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似毫无所觉,闪电般回身,叶酌双腿往地上一点,暴退出百余步,却听全场一片喧哗。
朱白的大氅底下,居然还套了一件雪白长袍,同样从头到尾严严实实,连指尖的皮肤都没有露出分毫。
若说开头大氅是畏寒,那么这长袍也太过刻意,然而三境大比正大光明,朱白又是长舟渡月出面担保的嫡系弟子,又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
当下有长老看向广渠,皱眉道”广渠老兄,这位……”
广渠不慌不忙“倒不是我不让他露,存粹是朱白不想露,这孩子少年孤苦,还不小心掉进了火坑,烧的面目全非,他不想旁人看见罢了。”
叶酌一皱眉“火坑?”
塔灵接嘴“这种级别的灵体,什么火能伤到他?”
叶酌道“不知,也打不出来什么了,我认输好了。”
然而他刚刚想高声服输,喉咙忽然一窒,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塔灵“仙君?”
他没等到叶酌回复,却听见全场一片喧闹,叶酌瞳孔一缩,余光忽然瞟见东方大亮,原是千百道剑芒忽而升空,雪白光芒之下,连烈日也要黯然三分。
叶酌难得爆粗“我/日,袖分五月。”
无数剑芒的虚影此起彼伏,如五个巨大半圆将叶酌困入其中,长剑起落,剑气流转似日月升腾,从远远看去,恰似袖中挥出五轮圆月。
端秀猛的站起,脱口而出“此子是谁?这分明是我派崇宁仙君的阵法!”
温行眉头一跳,持剑便要闯入阵中,然而赛场有灵力维护,无人认输也就无人能入,他抬手摁上气墙,还不等气墙撼动,大阵已轰然成型。
叶酌人在阵中,此阵刚刚成型,灵力呼啸之间隔绝外界,居然是认输都说不出来,眼见朱白抬手起阵,叶酌瞳孔一缩,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飙哪句脏话。
“倌倌这个猪,这还是我教他的阵法,他就这样拿来对付他亲爹?”
然而倌倌大概是做不了孝子贤孙了,他长剑虚挽,手法飘逸如佛祖拈花,叶酌见势不妙将长袍一脱,竟然直直朝朱白的脸上跳了过去,随后衣服披头盖脸的一砸,朱白持剑要挑,叶酌却一个侧身,猛的讲衣物往他身上一缠,连着在衣摆上又按了三张神行。
他广袖之中本就有两张神行,加上补的这三张,一共五张,速度快的堪比疯狗,加上朱白显然不会用符咒,更本毫无防备,瞬间被裹着撞出去百十来丈,简直像个炮仗一样,只听轰的一声,活生生将成型的剑阵撞开了一个巨口。
然而叶酌透过那一点点外露的缝隙往外看去,剑阵之外,却好像并不是人山人海的看台。
塔灵急迫出口“仙君,塞台阵法有变!”
叶酌略一低头,居然看见了一地滑腻的青砖。
此时塞台之上,众人依然只能看见无数剑影耀如烈日,端秀眉头紧皱,温行却似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他豁然站起,不顾众人眼神,直接离场而去
叶酌啪的一下落在了青苔地面,他抚着额头,堕仙多年,身体素质不如往常,刚刚那下把他摔得七荤八素,一时间头昏脑胀,眼前黑影重重。
昏沉之间,叶酌听到了塔灵焦躁的声音,以及步摇碰撞的叮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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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岩水落地的滴答声,蟑螂和耗子悉悉索索的挪动声,还有血液从伤口缓慢溢出的声音。
叶酌半靠在岩壁上,半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现在呆着的这个地方极黑,暗的和白狱底部有的一拼。叶酌指尖摩挲了一下,发现中衣的料子已经变了。他探手入怀,果然所有符咒都不见踪迹。
好在温芒寄居的玉佩还乖乖的呆在他的脖子上。
塔灵运起灵力,捧起一点幽光,叶酌借着这光线打量了一下,见石壁呈青灰色,质地极硬且较为平整,便轻声同塔灵交谈
“观这岩石的形貌,我们或许是到了中州附近了。”
中州恰如名字所示,居天下之正中,人境王庭便设在此处,所以也叫京城。
然而京城虽然位置特殊,周围却无秀水灵山,并不是修仙福地,加上广玉元君昔日严令修士不得擅自干预人间王朝更替,此处几乎看不到修士的痕迹。叶酌有幸来过一次,还是因为垂涎京中美食。
塔灵奇道“三境大比与中州千里之遥,我们怎么到了此处?”
叶酌摸着岩壁站起来“地上沟通两地的阵法罢了,我们灵力太盛勾动了阵法。本也不怎么稀奇,只是三境大比乃三境盛世,阵法也是几派一起设立,不知谁能在大比上设局?”
塔灵道“或许同简青那次也有关系,不知下泉查出了什么没有。”
“没有。”叶酌道“下泉本就不擅长阵法,我都没看出问题,他们估摸着也没看出来。”
他四处打量,捧着灵火走了两步,忽见栅栏一样的东西横在面前,上头还有浮雕纹路,待他仔仔细细的看清楚,面色不由奇异起来“仙君,您看这围栏上的图标,眼熟吗?”
叶酌定睛一看,只见圆弧中双龙盘旋,口衔明珠,也露出两分惊异“飞龙卫?”
飞龙卫隶属人间王朝,同修仙界几乎没有关系,职责等同前朝锦衣卫,就是人间的情报部门,塔灵曾经建议他来此处寻找陈可真的线索,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直接给传送了过来。
叶酌摸着下巴“传闻他们在皇城地底设有寒狱,名声比前朝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专门关押朝廷钦犯,擅长酷刑逼供,名号能止小儿夜啼。此地极为阴寒,光线暗而空气潮湿,应该正是在寒狱之中。”
“这……”塔灵道“仙君,你最近有点倒霉啊。”
且不说他们为什么突然到了寒狱,只是想来叶酌前半生顺风顺水,如今短短一年不到,修仙界两大狱,人间一大狱,居然给他蹲了个遍。
叶酌道”清白两狱一南一北,寒狱居中,我从北蹲到南又从南蹲到中。这究竟……”
这究竟是什么冥冥中的强大召唤,又是什么天赐的金玉良缘?
塔灵沉默了片刻,还是好心提醒”仙君,您要不要买买转运珠,喝喝童子尿,或者找个跳大神的转转运试一试?”
叶酌道“嘘。”
外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接着火光大亮,只见铁牢上的锁链被挑落在地,身着飞龙护卫衣衫的中年男人的扫了一眼叶酌,看着手中的状纸,传唤道”叶酌,大人提审,跟我等走一趟。”
叶酌施施然站起来,一拱手“敢问,我是犯了什么错?”
那人道“你还是自己去问大人吧。”
火光逐渐明亮起来,叶酌被人带着拐进了右侧一间耳室,室内摆放着石桌石椅,引路的将叶酌人按在石凳上,便带上门出去了。
叶酌打量四周,这里空间逼厌,他正对面坐在个鹰钩鼻的阴郁中年,青金袍服,赤金胯带,倒是很符合传言中飞龙卫刑讯人员的形象。斜对面靠后是个着绯衣玉带的年轻男子,模样十分俊秀,正在磨墨润笔,应该是审讯中负责录入的文书。
叶酌手放在桌子底下,遥遥一指青年,问塔灵“那个长得好看点的,我有点眼熟,你认识吗?”
塔灵敷衍道“好看的您都眼熟。”他打了个哈欠,抬眼的瞬间骤然一惊“卧槽?这不是清婉吗?”
叶酌老眼昏花,眯着眼睛打量半天,才从那张清正端丽的面庞上看出一点清婉的痕迹,他此时穿了一身绯红的官服,头戴缠棕帽,浑身没有一点女气。
清婉放下笔墨,对他扬起了一个露八颗牙齿的友好微笑。
叶酌出声”这是在干嘛?”
他话音刚落,清婉还没有回答,面前的中年人忽然冷哼一声,猛的一拍桌子,满意的看着叶酌一个激灵,阴阳怪气道
“叶公子,若是再不交代同儒门谋朝篡位一事,我这里的诸般刑具,您这身细嫩的皮肉怕是要一一试一遍了。”
叶酌“……啊?”
他余光一瞟,清婉悄悄给他举了张纸,上书“他以为你是陈可真家的少爷。”
叶酌”陈可真有儿子?他不是不举吗?”
那中年人又一敲桌子,显然极不满意,冷声威胁“休要装疯卖傻,你爹意图谋害我朝太子,证据确凿,你若将细节交待清楚,还有个全尸,不然……呵……”
——这是把仙君当一般的犯人了
没等他呵出个子丑寅卯,叶酌打断:”对不起我插一句,其实我爹死了好久了,坟头上草已经换了百八十轮了,他真的没法谋害你朝太子。”
“大胆。”那审问人不耐至极,冷笑的认出两张供词,在叶酌眼皮底下晃了晃“此事板上钉钉,你进了我这寒狱,居然还敢狡辩?文书,你且给他报一下,若是今天不招,明儿有什么等着他。”
“是。”清婉依言站起来,翻开一本册子“若是不招,先摁住双手,一根搓碎经脉,还是不招,碾碎指骨臂骨,随后,或用长针自指甲敲入,或……”
叶酌“……”他偏头问塔灵“这是在干嘛?”
塔灵捏着下巴“仙君,我觉得他在恐吓你。”
清婉这边极快念完,又坐了下去,审问人将供词往他眼前一摔,他用力极大,纸张摔的猎猎作响,冷声道”刚刚可听清楚了?你还不招!”
叶酌:“……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连你们皇帝叫啥都不知道,我真的是冤枉的。”
审问人冷笑一声“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且问你,重阳那天,你人在何处?”
终于有一个叶酌可以回答的问题了,他不假思索:”我在东海瀛洲宫。”
审问人“?”
清婉记录供词,抬起脸,装模做样的问他”什么宫?”
叶酌十分配合,仔细描述“东海瀛洲宫,靖州往东三百余里,然后垂直向上飞三千六百尺,能看见一座大岛。”
审问人“?”
叶酌简单叙述:“一个飞在天上的岛。”
事实上,仙凡两域间隔已久,尤其是在京城,不少凡人对修士全无概念,审问人感觉受到了莫大的愚弄,嘭的一拍桌子“胡言乱语!看样子不给你点颜色,是什么都问不出了。”
叶酌“……”
他扶着额头“实不相瞒,我一生也遭过不少讯问,这绝对是我第一次说实话,你居然不相信,我有点挫败。”
审问人怒目圆睁“你难道当我是傻子吗!”
说罢,他抓住叶酌一只手,五指穿过,用力一拧。
无事发生。
审问人气沉丹田,手臂肌肉鼓起,猛然发力。
依旧无事发生。
叶酌“……哈?”
清婉举纸”他想掰断你的手指。“
叶酌“所以?”
他举“他是这里用刑的高手,你这样他会自我怀疑并一直掰。”
“你要不配合一下?”
审问人显然不信邪,他一生逼供犯人无数,至今没有拆不掉的指骨,然而叶酌没修为归没修为,骨骼还是坚硬的堪比金刚石,那怕审问人徒手捏锁链胸口碎大石,也不可能掰断仙君的指头。
叶酌“行吧。”
他右手被抓在手里,左手扣扣索索,只听喀的一身脆响,指骨应声而碎。
主审却没有终于掰断了的如释重负,反而猛的甩开他的手,楞在原地,盯着他的脸不说话了,眼底难掩震惊,面色红红白白,和见鬼了一样。
叶酌“……看我干嘛,我不是已经弄碎了吗。”
塔灵”仙君……您好像忘了什么。”
清婉扶额,举纸“应该惨叫!”
叶酌在仙君上坐了千载岁月,那整个人族的门面,早已习惯万事泰然,断了根小指而已,他还真没想到惨叫这回事。
主审坐在原地,脸色晦暗难明,深感职业生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眼前这个细皮嫩肉,非常有小白脸气场的青年,按他的想象,一进寒狱就该哭爹喊娘,稍稍一吓就能将知道的如实招来,结果他丝毫不惧飞龙卫的威势,满口胡言乱语不说,骨骼也长的异于常人,让他这个寒狱第一错骨手连掰三次才断,不仅如此,手骨敏感,常人稍有错位早就疼的满地打滚,就算最铁血的将军,也要留出冷汗,此人却毫无反应,泰然自若,好像不是断了骨头,而是拿指甲刀修了个指甲。
叶酌反应过来“我现在叫还来的急吗?”
塔灵沉默片刻“我从书上看到,痛觉与一条名叫痛觉神经的经脉有关,有的人神经比较长,天生不是那么敏感,仙君你可以装一下反应迟缓。“
叶酌沉默“这得是有多迟缓,这神经怕是黄河九曲十八弯,我身体里除了骨头全是神经差不多。”
大概是因为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主审没有了审问的兴致,挥挥手叫清婉送他回牢里。
叶酌关上房门,主审留个他一个苍凉又哀伤的背影。
待审问室里明明灭灭的灯火几乎看不见,叶酌才能找清婉说上话“你在搞什么玄机?赛场上的阵法是你搞得鬼,目的是将我绑来?”
清婉道“绑字说的难听了些,分明是请您来。”
他摸摸鼻子”本来阵法的落地点并非此地,只是我准备的仓促,出了些纰漏,误将您传送过来。又因清婉学艺不精,飞龙卫人数众多,我不能用术法糊弄这么多人,不得已替您编造了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