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懒得理他,心道:从目前来看,小叶既没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也没出现一睡不醒的症状,活蹦乱跳的可能性简直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
最后,他们决定三天后出发。
毕竟,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
晚上,顾舟看着在上铺趴着一动不动的柏钺,坐在墙边的小书桌上,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队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房间貌似在隔壁吧?”
柏钺的声音闷闷地从枕头里传来:“不要,我睡上铺习惯了。”
请问你的房间没有上铺吗?!
顾舟懒得继续和他争论这种弱智的问题,于是自顾自地跳下桌子刷牙洗脸,然后上床,没了动静。
柏钺从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脑袋,偷偷往下瞄了一眼,正对上床头顾舟莫名其妙的眼神。
半个脑袋从上铺边缘迅速缩了回去。
顾舟:……
没多久,柏钺闷闷的声音从上铺传来:“船儿,你是南方人吗?”
顾舟为这个开场感到深深的无力。
想聊天不能选一个有吸引力的开头吗?!
从上午开始,顾舟就觉得柏钺在时不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凭借着当年风靡全校的飒爽姿态,他很好地对这种奇怪的眼神进行了无视,并且还十分惊悚地凭借经验判断了一下这人是不是为自己的魅力倾服,然后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原因是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时不时地透露出一种做贼心虚和小心翼翼!
于是,顾舟开始在心底罗列柏钺可能对不起他的100件事,现在刚刚罗列到第47条。
机会摆在眼前,顾舟扯动嘴角,说道:“是,南方人。”
“南方具体哪里的?”柏钺似乎从床上爬了起来,和他一样坐在了床头。
顾舟:“你是查户口吗?”
柏钺:“不,我就是单纯关心一下自己的队员,你看,大河是X省人,图图是K省人……”
顾舟在柏钺开始背书之前迅速打断了他:“L省,怎么了?”
柏钺:“哦……没事,我就问问。话说,你这种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记忆里应该很好吧,为什么连个密码都记不住?”
顾舟:我没有记住吗??那我们是怎么开的箱子??
想是这么想,但秉承对真理的无限追求,他还是好脾气地说道:“不重要的事,确实不能马上想到,但我最后不是想起来了吗?”
柏钺:“嗯……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顾舟眯了眯眼,直觉重点快来了,他思索了一下,反问道:“多小的时候?”
但柏钺却不上钩,继续用那种深沉的、让人想要揍他一顿的语气说道:“随便,想起什么就是什么。”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聊的了,顾舟下床关灯,上床睡觉,一气呵成,只留柏钺一人在上面莫名其妙。
夜深了,顾舟的思绪却随着柏钺的最后一个问题越飘越远,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童年。
……
“宋阿姨,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小小的顾舟站在院子门口,背着去年的小书包,脸上全是泪痕。
宋阿姨站在院子中央,用手背悄悄摸了摸眼泪:“我就不去了,阿舟过去一定要听叔叔阿姨的话,好不好。”
顾舟手里攥着一颗奶糖,低着头,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想说不好,我想和宋阿姨一起走,但是他做不到。
小小的孩子虽然懵懂,但却意外地听说过一个词,叫做背井离乡。
宋阿姨不会喜欢的。
最后,顾舟将奶糖剥开,塞进嘴里,趁机揉了揉发红的眼眶,然后笑着说道:“好,我会乖乖的。”
汽车发动,从这方小小的院落驶出,顾舟看向车窗,里面是他塞着奶糖鼓着小包的脸蛋,后方似乎有另一个小小的人影在挥舞着手臂,等再看时,却没了踪迹。
大概是错觉吧。顾舟将奶糖咬碎,默默想到。
第27章 浮光掠影
第二天一早,顾舟被一阵急切的门铃声惊醒,睁眼一看,本应该在上铺熟睡的柏钺此时已经穿戴得差不多站在门后,此时正好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然后一把将门拉开。
顾舟心里警铃大作,趁着门开的瞬间立刻跳下床来,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
还好,还算整齐。
没有出现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地暴露在门外不知名访客的眼中的惨剧。
“队长?”
门外传来落长河疑惑而又带着一丝丝意味深长的声音,声音止步在了房门处,来人没有想要进来的意思。
顾舟在心底里将门后站着的那个到门铃也不叫他、自己穿戴整齐而不管他是死是活的、三十岁高龄的老男人狠狠吐槽了一番,然后突然想到,昨晚上小叶和落长河分别搭了一张行军穿在林昊的房间里守夜,现在一大早落长河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
“舟哥在里面吗?”果真,落长河继续问道。
“他还没……”柏钺转身、抬脚,看样子是准备过来叫醒顾舟。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卧槽!你什么时候起床的?”柏钺迅速后撤了一步,抵在了门板上。
顾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这人拉到自己身后,占领门口这一小片地方,对着柏钺小声说道:“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算账。”
说完,他又看向门外的落长河:“林昊不行了?”
落长河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不是。”
顾舟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死了。”落长河默默地接上了后半句。
顾舟:……
柏钺一下子把门完全拉开,挤出半个身子,急吼吼地说道:“不是说有事及时通知的吗?怎么突然就死了?”
顾舟:?
到底是谁的师弟?怎么这人比自己还急?
落长河:“本来预计好的情况可以坚持三天,但是就在刚刚,急性多器官衰竭,从发现到咽气,都不够我跑到这里。”
柏钺偷偷觑了一眼顾舟的神色,见没多大的变化,这才问道:“通知陈少将了吗?”
落长河:“已经有人去了。”
柏钺叹了口气:“可惜了。”
正在顾舟以为他要说个什么人类的生命如此脆弱,我们又失去了一位同胞的时候,只见这人又幽幽地说道:“我还没见过这个凄凄惨惨暗恋了自己师兄这么多年接过暗恋对象连自己是谁都没记住的悲惨群众呢。”
顾舟嘴角抽动,但又实在找不出这个长长的定语有哪一点是不符合实际的地方,于是只好无视兀自哀叹的柏队长,说道:“我去看看吧,不知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林昊的房间里,小叶医生坐着轮椅窝在墙角,神情有些低落,两个壮实青年抬了一张担架床守在一旁,门边站着陈实少将。
看见顾舟、柏钺和落长河三人过来,陈实少将只是点头致意,然后就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顾舟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交情尚浅的半道子师弟,但顾舟硬是感受到了一种亲朋好友痛失今生挚爱的生离死别之感,在场所有人都目送着他走进去,然后在床边站定,低头默哀。
顾舟心想:我还真没有什么哀思可寄。
但却又不能完完全全做到无动于衷。
他突然觉得这整件事都透露出一种荒诞来,明明是一是拯救人类的大事,突然就变成了儿女情长的私事。在到达避难所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在心里想过,我们只要过去,留下救命的药,拿上储存箱,然后就离开。
在生死面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无畏,为人类之命运而奉献自己的生命,为社会之大而牺牲个人之小,这些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赤心一片的事情,其实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
也不能要求每一个人一定做到。
只不过,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成为同路人罢了。
顾舟以为林昊是这样的心思,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刚见面时,林昊说的那句话。
他说:“师兄,先给我一针吧,我快不行了……”
青年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一种轻松的神情,然后渐渐归于平静。
顾舟看向现如今床上那个没有一点生机的脸庞,心底里突然升腾出一个与之前完完全全不同的想法:
林昊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是想见自己最后一面。
感动吗?顾舟轻轻摇了摇头,并不。
这其实是一个可悲的故事。
爱情不是站在阴影里去仰望一个人,不是退缩,更不能成为一个人临死前最后的遗憾。相反,这只是面对美好事物时一种扭曲的自我保护。
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彼此欣赏,共同进退,是生死关头最美好的回忆。而暗恋这种美好而又隐秘的感情,不应该空空地寄托于对方来见了自己最后一面,而应该是为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这个美好的人而感到满足。
“喂,你想什么呢?”
柏钺的大脸突然靠近,出现在顾舟的眼前。
顾舟连忙将自己从思绪里拉出来,轻轻甩了甩头,似乎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开始思考起爱情了。
“这就是林昊?”柏钺站远了些,伸过脖子去看被白布盖住,只留下一张脸在外面的林昊,“看起来确实是那种只知道暗恋、行动力低下、容易自我感动,顺便还坑一把男神的人。”
顾舟看了看林昊还算周正的五官和同样还算平静的睡颜,实在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得出这一结论的。
偏偏这人还滔滔不绝起来:“暗恋这东西吧,说得好听些,是默默喜欢你,说得直白些,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单纯的欣赏,不想继续发展什么,一种是想要发展什么,但是有贼心没贼胆……”
“哥……”小叶医生顶着压力开口打断似乎打算给在场众人传授爱情真谛的柏钺,一脸欲哭无泪地说道:“人家刚刚过世你就说这个不太好吧……”
柏钺看了看顾舟面无表情的侧脸,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顾舟:我终于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这么丰富的内心活动了,一定是被这人传染的!
……
林昊的尸体最终被三个避难所的人抬到不远处的小山坡去埋了,还就地取材,赶在丧尸没有发现的时候立了一个简易的墓碑。
不管生前如何,死后同样归于尘土。
这是幸存者对同胞最后的怜悯。
……
午饭后,顾舟、柏钺、冯彪去武器库挑选了武器,程志、程远和葛图则去外面检修那三辆军用越野,落长河被打发去小叶医生那里帮忙清点一下医疗物资,顺便看着大病初愈的小叶。
武器库。
柏钺看着一箱箱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子弹和手榴弹眼睛发绿,一旁的冯彪感慨道:“想当年,一号避难所才启用的时候,我们也是这么的富得流油……”
顾舟看了看这两个见到满仓库热武器就恨不得把手黏在上面的特种兵,默默想到:等你们到了研究所才知道什么叫做富得流油。
三个人开始各自分工,整理起武器来。
整个仓库里不间断地传出兵兵乓乓的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避难所里反倒凸显出一种别样的安静。
但某人偏偏不想要这种安静。
柏钺看了看不远处老老实实码着手榴弹的冯彪,又看了看一旁整理子弹带的顾舟,状似随意地说道:“船儿,你小时候吃过糖画吗?”
顾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昨晚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糖画?好像还行吧,小时候喜欢吃糖。”
柏钺忍不住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是那种化成一只小白兔的糖画对吗?”
顾舟疑惑地皱眉:“小白兔?不应该都是金鱼啊、蟠桃或者龙之类的吗?”
柏钺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然后又问道:“那你小时候搬过家吗?”
似乎是被搬家这个词勾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顾舟突然陷入了沉思,没有答话。
柏钺有些紧张地看了看他。现在,他基本可以确认顾舟就是当年的那个胖乎乎、吃着大白兔糖画、在树下看玉兰的小男孩了,但问题是,这个小男孩不仅男大十八变,从软糯糯的小丸子变成了高大帅气的研究员,而且很明显,在他的拼命暗示和试探之下,小丸子不认识他了!
一边害怕被认出之后遭到打击报复,一边又隐隐地期待和这人来一场跨越千年的认亲,毕竟这叫什么关系来着?竹马竹马?。
柏钺表示,他纠结得快要脱发了。
而另一边,顾舟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些他差点就要忘记的记忆碎片。
某个冬日的下午,当他背着小书包从外面一蹦一跳地回来时,只见院子里停了一辆黑色的越野,一楼的大门敞开着,宋阿姨坐在餐桌的条凳上,似乎是在抹眼泪,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穿着白衬衣加黑色西装裤的男人和一个穿着白衬衣加制服裙的女人。
宋阿姨看见他回来了,没有像往常那样过来接过他的书包,给他塞上许多好吃的,然后温柔地说一句“饭菜很快就好了,阿舟先吃些东西解解馋”。
今天的宋阿姨只是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珠,然后招了招手,示意顾舟过去。
沙发上的三个人整齐地看了过来,似乎是在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