七荤八素,顾淼回身便拉了我的手,将我从人堆里扯了出来。
不得不说,他力气还是挺大的。
他这一把便将我扯到了一个摊位前,我同那纸糊的橙色狐狸对视了好久,就在顾淼要将我拉走之时,我掏出荷包买了它。
“你莫不是看上它了?”
顾淼这眉皱得我哈哈大笑起来。
“顾公子,这是我买来送你的。”
我将手里刚买的灯递给顾淼,他沉了脸的模样和那狐狸如出一辙。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像啊哈哈哈。
“为什么不叫我名字了?”
我倒是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
“我……”
“淼哥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清脆活泼的女声便生生压过了我。
我和顾淼同时抬眸看去,只见少女一身淡绿色罗裙,齿白唇红,鹅蛋脸上双颊泛红,柳眉杏眼,顾盼生辉,头上乌发梳得是垂鬟分肖髻,显然还未出室。
我侧头看见他眼底光影温柔,里面装有少女清灵的身影。
原来这就是顾淼心心念念的人。
“淼哥哥,我一个人在家很是无趣,你怎地不来找我?”
我对着顾淼挑挑眉。
呦,这是在玩欲擒故纵?
“近日有事。”
姑娘,他是来找我算你们姻缘何时能成啊。
“这位是?”
顾淼偏过头不发一言。
原来他也有心虚的时候。
“在下许焱,见过姑娘。”
我偏生要拆他的台。
“原来是许先生,久仰久仰,不知可否得空帮小女子算上一卦?”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起,我便又想起我那空无一物的摊位,顿时难过起来。
“这个给你。”
我下意识接过顾淼递过来的提杆,低下头却发现是盏白身红眼的兔子灯。
“淼哥哥,亭霜也要!”
我再度抬眸。
这姑娘就是茶楼酒馆里所有未婚公子都惦记着的夏亭霜?
夏家和顾家是世代故交,所以两人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顾淼会喜欢夏亭霜也不难想。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给你这个。”
顾淼挑了盏红色的鲤鱼灯递到夏亭霜面前,夏亭霜却并未伸手去接。
“我偏要许先生手里那盏。”
顾淼面色一沉,一双眉皱了起来,俨然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你这样怎么娶人家姑娘?
“那我们交换好了。”
我接过顾淼手中的鲤鱼灯,将兔子灯递给了夏亭霜。
“多谢许先生割爱。”
“姑娘客气了。”
看夏亭霜喜笑颜开蹦蹦跳跳跑走,我松了口气,转头却见顾淼的脸色比刚刚还差。
“我买给你的你为什么给她?”
“何必同一个姑娘计较?”
“许焱,在你眼里什么东西都是能换的么?”
我被他吼得莫名其妙,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就想要这个红烧鲤鱼怎么了!再说了,我手上这盏不也是你买的么!你同我凶什么?”
他被我回吼的一愣,眼睫低垂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怒气。
“抱歉,没有事先问你喜欢什么。”
“罢了罢了,我们放河灯去吧。”
我摆了摆手,拉着顾淼大步追上了夏亭霜。
谁让我大人有大量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萌猜猜王昭的“家”是被谁抄的(滑稽)
第8章 许鱼与顾狐狸
我放河灯时刻意慢了一点,兔子和狐狸并肩前行,红烧鲤鱼追在后面。
我满意地眯了眯眼。
当夜梦里,我便变成了后面的鲤鱼,前面的兔子夏亭霜跑得飞快,一面跑一面动着长长的兔耳,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我即使在梦里也是懒鱼一个,下了水也不奋力游动,远远地落在后面。
我的梦想不是拔得头筹,而是平平淡淡做一条咸鱼。
正当我变着花样悠闲地仰泳之时,狐狸一把将我从水面上抓了出来,离了水的我胸口一窒,努力翻腾着我的身子。
“你为何偏生要寻死!”
那狐狸化成顾淼的样子,一脸悲痛地捧着不断翻滚的我,说话间竟落下几滴泪来。
这狐狸面皮生得极好,连落泪都这么好看。
我的胸口窒息得更厉害了。
不对!现在重点可不是这个!
我离了水可是要死的啊!
“我就是在水里仰个泳,不是翻鱼肚白!”
“你快放我下来!”
然而那狐狸却一门心思地捧着我恸哭,全然不理我这鱼嘴里吐出的泡泡都说了些什么。
托这蠢狐狸的福,我即将要上不来气就此结束我的鱼生了。
我一睁眼,便看见了一个毛绒绒的臀部压在了我的胸膛上。
终于找到窒息的原因了。
我伸手将躺在我胸膛上的野猫赶跑,坐起身来大口喘息。
这梦境竟生得比坐在顾家吃饭还要诡异。
我沐浴之后换了身干净衣服,照着铜镜仔细束发,拿了块我昨晚写好的木板,直奔城中而去。
俗话说得好,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