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暖炉走过暗香浮动的梅庭,在半尺深白雪上留下数个浅浅的脚印。
※※※※※※※※※※※※※※※※※※※※
长老写起来真带感
第46章
叶酌一把从虚空扯出长剑,往脸上一横,只听当的一声,他直接给撞退了数十步。
老板刚刚被人划烂了一把骨扇,仓促间又拽了一把出来,一便后退一边急道”小朋友,拜托你不要瞎想了。”
梦中的一切皆和少年的心念有关,也不知他想了什么,搞出这些莫名其妙窜出来的黑影。
这些影子一片漆黑,是因为少年的想象没有细节,攻击的也毫无章法,偏偏力气极大,角度也刁钻。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影子轮番快攻之下,叶酌同老板一时间都有些应付不来。
他们先前遇见的少年哆哆嗦嗦的躲在两人身后,抱着脑袋叫道“我忍不住啊。”
叶酌从下头挑开面前黑影袭来的长剑,这影子力度极大,震的他虎口发麻,他在脚下的树叶上轻点数下,腾空而起,躲过其他影子,飞快后退,向那少年道“别想太多,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少年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
老板那边围了七八个,他腾转之间,已经有些左支右绌,叹气道”听不懂算了,左右是梦里,就算被砍死也没什么关系。”
那少年哭丧着脸”那我们通不过考验了吧。”
叶酌翻身而上,劈开一个影子,道“看样子是通不过了,我可真是丢人现眼。”
堂堂崇宁仙君,居然过不了自个设的第一道阵法。
老板回身,踩着影子的肩膀向上一跃,执着扇面,用扇柄敲碎一个,也道“万万没想到我这张老脸要丢在着东海宫了。”
少年连忙道“我尽力,我尽力。”他闭着眼睛,越来越急,眼见黑影还有加多的趋势,叶酌连忙道“别想了,你想些吃鸡腿脑花一类开心的事儿。”
老板道“实在不行,就想之乎者也,金刚经道德经史记左传金瓶梅梦游天姥吟留别,总有一个喜欢的吧?。”
叶酌看了老板一眼,觉着这人阅读范围着实是广,佛家道家儒家诗词夹着艳情小说,还理所当然的把这几本书相提并论,便道“你们儒门弟子可真是见多识广,读书破万卷啊,金瓶梅这种偏门的居然也涉及了。”
老板谦虚”哪里哪里。”
少年把他们这几句话当成了救命法宝,急急道“金瓶梅是什么?”
老板呃了一声,扇挥动如急风骤雨,把周围的黑影清出一片,托着下巴想了想,才道“是一本巧妙运用多种写作方法,描写男女纯洁爱情的通俗小说。”
也不知到底是鸡腿脑花还是金瓶梅发挥了作用,少年长舒一口气,黑影终于停了下来。
老板施施然落下来,拿扇柄敲了敲少年的头,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是瞎想了什么?”
少年委屈的抱头”别敲,别敲,我不过是想了想崇宁仙君的英姿罢了。”
叶酌简直想一脚踹过去。
他累的气喘吁吁,背靠着树干,深呼吸了两口,才道“我的天,这什么玩意儿,你给鸡根棍儿叫它叼着乱啄,都比你搞出来的有章法,崇宁仙君要是剑用成这样,那他不如赶快回去种地吧,别来丢人现眼了。”
少年委委屈屈,小声道”比鸡还不如,可您还招架不住呢?”
老板轻笑一声,叶酌白了他们一眼,懒的说话了。
这少年的不是一般的活泼,思维异常跳脱,上蹿下跳的宛如一只跳舞的青蛙,蹦跶来蹦跶去的。他们被困在梦里不过半个时辰,已经先后经历了被火烧,被水淹,和被疑似崇宁仙君的黑影追着砍。
叶酌有些精疲力竭,问他们“我说,这梦破绽到底在哪,崇宁仙君已经提着剑砍人了,我们再待一会儿,广玉元君是不是该来和我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了?”
老板一摇扇子,奇道“你为什么觉着广玉元君会和你聊诗词歌赋人生哲学?说不定他是个沉稳安静,从不多话,反而勤勤恳恳干事的婉约的美男子呢?”
他话音未落,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它宝相庄严,对着叶酌他们打了一个稽首,拈花而笑,慈祥道”在下广玉,特来讨教金瓶梅的诸种写作方法,请诸位赐教。”
老板奇道“赐教当然没问题,”他瞟了一眼少年”可为什么你脑子里的崇宁仙君人模狗样,衣带飘飘,广玉元君就是一个秃驴?广玉明明也很美貌的。”
叶酌看了他一眼,一时分不清此人是胡言乱语,还是真的同这些古时的仙神有所牵连。
少年手忙脚乱,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只见眼前黑影嘭的一变,头上加了个高帽,手里平白多了一把羽扇。这人帽子是前朝皇帝的制式,衣服是那些戏班里用来扮官老爷的戏服,扇子像是深宫里娘娘打的。
这导致面前这“广玉元君”的扮相,宛如掘了前朝皇帝的坟的后妃,悄悄偷了墓主人的帽子,然后矫揉造作的摇着扇子,打算去登台唱戏。叶酌老板都有些无语,一时说不出话,见状,那后妃便摇头晃脑的重复了一遍“在下广玉,特来讨教金瓶梅的诸种写作方法,请诸位赐教。”
叶酌觉着这少年的想象漫无边际,但是读书人摇头的姿势却模仿的不错,面前这影子慢吞吞的模样,就很得他们儒门门主陈可真的真传。
老板深吸了一口气,道”您还是变和尚吧,还是秃头比较俊秀。”
少年仿佛也意识到了不妥,抓着脑袋,可惜没什么用,那影子横在他们面前,如山如岳,坚不可摧,仿佛一定要完成论道这项神圣的事业。
老板艰难的把吸进去的气呼出来,道”行吧,不就是金瓶梅吗?这本书生动描写了西门庆和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孟玉楼吴月娘孙雪娥……”
这书里的女性角色太多,一时竟然罗列不完。
叶酌在旁边风凉话”姑娘的名儿你记得那么清楚,你现实世界里该不会是个淫魔吧?”
老板道“我还是完璧。”他咽了口水,又接着道“说写作方式,不可不谈赋比兴,此三种在文章中都有涉及,比如赋,指平铺直叙或是排比,最早起源于诗经,在文中……”
可能是文人的通病,平常做事不急不徐,一到有话可谈的地方,立马滔滔不绝。
可惜他半句话还没说完,梦境轰然倒塌,看样子三个梦为一个连环,叶酌刚刚破梦,几乎立马就清醒了过来,他有些莫名其妙,不由道“发生了什么?”
残缺的梦境里传来少年的回答“我们还是出来吧,听先生讲书好无聊啊。”
这话在脑海中回荡,叠出了回音,叶酌脑海中依次响起了“好无聊啊”“无聊啊”“聊啊”“啊”。他扶着地面慢慢缓了一会儿,这才完全从梦境里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他正站在一座白玉的宫殿,殿内素银为柱,,珍珠琉璃整块整块的镶嵌在廊柱之上,琉璃选的是清透的蓝色,珍珠是盈润的东海珠。
这赫然是他当年亲手布置的东海行宫宫殿群中的一座。
“通过考验以后会给传送去哪儿?”叶酌敲敲脑袋,传音温芒”我记不得了。”
温芒决定容忍他主子的间歇性失忆,毕竟叶酌年纪大了,略有痴呆也是正常的,他道“我没记错的话,随机的,至于离藏宝的地方近不近就是运气了,不过……”他想了想,补充“您应该在每座宫殿都留了虚影,指导他们去找宝贝才是。”
他话音未落,大殿中央升起一层白雾,逐渐勾成了一个虚影,着宽袍广袖,以长绸遮面,身量修长,手中持一宝剑,正是叶酌留下的虚影。
叶酌抱着下巴”我留了什么话来着?我都不记得了。”
那白雾看着叶酌的方向,徐徐开口,音色清冽,带着丝欣慰道“孩子,很高兴你能通过第一关的考验。”
叶酌随意找了个干净的地儿,盘腿坐下来,心道”你搞得什么鬼考验,本宫差点过不了。”
那白雾见他坐下,也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在他对面坐下,帷帽也掩不住语气里的慈祥“你通过为低修准备的考验,这证明你虽然修为不高,心性却很不错。”白雾鼓励他“请务必勤加修炼,体悟大道,假以时日,你或许有机会能超过我,也成为剑道或者其他道上值得一提的人物。”
叶酌道“不用了,真是谢谢您的鼓励。“
白雾又道“低修的考验,意在合作,你能通过证明你不但破了自己的梦,也帮助破了别人的梦,我人族不比妖魔,个体很是渺小,希望你将来修为又成,与同道相扶相持,同问大道,切莫损人利己。”
白雾说着,叶酌已经开始走神,他问温芒“我以前这么啰嗦吗?”
温芒道“或许您可以沟通东海宫的阵法核心,叫他闭嘴。”
叶酌道“有理。”他咬破手指,滴了滴血在白雾眉心,那白雾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下一刻,一道浅白色的光芒自殿中跃出,堪堪停在叶酌的指尖,叶酌伸手握住它,闭目沉入其中,整个东海宫的形貌在他眼前缓缓展开,万顷宫阙皆在眼底,每一处飞檐挂角都纤毫毕现,叶酌戳了戳小光团,问道”高修应该是考心魔,温行出来了吗?”
阵法扫过宫阙,反馈道“没有。”
叶酌估计了一下时间,道“大概也快了,我们先等他片刻。”
第47章
世人都知道,崇宁仙君重享受。他的明光殿中有三千颗上品灵石供暖,瀛洲宫里放了两千余枚夜明珠,白玉潭底铺了一整块暖玉,这三座崇宁仙君广为人知的居所,随意扣一块砖下来都价值连城。
所以世人也自然而然的以为,若他驾临某一州府,底下的人定然要早早起高楼,宴宾客,搞得声色犬马富丽堂皇,才好让仙君尽兴。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阵法里,很多事情和事实不同的原因。温行眼前的庭院,非但和富丽堂皇没有半点关系,反而平常的不能再平常,就是一个白墙的砖石房子,一进一出的小院,门前还有不知那户人家留下的石碾台。若不是透过院墙能看见仙君刚刚乘着的车撵的顶部,大概真的不会有人相信仙君住在此处。
他脱下后衣服递给小童,还没等他伸手叩门上的铜环,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仙君依旧带着帷帽,却把广袖的袖口都扎起来了,手里拿着个坑坑洼洼的瓦盆,里头盛了清水,像是在给什么东西浇水一样。
大阵里的这个虚幻的仙君,倒是和想象中一点不同。
但院子里好像没养过什么植物,倒是墙角长了一片金钱草。
仙君看着他,把门敞开了,笑道“是江府的小公子?进来吧。“
其实崇宁仙君虽然遮着脸,声音却是很有特点的,他音色介于青年和成年之间,醇中参杂着一点点清冽,尾音还天然带着点笑腔。
如果说刚刚隔的太远,听不清楚,温行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幻境中的崇宁仙君有着和叶酌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跟着仙君进屋,然而身体和灵魂的剥离感越发严重,简直可以称的上恍恍惚惚,跨过门槛的时候居然给绊了一下,显现摔倒。
仙君笑了一声。
温行觉着他已经几十年没这么丢脸了。
作弟子时他可以克己守礼,不踏错一步,叫谁都称赞上一句俊逸出尘,不想第一天,就出了差错。
好在崇宁仙君没什么别的表示,反而低下头,看了看抱着水盆空不出来的手,然而递给了温行一截袖子,道“你可以抓着。”
温行迟疑了一下,摇头拒绝。
——他早不该是摔了跤,还要扯大人袖子的年纪了。
这院落也不大,两步路就到了头,仙君给他指了个隔间,问他“这两天你住这儿?”
温行自然没有意见,道“嗯。”
谁料崇宁仙君听他这么回答,就看着他,似乎感到有些奇妙,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小朋友,我看你性格有些闷啊?”
温行从来没有被人评价过闷,昔年他作弟子的时候,肃济道人从不多评价他,最多嫌弃上两句,端秀长老每次见面,倒是会夸他进退有度,颇有仙门弟子的风范。毕竟多说多错,话多也不符合剑修一贯傲骨冷硬的形象,恐讨仙君不喜,被定为侍剑弟子以后,他的话便越来越少了。
见他久久不答话,仙君越发笃定,停下来,又道“这可不好,太闷交不到朋友的。”
不知是不是大阵和心魔的影响,温行明明早就能对各种评论泰然处之,此时却莫名奇妙的升起一股心头火,好像传言中迟来的叛逆期到了,负面情绪一股脑的涌上来,内心一点点波动都被放大了百倍似的。
于是他无端觉着委屈的厉害,抬起头,毫不端庄的,毫不清风朗月的回了一句嘴“我以为仙君喜欢乖巧的。”
仙君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
温行说完这话,立马底下了头。
他有些不可思议,觉着这话说的幼稚又丢脸,那些还没长大的孩子才会怎么问,他都已经问道神玄了,就算受心魔影响,也不该如此失态。
其实现代心理学中,有一种心态叫做破窗效应,即完美的东西一旦被打破,后续的破坏就会接踵而至,如同很多少年一旦开始第一次违法犯罪,就会更轻易的进行第二次,第三次,温行如同也陷入了这个怪圈,他明明想要道歉,然而就是憋着说不出口,也不想看仙君脸上震惊的表情,干脆一横,破罐子破摔,撞开仙君,抱着行李就想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