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方未多言语,各自领走了俞嘉木和路湛。
谁想前脚刚回到岛上,这位阴魂不散的小殿下就又找上门来。
诸无思及此处,极其苛刻地打量起这位小殿下来。
路湛并未回到栖梧岛,他半路便跑了过来,他们才刚盖过章,万一俞嘉木想要变卦怎么办?
俞嘉木那么爱撒娇,醒了没看到他,会难受,所以他便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一件。
于是诸无便见路湛的衣衫上染着大片的血迹,鬓发凌乱,脸上的汗水和血都好混在一块,嘴唇苍白得毫无血色,眼神里的急切做不得谎。
自出生起便备受宠爱的小殿下竟是意外的狼狈不堪。
“我想留下。”
路湛执拗地重复道:“请您准许我留下照顾他。”
诸无见过世人千面,并不动容,说道:“人,小殿下也看过了,没什么劳你挂心的,小殿下回去便好,再迟一会儿,栖梧山又要把我们这区区小岛掀翻了。”
和南安顿好了哭晕的小胖子,立刻夺门而出,从回廊飞快跑过,高声喊道:“师父,俞嘉木哪儿去了,怎么样了?师父?”
他在回廊的尽头看到了他师父还有另外一个人。
看背影并不熟悉,他还在猜测这是哪位仙上,如此邋遢。
只听诸无说道:“和南,替为师送小殿下出去。”
那位邋遢的仙上转过头来看他,和南这才认出来,这是在镇子上抱着俞嘉木的那个年轻人,也是栖梧山那位小殿下。
诸无不愿与路湛多做纠缠,说了句送客便回房了。
路湛亦是不愿如此白走一遭,和南磨破了嘴皮他也不肯走,便是在屋外等了三日,诸无总不能把他打出去,见他不再硬闯便也默认了。
和南先前给他送些吃食,路湛只微微点点头,确实不肯吃。不止如此,几次夜里和南出来便仍见他站在那儿,像块碑,无论谁在他眼前经过,他都可以完全忽略。
后来和南便也不给他带东西,他换了个方式给路湛捎些话。
说今日俞嘉木踹了被子。
或者是俞嘉木脸色瞧着好了许多。
诸如此类,只要是关于俞嘉木的,无论多小,路湛也听得全神贯注。
俞嘉木醒来是在第五日。
他性子好,在学院里狐朋狗友众多,他醒来以后房间立刻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路湛轻轻眨了一下眼,听着房间里的动静,起先他还在混沌中,像是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他听到和南在喊他,声音里那种喜悦感染了他。
他才像是迟钝的齿轮,渐渐运转起来,徒然一喜,急步想要上前,挤过人群……
然而命运偏偏要作弄他,他心口骤然一紧,那痛还来不及蔓延,他便觉得四周的景象飞快的被涂抹成了黑色,他什么感觉都没了。
只记得,俞嘉木醒了,在俞嘉木难过之前,他要去找他。
雷劫消耗了他身上的大部分的气力,受了重伤,非但不好好休整又跑到仙岛上苦等,身体已经到极限。
待到路湛醒来,已是十日之后。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能进学院的门,每每便是被挡回去,只有第一次见过诸无,他被拦在门口,刚巧诸无有点事情要出去,两个人便撞上了。
诸无看了看路湛,见他神色好些,也深知他执拗,便开口道:“嘉木本就与你不同,你是凤凰一脉,栖梧山庇护你,你们同是犯错,这错处却可大可小,小殿下自然无事,就算没有栖梧山的庇佑,小殿下也可以化险为夷,俞嘉木不同,他便只有我这个师父……他是顽劣,糊涂惯了犯了错。往后我便把他领回去多加管教,小殿下就算是念在他为你赴汤蹈火,也不该再跑来找不快。”
这已经近乎于警告了,被警告的不止路湛一个人,还有岛上的其他人,不允许对路湛说关于俞嘉木的半句话。
和南绕着路湛走,路湛倒是也不恼,不让他进,他便在门口一日一日的等。
大概是想等也许什么时候俞嘉木想偷偷跑出来玩,他便能和对方碰见了。
以俞嘉木的性子,怕是根本闲不住。
可是就这样等了月余,他对岛上很多人都眼熟了,唯独一次都没碰到过俞嘉木。
和南越发睡不着,他半夜三经坐在俞嘉木房门口发怔。
房间的门紧闭,师父说罚俞嘉木面壁思过,谁都不要去打扰,否则不论是谁都一块连坐。
起先和南是相信的,毕竟对于俞嘉木来说面壁思过宛如家常便饭,后来他便觉出不对了,太反常了,俞嘉木有一百种办法给和南通风报信,他不会那么乖乖听话。
而且自俞嘉木醒来到今日,十余日,房门紧闭师父竟也没来探望过。
诸无是心疼俞嘉木这个徒弟的,平日里禁闭关得久了,师父会找个体面的理由前去探视,真太怪了……就像是俞嘉木根本就不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这想法一旦催生便一直在他脑子里晃来晃去,他越想越觉得事实便是如此。
他想了个办法,请师父罚他和俞嘉木一块受罚。
为此他还故意犯错,但师父却一改常态,叱责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了,当天夜里他便重操旧业翻了个墙把这消息带给了路湛。
告诉他,俞嘉木大概已经不在岛上了。
确实,自那之后仙界就没了半点俞嘉木的消息。
这个小神仙像是凭空消失了,半点痕迹都没留下,路湛没有坐以待毙,他在仙界寻不到便去了人间。
他漫无目的,但也总比等着好上许多,不会虚度,他一直往南走,越走天气便越暖,他一路上在想,诸无的办法也很好,等他找到俞嘉木就罚他面壁,罚他抄经文,然后他陪俞嘉木一块面壁,帮他写一半的经文。
后来天热得不行,人太多了,他就像是投进大海的一颗尘埃,想去凭一己之力找另一颗尘埃,他变卦了,这回找到俞嘉木他只能帮俞嘉木写一小半的经文了。
临年关的时候,他到了一个边关小镇。
冬天冷得要命,积雪很厚,听人说这里就算是在夏天,下雨的时候也会很冷。
茶馆的伙计给他上了一碗热茶,要他趁热喝驱寒,路湛喝了一口暖了暖,心里在想,俞嘉木怕不怕冷?
他们还没一块过一个冬天。
他这样想着,喝完了热茶又重新上了路,如果能快点,说不准这就是他们一块过的第一个新年。
也不晓得过了多少个新年,路湛总是在路上。
又是三月,路湛打算明天离开这个南方小镇,他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消息。临行之前他忽地瞧见路边有个小吃摊子,在卖馄饨,俞嘉木似乎很爱吃。
他捡了个空位坐下,道:“要一碗三鲜馄饨。”
照看摊子的是个姑娘,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半晌便把馄饨端了上来。
路湛拿起筷子,却见那姑娘没动,仍然站在他的桌旁,他抬起头那姑娘正仔细地打量他,神色有些古怪。
姑娘又看了看他,突然鼓起勇气问道:“……你有没有看过这个话本?里、里面的人和你好像。”
说着把一本书放在了路湛的桌上,有些慌张地走掉了。
那话本薄薄的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看起来便不像是正经书。
路湛随手翻了翻,翻到这书页里有一副人像图……他突然顿了一下,那上面的人像与他有三分相像,尤其是眉眼。
他放下筷子,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心脏越跳越快,他不敢相信似的又重新确认了一遍,确定他不是得了臆症,所有他所见的都是真实。
看摊的姑娘还在偷偷观察,却不想那人大步走了过来,那人指了指话本上那个叫做媳妇儿他夫君的作者,神色认真地问道:“要怎么才能找到这个人?”
路湛先去了趟书局,小殿下撒了个谎,说想要买作者的字画。
他讨了个奇怪的眼神,但最后拿到了地址,他走到宅子的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是话本看得他有些头晕,以至于现在那些东西还在他眼前晃。那话本讲的是这样一个故事,关于一个小神仙和一只凤凰的神仙恋,在话本里这只凤凰虽是男子却有天人之姿,与小神仙感情甚好,那凤凰开口便叫郎君,尤其娇俏。
纵然如此,那小神仙仍旧是个醋缸,后来他在月老手里买了一团红线,趁着醋得厉害的时候把凤凰的十根手指都和他系在了一块。
路湛脑袋里都是数落俞嘉木的话。
宅子不大。
进了院子,他便瞧见一个人背对着他在摆弄花草。
他手法不怎么样,花花草草是受了苦,那人嘟嘟囔囔,自己和自己玩得挺高兴。
那身影太过熟悉了,路湛总是梦到。
还没等他上前,那人似有所察觉,站了起来,见到院子里来了人,他先是一愣,站在原地不动了。
路湛近乎贪婪地看着俞嘉木,看他好端端的,脸色也很好,就是仍然笨手笨脚死性不改,他突然觉得又心酸又满足,但又近乡情怯,把什么都忘了,忽然瞥见手里握着那个话本,他便说道:“你这里写的都是假的,你这是欺骗大众。”
他觉得自己这话头找的不好,却没机会挽回。
因为俞嘉木居然接话了,他说道:“我这叫艺术加工,懂吗?你怎么知道都是假的,只不过一部分是我升华了而已,怎么能说是欺骗呢?”
路湛上前几步,想去拉俞嘉木的手,他手心有些湿,以至于他只伸到一半又想缩回去,紧紧地按住了食指。
俞嘉木将他这一系列动作都收入眼底,他偏过头在路湛看不到的地方若有所思地咬了一下嘴唇,随后飞快地转过头,一派天真地问道:“差点忘了问,你谁?”
路湛只感觉心像是被猛地敲了一下,尽管他在寻找的路上已经想过几万种结局,好的想的很少,坏的最多。
可能越是怕,就越是会钻牛角尖,反复地让自己煎熬、难捱。
他微微低着头,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
他又听到对方没心没肺地说道:“嘿嘿,骗你的。”
说着话,俞嘉木捧住了路湛的脸,就说写话本有用吧,他眉开眼笑地打算好好看看他媳妇儿,结果看到路湛的眼尾发红,嘴唇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他心疼得不行,“骗你的都是骗你的,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路湛你别这样,你打我吧,解解气,别哭,我怕你哭……不然你哭吧,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丢脸,我、唔……”
路湛心情大起大落,前一秒沉落谷底,后一秒失而复得,眼前的俞嘉木偏偏就知道怎么哄他开心,就是这个人,找到了,还想着要骗他一回,看他死去又活来,真可恨。
他掐住俞嘉木的下巴,凶狠地吻了上去,舌尖敲开唇齿,他们身上的热度渐渐相融。
俞嘉木没承受过这样凶狠的,让他毫无退路的吻,他搂紧了路湛的脖子,感觉他们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他后背撞到了墙上,他怔了一下,想动,对方会错他的意思,强硬地搂着他的腰,他不由得上仰,路湛便越深。
耳畔是路湛像是哭泣一样的呼吸声,他动情地去碰路湛的舌尖,与他纠缠——
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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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策了,回忆杀下章结束,这次是真的。这些还都是在梦里,只不过是为了好好讲前世,所以把视角调整成了上帝视角。
第46章 一晌贪欢1
他们到底没在院子里待太久。
俞嘉木哄着路湛看他在凡间的宅子,边看边讲解,与路湛说他做凡人的这几年都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凡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诸无罚他到凡间,好好面壁,好好反思。
既然是惩罚自然封掉了俞嘉木的法力,他现在与凡人无异。不过诸无还是心疼徒弟的,所以没有抹掉他的记忆,让他在凡间没做个糊涂蛋。等路湛来找他,他还能认出路湛来。
也是因为这样,诸无送走他的时候,俞嘉木没觉得有多难以接受——
路湛会来找他的。
“我在院子里种了花,你应该喜欢,但是我养不好,”俞嘉木难得有些无奈,他也总是不长进,毕竟世间的男男女女都想在喜欢的人跟前展现的是好的一面,贪心得很,希望最好是无所不能,“问了学堂的先生,他也来看过几次,却还是这幅样子,你来了也没开花。”
路湛四处看了看,看到了院子里那几株无精打采的花,视线只是稍稍飘忽一会儿便专注地看向身侧的俞嘉木,他近乎贪婪地听着俞嘉木说话,看他说话时的神态,看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动作。他们太久没见了,甚至在与他重逢之前,路湛不免觉得他可能很难找到他。
俞嘉木心口一直是热的,想到路湛便觉得熨贴,他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偏过头发现路湛在看他。
那眼神极为专注,除了他便容不下旁的东西,像是将他视若珍宝,而路湛看着他放在心口上的人,仍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微弱的呼吸都要把他震碎了。
他便在这世间找不到第二个了。
俞嘉木顿了一下,忽然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喝了一口凉茶,问道:“你饿不饿?南街有一家面馆……”
说话时他刚推开门,想着路湛可能还没吃东西便想带着他一同去尝尝,却不想他刚走了半步就被路湛拦腰抱了回去,突然双腿腾空,俞嘉木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