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伦看都不看唐，眉头皱着，懒得搭理的样子。
　　这副不屑跟他说话的模样，让唐变本加厉起来，没骨头一样往张伯伦身上靠。张伯伦不为所动，当他是空气，一点反应都不给。
　　唐丝毫不觉得尴尬，就这么靠着张伯伦，别有兴味地抬眼观察，眼前这个光长相就精明得要命的英国男人，言行都带有一种故作谦逊的傲慢，也许，说是无法遮掩的优越感更为恰当。
　　这让唐打心底厌恶，所以时刻都想找他的茬。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靠上去，体温透过不那么柔软的墨蓝色军装传来，居然也是温暖的。
　　唐咧嘴露出了虎牙，在心底埋汰张伯伦：圣母玛利亚在上，冷血动物也流着温暖的血，这个笑话太好笑了。
　　顾长安不知道身后风云暗涌，而是依然拿出了在孤儿院哄孩子的耐心，温和的和大章鱼确认道：“章鱼先生，经过星网的翻译，祖克星人在制造你时，为你设定了三个基本原则，是吗？”
　　大章鱼别扭地不肯转过身来，背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一个大奶冻在点头，这画面过于好笑，唐及时地咬住了唇。
　　顾长安：“第一，智能系统不得伤害人类，或在能够救助人类的情况下坐视不理；第二，智能系统必须服从人类命令，当该命令与第一原则冲突时例外。第三，智能系统在不违反第一、第二原则的基础上，应尽可能保护银河系。”
　　大章鱼慢慢转过身来，顾长安对它笑了笑，继续道：“也就是说，从这三条原则看来，你会全力帮助我们完成任务，并且，在面对银河系其他生物——即使是你的制造者祖克星人时，你也不会背叛我们，而是以我们的命令和安全为第一优先，对吗？”
　　顾长安尽量将话说得周密。
　　大章鱼用左右两根触手弄出了一个类似人类叉腰的姿势，叹气道：“对。”
　　顾长安微微垂眸，问：“为什么叹气？章鱼先生，难道你并不愿意帮助我们？”
　　大章鱼看顾长安疑似有些失望的样子，奶冻触手失措地扭了起来，紧张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哪有说不愿意帮助你！”
　　顾长安展颜一笑，应道：“那真是太好了。很期待与您合作。”
　　光屏上的大章鱼忽然又放大了1.5倍，亮晶晶的黑绿色眼睛盯着顾长安，身前的两只触手忸怩地搅在一起，忸怩道：“嗯。”
　　然后它想起了什么，在光屏上飘了飘，不看向他们四个任何一个人，声音大得像在心虚：“你们的人工智能，我帮你们免费升级了，不用谢我。”
　　四人立刻抬手检查手腕上的人工智能。
　　顾长安和谢廖沙都是很基础款的人工智能，唐追求潮流，省吃俭用刚换的最新版，张伯伦父母生前算是高层人士，是四人中唯一一个出身较好的，他的人工智能是不新不旧的版本。
　　但不论之前是哪一款，现在内核都成了一样的款：操作系统图标是小章鱼，投射出的光屏变成了征服号大光屏的缩小版，不论是运行速度还是智能程度，用质的飞跃来形容都不够。
　　这哪里是免费升级，根本是鸟枪换炮，单从性能上而言，简直赚翻了。
　　然而，类地球的人工智能是可以设置个性的。你可以选择不同的外貌身材和声线自己定义，也可以根据星网上有资料的历史名人、明星等仿造，这样捏出来的形象，赋予ta一个名字，再在不断在磨合中修正相处模式，到最后，人工智能就像是一位24小时陪伴你的虚拟朋友，甚至是虚拟父母。
　　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选，直接用冷冰冰的机械音，大多数alpha都会这样，用以彰显自己的强大。
　　谢廖沙和张伯伦都没有赋予自己的人工智能个性，所以即使因为大章鱼的擅自改动不爽，在考虑到这趟任务的凶险后，也还能接受。
　　顾长安给自己的人工智能选择了柔和的声音与性格，不过从来没有赋予它具体的形象。
　　虽然并非不能接受，但这种做法实在触及了底线，顾长安严肃了神情，对大章鱼郑重道：“请说出你这样做的原因。”
　　观察到顾长安似乎有些生气，大章鱼耷拉着脑袋，把自己的声音不断调小：“不能怪我啊，它们太低等了，你们启动我，就是默认我可以吃掉它们。我们智能系统，都是这样的。”
　　说着，大章鱼还有些委屈：“它们还不好吃。”
　　张伯伦皱眉提问：“你们是生物？有食物链？”
　　大章鱼想了想，勉强同意：“按照你们可以理解的说法，这么说也没错。”
　　张伯伦被大章鱼这种“照顾低等生物自尊心”的语气给气笑了，一时气愤，口不择言地反问：“那按照我们不能理解的说法呢？”
　　大章鱼奇怪地看着他，感叹道：“这句问话是何等的愚蠢，你们不能理解的说法，就是你们完全无法理解啊。”
　　它说得好有道理，张伯伦无法反驳，事实上他话一出口自己就知道是气过头了，于是面色铁青，没有再说什么。
　　在张伯伦面前占据优势的大章鱼又有些嘚瑟起来，就听到顾长安严肃道：“这种丝毫不尊重我们隐私、不尊重我们选择权力的行为，没有下次。这是命令，章鱼先生。”
　　大章鱼的眼睛黯淡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着顾长安，乖巧答话：“哦。”
　　看顾长安还看着自己，大章鱼又乖乖地补充道：“没有下次，我知道了。”
　　整个谈话过程，顾长安其实一直紧绷着弦，所以到这时候，稍稍放松下来的顾长安才注意到，唐紧握双拳，紫眼发红，已经气得快炸了。
　　唐上前，一拳头敲上控制台，怒道：“把他还给我！”
　　大章鱼精准地辨析出了他在说什么，在光屏上瑟缩了一下：“可是，已经吃掉了。”
　　唐像是没听到大章鱼说的话，怒火更炙，重复：“把他还给我！”
　　顾长安猜测，唐大概对自己的人工智能抱有深刻的感情，对此，顾长安立刻心生抱歉，认为是自己没有在启动前更好地研究智能系统，才造成唐这种不必要的损失。
　　可是，他身为征服号中最高长官，必须出面制止唐上校这种不理智的行为。
　　“唐上校，我很抱歉，”顾长安走到控制台边，语气柔和又不失坚定，“但我们正在执行任务，你是先锋营的军人，请你冷静。”
　　唐紧紧咬着下唇，仇恨的目光锁住光屏上边抖边缩小的大章鱼，竟然像是根本听不到外界声音。
　　顾长安也顾不得alpha相斥，伸手抚上唐的背，担忧呼唤：“唐上校？唐？”
　　感受到顾长安掌心的温度，唐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头埋进顾长安的怀里。
　　哭了？
　　离开孤儿院后，顾长安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顾长安回想着资料，记起这位唐上校，尽管长得像个少年，其实和自己是同龄人。短短数天的相处，可以看出，不仅十分好强，还有几分桀骜不驯。
　　这样的人，在他们面前哭出来，大概那个人工智能对他来说真的意义重大。
　　于是顾长安像是对待孤儿院孩子那样，用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没有多嘴说什么，任他用哭泣发泄情绪。
　　谢廖沙咬住了牙。
　　顾长安空出的右手也没闲着，飞速在控制台上，输入了一连串复杂的坐标方程式。
　　大章鱼揣揣地看了唐一眼，麻利地通过脉冲星完成了定位。
　　大章鱼：“确认坐标。”
　　按照征服号的自体跃迁速度，临行前的计算模拟，从第一个大型跃迁点出来后，还需要航行约三十天，才能到达第一个目标坐标。
　　顾长安询问：“需要航行时间？”
　　大章鱼：“约十天三小时。”
　　顾长安的黑眸闪过一瞬讶异，谢廖沙亦是微微睁大了眼睛。
　　张伯伦注意到了二人神色，抬头去看光屏上的大章鱼。
　　顾长安再问：“有目标星球的资料吗？”
　　大章鱼：“出于保护银河系生物的考虑，尽最大可能防止出现种族侵略、奴役、买卖等后果，我不能在你们未知是否能够到达目标星球时就告知你们目标星球的生物情况。”
　　这等于是承认，目标星球上有生物存在。
　　大章鱼：“在即将到达目标星球之前，我才有向你们提供具体资料的权限。”
　　顾长安点头表示理解。
　　大章鱼又看了一眼唐，再次开口：“不过，我可以提前告知你们，这个星球的名字，当然，是尽量翻译成人类语言的版本。”
　　顾长安：“请说。”
　　大章鱼：“Death。”
　　作者有话要说：
　　*虎摸小唐


第11章
　　大章鱼没有再透露更多信息，征服号按照脉冲星定位的指引，向着第一个目标坐标飞去。
　　还没到告知唐、张伯伦任务详情的时机，征服号居然能将预计航行时间缩短三倍，顾长安不是不疑惑的，但众人在场，顾长安也只能暂时按下，稍后再问。
　　他们目前还是照着巡逻任务的规范作息执行，按照值休表，首先轮到唐和张伯伦搭档值勤。
　　这两个人互不理睬，一个板着脸将人工智能摘下，一个对着光屏监测数据。
　　顾长安踌躇片刻，他在考虑是否需要进行单独谈话，开解一下唐上校。
　　这样看上去，唐似乎已经恢复了冷静。
　　确实，唐刚刚还摘下了人工智能，但刚刚猝不及防失去了亲密陪伴，即使在外人看来只是人工智能虚拟出的形象，对唐来说，必然有更深的意义和感情。所以，这种一时负气的行为，顾长安是可以理解的，他从来不是过分严厉的上司。
　　于是，当谢廖沙轻轻拍他的肩膀，疑惑他为什么不迈步时，顾长安选择和谢廖沙离开主控室，一起向训练室走去。
　　顾长安与谢廖沙一离开，主控室更是安静得吓人，只剩下规律响起的，轻微的，正常运行报讯声。
　　光屏上全线倍数增长的数据，让张伯伦面色紧绷，这种自体跃迁速度，远远超过了类地球人类掌握的最高技术。
　　不论这个任务的详情究竟是怎样，都必定是个很难再活着回到类地球的任务。
　　张伯伦是虔诚教徒，此时不由得在心中默念祷词，以此安抚内心深处的恐慌。
　　他从不后悔加入先锋营，每一次任务也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但毕竟，谁都无法在生死面前，做到完全的优雅从容。
　　唐面无表情，人工智能被他远远扔在一边，望着前方无垠的宇宙。
　　宇宙的大部分，都是冰冷的真空。
　　星际永恒的黑夜，让这无比辽阔的真空，光是这样凝视着，都似乎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冷。
　　唐的右手无意识抚上肋间，在军服衬衫下，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一串太长、太过鲜艳的玫瑰念珠。
　　当手掌隔着衣料感受到念珠起伏，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撤开了手。
　　他不该需要这些虚假安慰。
　　大章鱼躲在光屏角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唐，触手扭来扭去，过一会儿，“跑”出了光屏外，窜到训练室去看顾长安。
　　*
　　训练室的设计，祖克星人参考了前任上将给的先锋营训练室照片。
　　这间训练室过分宽广，室顶更是足有三十米高外，但内部的主要训练器械，是和先锋营训练室里的一模一样。所以四人在日常训练这方面，没有遇到需要适应的问题。
　　顾长安现在的问题是，谢廖沙不知为何，一路上来都非常沉默。
　　不是之前那种丝毫不尴尬的沉默。
　　谢廖沙似乎有些不高兴。
　　有唐这个先例在前，顾长安顺着猜测，难道谢廖沙的人工智能也是亲密伙伴？
　　这可就难办了。
　　唐显然是不拘束自己天性的alpha，顾长安只会考虑唐是不是还需要开解，而不会顾虑唐是不是愿意被开解。
　　而谢廖沙，他高大强悍的身体素质、沉默冰冷的性格等等条件，可以说，谢廖沙各方面都符合人类对最强alpha的主流想象。
　　登舰那天，谢廖沙主动自述身世，顾长安还以为他私下健谈，多相处几天之后，顾长安发现，其实谢廖沙私下依然是相当沉默的，他本身性格就是如此。
　　这么一想，谢廖沙登舰那天不同寻常的健谈，应该是因为上将提起了前代星舰失踪事件，想到父母，心绪波动的缘故。
　　因此，顾长安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主动提问。
　　何况，年轻alpha尤其要面子，若是谢廖沙误认为顾长安的关心询问是在小瞧他，也许会闹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顾长安待人友善，在崇尚天性的alpha中人缘很好，而崇尚狼性的alpha们以实力为尊，大多数也不会和他过不去，被实力碾压后更是会对他尊敬有加。
　　在与谢廖沙熟悉前，顾长安一是需要隐瞒性别，二是全心扑在大校工作中，休息时间热衷训练，其实也并没有走得近的战友，一样没有和朋友相处的经验。
　　所以顾长安既有顾虑又没经验，结果也就一路沉默了下去。
　　直到各自换了训练服出来，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谢廖沙牙都要咬碎了。
　　他很想和唐上校打一场模拟战。
　　谁输了以后必须离顾长安十米远那种。
　　谢廖沙望着顾长安的背影，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并不雄壮的人有那么强悍的防御力，能在虫族雌性尽力一踢下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