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虚白扯着缰绳,问道:“我们去哪里?”,吉黄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在空中半浮半飞。
“容我想想。”说着,傅归岚下巴轻轻放在晏虚白肩上,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
“你没事吧?怎么声音听起来这样?”
“没事。”傅归岚回了一句,可是这话在晏虚白耳朵里根本就不是没事。他还想再问,就被傅归岚打断:“走吧,我们去临安。”
“要去仙桃宴里吗?”
傅归岚点点头。
“好。”
晏虚白手中缰绳一拉,趴在小白马身上,对着它耳朵耳语几句。瞬间,它脚下就和踩了飞云一般,耳边风呼啸,地面上的人和城镇都越变越小。
飞了一会,晏虚白觉得地面景色熟悉起来,一座巨大的石板桥映入眼中,原本就身处数十丈的凌空,这会可以清晰的看见这座桥,那若是在地面想必也是一座虹桥吧。
可是,不是虹桥,是天生桥。
晏虚白垂着眼眸看向下面。这里,几月前还是一片战场,那场战役里,玄门同仇敌忾,才这么快换来平安。
如今天生桥的禁制还没有撤去,外面桃花三月,粉桃绿柳。天生桥里还有霜雪未化。许是对那场祸乱影响太深,感觉还是昨日之事一般,晏虚白眼神一直未有离开那片冰霜。
“青宗主先前一直都觉得你没有错吧?”晏虚白轻声问了一句,声音被迎面而来的风给震碎,还是被他身后的人听到些。
“是啊,还记不记得你离开道场那天,裴君琛也是因为画神受伤。”傅归岚神色暗淡下来,“没想到这一次,还是裴君琛...”
听到这里,晏虚白唇齿见不由地逸出一个嗤笑声,“不久前还可以共同战斗的人,如今对你刀剑相向。”
傅归岚没有说话了,心情落寞起来。
见到天生桥,就知道离临安不远,而仙桃宴里就在临安以南二十里左右。晏虚白估摸着也差不多快到了,可是在马背上并未看见任何屋舍,只是一块草坪,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一堆小树林,离的远也看不清是何种树木。他张嘴问了一句:“在哪呢?”
“就在这下去吧,上了禁制是看不见的。”
晏虚白也没有多问了,拍了拍小白马的脑袋,寻了片空地便落了下去。
刚刚站定,准备去将马收回封灵袋,结果看见它嘴里居然还嚼着一把草,而且这个草量跟一个时辰前被召来时没差多少。
“你…你这口草怎么还没吃完?”
被问了这一句,吉黄马居然停下嘴上动作,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晏虚白,鼻子里还发出呜呜地声音。
“是我不好,在你吃饭的时候突然把你召来。”说着,晏虚白在它那一头小卷毛上轻拍了两下。
“看来,它是真的喜欢你。”
听到身后响起傅归岚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推了推吉黄马,说道:“小白乖乖在这附近吃草,不许乱跑。”
小马闻言,就蹦蹦跶跶地走了。
“小白?”傅归岚笑出了声,其实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多好笑,而是因为晏虚白唤这个小马时的神色,就和哄孩子一样,又想及当日他也是抱孩子一样抱絮絮,就更加忍不住了。
晏虚白转过身来,一改刚刚对小白说话的神色,沉声道:“先生是要指教什么吗?”
傅归岚赶紧拜拜手,一本正经道:“不敢不敢,只是想问晏宗主,为何要叫它小白呢?是因为它通体雪白呢?还是因为你的字是虚白呢?”
“那不如先生也先和我说说,度卢涧的猫,为什么要叫絮絮呢?”晏虚白走到他身边,抬头看着傅归岚,那眼神晶晶亮亮,浅金色的瞳仁,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一块上等琥珀一样。
傅归岚看的愣了神,在他眼里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了。可是很快他又退了一步,脸上挂着笑颜,道:“天机不可泄露啊。”
明显不满意,而且感觉似乎还是被调戏一番。晏虚白本来还打算说几句,可是考虑到现在身处何地,还是早点把事情了结才好。“那我也不与你说。”转身朝着草坪深处的禁制走去。
傅归岚也赶紧跟上了,知道他没生气,一路上又开始逗晏虚白。
二人来到禁制入口,瞧着周遭果真是一片狼藉。已经开春,别的地方都是郁郁葱葱,这里的草坪稀稀拉拉长着些杂草,更加不可能见到灵植灵兽,而先前在马背上见到的树林,这会凑近了看,原来是一片桃林,可也不像却月城那时的桃花。这里的每株树上就只有几个瘦小花苞,连叶片都是细小。金黄色的道场禁制此刻已经破破烂烂,简直随便一道气刃就能打碎一样。
晏虚白跟在傅归岚身后,心中虽然没有不安,可是看到这样的景色,也高兴不起来。
“等我一下,这个禁制已经没有什么灵力,也只起着隐藏地效果。可毕竟是玄门共同下的,不可强行破除。”傅归岚沉声说了一句。
晏虚白道:“不急,你慢慢来。”,看着傅归岚已经抽起灵气,开始破禁,他也做不了什么,就安静站在一边。
“你来找我了吗?”
一声女声入耳。
第77章 前梦(2)
“听到了吗?”
“听到了。”
就在傅归岚刚破禁制的一瞬间,这声女声便响起,以为是他听到的幻音,可回头再看晏虚白,脸上同样挂着疑惑的神色。
果然不是他们听错,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声音。
二人站在原地,屏息静气,希望能再次听到那个声音。可是半晌过去,周遭除了风声和远处的水流声,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声。
“兴许是…”
“是什么?”傅归岚接话问道,脸上居然难得的带着压迫感。
“我不知道…”晏虚白自然晓得那副神情的意思,也不要给他希望了。总归像晏长歌那样的幻象,也不是普遍存在的。
傅归岚眉宇间柔和许多,又带上了往日神色,笑着说道:“这里一丝鬼气都无,你也不必怕。”
“好。”
晏虚白跟着他,往桃林中走着。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又感慨万千,心里不禁想到若是自己遭受了同样的事情,能否像傅归岚一样经受的住。寄人篱下的活着,表面风光万丈,实际却事事退让。
若是晏门堕入虚无,且被万千玄门宗族说是邪道,那将是何等可怕的事情。想及此处,晏虚白又暗自庆幸,晏门尚在。
“你怎么了?”
晏虚白被喊了一声,原来他已经落在人身后那么远了,看见傅归岚又转身朝他走来,回了句:“我没事,第一次来这里,被景色吸引了。”
“是吗?第一次来魔窟,怕不怕啊?”傅归岚调笑着说道,一双眼睛如同月牙一般。
魔窟,这是什么词,他这样毫不在意地形容旧宗仙府。
晏虚白一时无语,只是看着他,嘴角勉强扯出一段笑意。
“你怎么这样的表情,是不舒服吗?还是被刚刚那个声音吓到了。”傅归岚见着人不说话,也没有动作,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这里没有鬼。”,说着,傅归岚又伸手去牵住了晏虚白的手,轻轻地握在手里。
晏虚白想到之前在书史上看到的东西,那是他特意去寻了仙桃宴里的旧闻来看。祖父说的隐晦,玄门百家又是只知谩骂,散修流言更是不可信。
傅归岚一直和他说,这里没有鬼。大概就是书上说的,“无间骤现,吞天噬地;血海飘零,虚无往生。”
短短十六个字,就把当年的惨像一笔带过。当真是连编撰者也觉得这是不忍细写的事情吗?凭着晏虚白在脑海里不断翻想,也描摹不出。
那当年的傅归岚,又是怎样逃生出来。自家宗族这般惨像,还要被扣以邪修之后的名号。
如今,连一贯相信他的人都离他而去。如若不是知晓内情,晏虚白肯定会觉得傅归岚也真的是个冷血的人。
“我真的没事,不用在意。”晏虚白摇摇头,将刚刚脑海里的东西藏好。手掌心传来的温热,让他心里也热起来,回应似地紧紧捉着这缕温暖。“不要说我,我可没有受重伤。倒是有人,不要吃药,还非端先生架子。”
傅归岚苦笑一声,想反驳,可是这话确实没错啊。
“走了,等回晏门,再好好吃药。”晏虚白动了动被握住的手,看到他的并没有多少生气的面颊,此时又笑出花来。
原本以为整个仙桃宴里,其实只有几株破败瘦小的桃株罢了。可是越往树林中走,越觉得景色不同。原本的低矮桃树变得高大起来,瘦小的花苞也精致饱满地立在枝头,甚至还有不少已经开了,花瓣是层层叠叠,花朵个头甚至如牡丹一般大。空气中弥漫着些许薄雾,如梦如烟。如果留心细嗅,还可以闻见淡淡地桃花香气。
除此之外,原本干涸贫瘠的土地,也有些许径流出现,潺潺流动。水面上飘着不少坠落的花瓣,在某些地方,甚至那些花瓣都淤积起来,阻在水流的两侧。
这些径流不深,甚至容纳径流的土地凹陷处,也不过才半寸左右。就像是这些水是从什么地方漫出来一样。细细一看,这些水光居然是泛着粉红,就好像是一片桃花林抖落的颜色,混在其中。
“静水…流深?”晏虚白看着眼前的景色,嘴里不住问了一句。
傅归岚笑着反问一句:“是说我吗?”
“…”
“再往里走,就不是这番美景了。”
“...嗯?”晏虚白才开口,就立刻明白了。
如果说前面的风景是人间仙境,那此时此地便是冥府般诡谲。
鼻子中嗅到的还是桃花香,可却甜腻地让人晕眩。日光不知何时在这里暗淡下来,原本如梦的薄雾,变得更为浓重,甚至泛起了殷红色。这般颜色的不止是雾气,还有原本的浮光流水。
“这是…”晏虚白才注意到脚下,半盏茶之前看到的和现在看到的是截然不同。
原本粉红的水光,已经如同鲜血一般沾染泥土。当是眼花,晏虚白蹲下又仔细看看,是真的殷红无比,走在他身边的傅归岚,浅色衣摆沾染后的更是明显,就像从血海间走过。
这里被称之为血海也不为过。
至于那些高大的桃树,躯体黢黑的像焦炭,可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状如牡丹的花朵,却变了颜色,一朵朵泛着森森青绿。
黑树青花红水。
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屠杀焚烧的地狱,更有浓重郁结的雾气作陪,如何不叫人发怵。
晏虚白起身,被空气里的甜腻气味熏得打了个喷嚏,眼中都沁出泪水,忍不住还想再打。可是下一瞬就感到额间一凉,那股窜入鼻腔的香气被隔在外面了。
“这里桃花瘴浓郁,外宗人受不了这种瘴气。”说着,傅归岚收回了施术的手,指间还残存着点灵气。
晏虚白感觉比先前好多,嗅到的又是如常花香。
“前面就是了。”
顺着傅归岚所指望去,晏虚白瞧见的还是一片密林,半点没有差别。可是既然是在这里,傅归岚又不会迷路认错,他又何必多问呢。便顺从地随着人一路往密林中走去。
景色不再有变化,还是这般诡谲。
没有一会,居然真的在密林中出现了一小座庭院。晏虚白抬头看着匾额,腐败凋零地木板,悬在门上,几乎就要碎裂,还是可以看到“仙桃宴里”四个字。
这座仙府,一点都不大,周围没有路,就像在桃林浮水间突然长出来的一般。而且,整座庭院还被金黄禁制包裹。
虽然有禁制的光芒,可晏虚白还是觉得这里更暗了,就好像是黑夜一样,抬头望向天空。原来这里的桃树长的参天,大有要把此地掩埋的意思。嘴里轻轻念了咒言,一缕荧光从他手指间滑出,绕在身旁。
他借着光,看向傅归岚,并没有在他脸上瞧出什么喜怒哀乐。看他非常熟练地解开禁制,便也跟着人往门内走去。
这里是非常普通的院落,既不华丽,又不奇巧。甚至连各宗都有的聚灵阵法,也都没有。
原来在外面桃林时,晏虚白心中还会暗暗感慨,原本被称为仙宗还是有它的道理。可是到了这里,他只觉得这里和俗世没有区别。转念又否决了这个想法,既然曾是仙宗,还是不可小看。
“看着不太像?”
傅归岚的一句话,直接让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看出他的窘迫,傅归岚也没追问,自顾自解释起来:“原本旧宗就是个小宗,不过因为胜在功法,让修炼的人一日千里,且又占了这个灵气充盈的地方,才被说是仙宗。不过…仙宗才几年就换了邪道的称号。”说完,傅归岚又无奈地笑了两声。
灵气充盈...晏虚白注意到这里比他去过的任何一个仙府,都要轻灵。
先前被桃花瘴掩盖的灵气,在这座府邸里汹涌浓烈的漫溢。
晏虚白估摸着这里也就是个三进三出的宅子,其实也容纳不了多少人。一路行来也没看到有弟子居或者其他的屋舍,又问道:“你以前住哪里呢?在这个宅子里吗?”
傅归岚笑着点点头,回答道:“是啊,我和父母、姨母住这里。几里外还有座桃林,是族中长老们的居所。至于弟子居,也在那边。怎么,想去看看吗?”
“没..没有。就是有些好奇。”晏虚白摆了摆手,看着前院中的枝丫横肆的植株,又问道:“我记得,书史上说仙桃宴里并没有太多弟子,可是却是曾被叫做仙宗。到如今,也没有多少宗族能被这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