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归岚还未反应过来,傅昙已经就快到了晏虚白附近。他顾不得其他,忍着掌心筋骨碎裂的疼痛,将手中胜邪拔出,便追着傅昙而去。
在场的修士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紫衣男子御气而下,以为是被傅归岚逼迫而逃窜,甚至还有人要出住他一臂之力,拦下那“邪修”。
晏虚白因为受了伤,又被嘱咐不可再乱用术法。他知道傅归岚现在不会让他陷入危险,也知道无忧会护着他。可是下一瞬间,晏虚白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九年前。
是不是就要把命丢在这里了。
猝不及防,脖颈上传来痛感。猛烈的冲击让晏虚白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了身后墙体,背上的钝痛虽然汹涌,可是半分比不上腹部被贯穿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过啊熟悉了,九年前那一夜,晏虚白至死都会记得,如今还是一样的手法。晏虚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熟悉的眼睛、熟悉的面容,费了好一会气力才反应过来,这是傅昙,不是他。
本就有伤口,还是新鲜的。
晏虚白虽然觉得痛不欲生,可还是庆幸。可就是这个新鲜的伤口,引着攻击者打偏了,大概离灵根还有半寸吧。
但是,傅昙也知道,他眼中寒光毕露,似乎对晏虚白的就是势在必得的样子。哪知下一瞬,就在晏虚白眼前,傅昙的眸光开始涣散。
一股浓烈的合欢香气被卷携在罡风中,迎面包裹而上。
他来救我了。
这次来救我了。
晏虚白心中暗想,顿时攻击的恐惧也减轻许多。
一阵掌风,带着暴增的灵气,从晏虚白耳边而过。傅昙被推离甚远,身上明显有气刃划破的伤口,他笑着看向眼前的两人,余光看见自己指缝面上淋漓的血迹。突然面上就染了奇怪笑容,傅昙笑着舔了下手上血液,道:“哥哥多年心思没有白费,晏公子的杳冥倒是恢复地和当年一样全盛。”
晏虚白捂着腹部,疼的几乎快要晕过去。好在,这次灵根尚在。
“傅昙,你走吧。我并不想同你手足相残。却月城的这些,我来处理。”傅归岚对着不远处地人说道,可是看着他狰狞笑容中的杀意,傅归岚朝左侧走了两步,彻底将晏虚白护在身后。那只完好的右手也紧贴着后背,牵住晏虚白,迅速度了点灵气过去。
傅昙并没有按照傅归岚说的来,他反而拿起了手中另一个完好的封灵袋,打开来。霎时间,数不清的魂魄迅速从中冲出,争先恐后地逃离封灵袋,往演武台方向冲去。
“哥哥,既然你不愿意把晏公子交出来,那我还是自己抢好了。”傅昙说完,将已经空了的封灵袋一丢,便朝晏虚白冲去。
虽有几仗远,但也是转瞬之息的事情,傅昙就快要到了。傅归岚把晏虚白朝演武台众修士那边推去,自己迅速迎上傅昙的攻击。
被推到人堆里的晏虚白,惊奇地发现,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被张开结界了。
“晏宗主,你还好吗?”许慕骅还有几个修士围了上来,扶住了晏虚白。
“无事。”忍着痛意回答,又把目光放到了傅归岚身上。见着他们两人在搏斗,修士们居然还是讨论地要不要去帮那紫衣男子。
“傅归岚不好惹,我们还是去帮帮那人吧。要是打赢了,说不定就能让傅归岚把我们的孩子放了。”
“好啊好啊,我们赶紧吧。”李茗凭煽动着大家,自己也做出要助阵的模样。
这些人,究竟在想什么?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吗?
“你们要是想送死,就去帮那紫衣男子。”晏虚白突然说道,声音虚弱,可还是让大家都听见了。
“晏宗主这话是何意啊?”李茗凭问道。
“紫衣男子便是同裴哂思一起,将诸位的孩子撸劫至此。”晏虚白指着傅昙,又回头看了一圈这些人,继续道:“若是傅先生被他打败了,接下来死的就是我,取走我的杳冥,献祭给地狱恶鬼,以使却月城堕入虚无。”
听到这话,周遭修士一时无言,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诸位要是不愿意信也就罢了。看看上面的鬼气,等鬼气散尽,修罗破禁而出,莫说他们,”晏虚白看了眼演武台上的少年修士们,又言:“就是诸位,也都是鱼肉。”
“晏宗主先前说与傅归岚翻脸,可是如今又帮着他说话,我们怎么知道你是哪一伙的。”李茗凭问道。
“是啊是啊。”
“我觉得李宗主说的对。”
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晏虚白听着,只觉得这些人是不是生来就没有明白是非的能力,李茗凭一句话,他们就应和了?
“晏宗主的话也不一定就是帮傅归岚说话,而且…”许慕骅突然发声,可是话说了一半,又停下来了,指着傅昙道:“各位帮我看看,那云宗弟子是不是和傅归岚长得一样。”
不少修士应声探头张望,没一会就又听到声音,“好像是有□□分相似,难道这人与傅归岚是兄弟?”
“啊,那怎么办啊,这样不就是说有两个傅归岚了,谁赢了我们都没有好下场,不如我们赶紧走吧。我宗不过只有几个外门弟子,死了就死了。”
许慕骅朝晏虚白拱手一礼,道:“晏宗主可知那人与傅归岚,是何关系。”
见着这小子还算脑袋清明,晏虚白道:“他与傅先生,确实是同胞兄弟。”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快走吧,快走吧,还救什么人啊。”
有两三个跟风而来的修士只言要离开,可是绝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因为这些都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或是宗族栋梁,已经到这里了怎么会离开。
“不要听晏虚白胡言乱语,若真的是这样,那他怎么不自己走。据我所知,晏门可是只有两个外姓门生还在这里。”安静了没一会的李茗凭,此刻又开始说起来了。
许慕骅还有修士们看着他,又看看晏虚白,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谁。
晏虚白走出人群,忍着腹部疼痛,把稀薄的灵气度上了无忧,站在修士们前面,道:“不信我,可以啊。但是若要去与傅先生动手,那也要看能不能赢过我手中的剑。”
突然就变得剑拔弩张,李茗凭还想再开口,突然被许慕骅拦住,道:“诸位,我是白云泽人,我父亲是白云泽宗主,此次前来我也是为了救我的堂弟。我知道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可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李茗凭上前,抬手想把许慕骅拉住,可是立马被人推了回去,只听许慕骅继续说道:“此刻傅归岚与那云宗弟子斗的正酣,我们若贸然上手,后果是何谁都不能承担。不然我们都先等一等,就算傅归岚与云宗弟子都想取我们性命,可是现在他们也没有功夫来理我们,是不是啊。”
许慕骅稍微停顿,走到晏虚白身边,又道:“晏宗主也受了重伤,我们若此时与他动手实在太过不道义。不若诸位再等等,我来之前已经让父亲从白云泽调人来这里支援,我们再等等,他们很快就能来的。”
听到有救援,还是个大宗的救援,这些修士们瞬间安静下来。而一直无风起浪的李茗凭也安静许多,往人群里躲了躲。
许慕骅说完朝晏虚白也投去目光,轻声道:“晏宗主,你不然也把剑收起。而且你身上的结界如此强势,我们怎么可能伤到你。”
晏虚白神色早就柔和下来,此刻看到这个少年也算是说了人话,便点点头,敛了剑意。
这边算是安稳下来了,可是傅归岚那边的形势并不大好。
傅昙像发疯了一半攻击着,虽然几次三番他想趁着傅归岚破绽之时去找晏虚白,然而还未走远便又被傅归岚重新扯回战斗。
“哥哥,你难道不想再见到爹娘吗?也不想再见到师兄师姐们吗?”傅昙一面逃离着傅归岚的进攻,一面诘问着。
“我也想。”
若说不想是不可能,当年傅昙提出这个计划时,他就心动过。可是傅归岚明白,世间哪有复生之术,且此刻傅昙要伤的人还是晏虚白。
若真的再来一次,傅归岚不知道自己还能否唤醒人。
他二人战场从地面到天上,阵光掩映中,灵气刃就像纷纷飘落的花瓣。周遭鬼气越来越浓重,这些气刃有些没入鬼气里,就迅速消失。
傅归岚以为还有些许转圜时间,可是等他看到虚入禁制裂口的黑气越来越淡,且隐约又鬼角露出时,他知道已经没有让他犹豫的余地了。
“傅昙,我以兄长的身份,再劝你一次。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傅归岚试图让他的声音平静、宽厚。
面前的人,此刻衣衫浮动,灵气化作的光剑就在手,上面已经沾了血迹。
傅昙面目狰狞地说道:“是你不要阻拦我才对!”,说罢,没有丝毫停顿,提着剑刃便直接刺向了傅归岚。
可是傅归岚并没有躲闪,手中的那柄短剑散着红光,他拿在手里在犹豫,在纠结。
没有时间了。
可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若不阻止他,倾覆的又何止一个却月城!
母亲会恨我吗?毕竟从小就让我好好照顾傅昙。
到底哪边更重要,你还看不出吗?
可是,可是…
“对不起。”傅归岚低声说着,掌中已经沾满了鲜血,那柄短剑就插入了傅昙的心口。
“哥哥…你居然真的为了那群不相干的人…”傅昙张口,一口鲜血涌出,让他的话语含糊不清,“而…杀我。”
傅归岚没有说话,傅昙就趴在他的肩头,所有的重量都在他身上。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死在自己手中,这种感觉十分不好,而且他并不是任何傀儡或是仿物。
这是他的弟弟。
傅归岚心中很难过,可是现在的情况并不允许他将时间耗费在这里。仰头发现离他一仗远的虚无,已经有半个恶鬼头探查。
人已经没有呼吸,傅归岚想要去把傅昙送到地面,在来封印虚无。
可是傅昙却因为傅归岚的动作,从他怀里滑脱,直直的往地面开始下落。傅归岚伸手要去抓他,可是并没有机会了,耳边已经响起恶鬼的呼号声。
他看着人,远离他,坠落着,就像飘零的落叶。傅昙那双眼睛在下落中一直未曾合上,本该已经失去生气的人,似乎在利剑刺入胸膛的时,万分怒气无从发落,全都挤到了瞳仁里。
就这样,他看着傅昙重重的摔在地面。
傅昙掉落地面,将围观的人们吓了一跳,面容的相似让晏虚白心中陡然一跳,可待看清衣衫后,悬着的心终于平复。
而这声落地闷响,也提醒着傅归岚,面前尚有未了结之事。
傅归岚知道自己灵气所剩不多,若等恶鬼完全出现再去封印肯定是不行。他拿着胜邪直接飞向虚无。跃近了才发现,刚刚所见的恶鬼,此刻正呼号着往外挤,鲜红的头颅与身体,还有他们头上的鬼角,都是如此可怖。
他忍住心中颤栗,迅速将气海中灵气抽出,全部度在胜邪之上,以激发出最大的剑意。
猛地,扎向恶鬼额间。
傅归岚旋身退后,手中掐起剑诀,口中念起咒言。
罡风骤起,风云突变。
恶鬼呼号着,而演武台结界外的生魂此刻就像受了惊吓一般,紧紧贴在那金光外侧,似乎想赶紧回到肉身中去。
傅归岚没有再多做停留,迅速将空中画好的封印图案打向了恶鬼。同时迅速布施禁制,飞快地将那虚无上破损的纹路修复。
地面众人,怕是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这番景象了。看见苦狱中的恶鬼修罗,被逼退回无间,再到出口被封,虚无被禁。这都是罕见之景。
终于结束了,看着召出虚无的阵法逐渐暗淡,傅归岚长舒一口气。回忆当年见到父亲封印虚无的景象,傅归岚还是觉得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再有。
地狱之物,就永远地留在地下吧。
晏虚白看着翩然而下的人,知他此刻定是筋疲力尽,赶紧上前扶住。在触到傅归岚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心中涌出一股酸涩,不自觉眼中氤起水汽。
“哭什么?”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仰面看向这个虚弱的男子,入目的不仅仅是俊逸的面容,还有他身后初升太阳铺垫出的绚烂朝霞。
“没有哭。”晏虚白眨了眨眼睛,低下头来,又感到自己额前刘海被人揉了一番,垂眸问道:“事情都…了结了吗?”
傅归岚似是没有听道,未有作答。晏虚白等了一会又扬起脸,看到他深邃柔和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不自觉脸颊一阵滚烫,愣神之际又听到耳边传来回应。
“嗯,了结了。”
此刻,天光终于大亮。这一夜真是过于漫长。
第100章 梦寐(1)
正值傍晚,夏日余晖洒满龙梭山。虽近夏末,可是山上的银杏还是一派绿意盎然的模样。晏虚白就着晚霞,看向遗仙阁院中的几株高树,金光满镀,实在是很好看。
“阿愉,今日拜访的各宗已经都走了。明日尚有中南域,三家主宗及十八附属宗的人前来,还如今日安排在遗仙阁会面。”
晏虚白在院中站了没一会,就听到有女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转过身,看见女子端秀姿态,满目和蔼,他不禁嘴角微翘,语气中带着隐隐撒娇,道:“姑姑,世家间的人情往来,我素来不擅长。明日可否让姑姑代我去见他们。”
半个月前,从却月城中救出了那群被撸劫而走的少年修士后,这场因为裴哂思私心挑起的事情终于算告一段落。而各宗为了表示谢意,主事者纷纷前往龙梭山,登门拜谢。当时晏虚白受了重伤,推了不少,可现在养了大半月,虽未痊愈可也是能够见人了。晏虚白便被端荧催着去见,只说“宗族间往来,不可一直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