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青栩,此时应该还在侧厅等待。
厅中喧闹的声音小了许多,可以听见台上人的话语声。
“韩宗主?”裴哂思脸上笑眯眯的,精瘦的面庞满是红光。
韩飞舟推辞道:“祝词我在落照山时已经讲过了,这次说是庆功宴,其实还是你家孩子的婚礼。我就不说些那些话了,你来就好。”说罢,韩飞舟从身侧的案几上端了杯酒,“今日,我是来吃酒的。”
裴哂思脸上还是笑呵呵,看了一眼裴君琛,“琛儿,一会可要认真对待。好好与青栩说话。”
裴君琛垂目点点头。
“在下不才,替韩宗主致辞。今日是天生桥战役胜利的庆功宴,各宗修士酣战数月,终于将扰乱玄门安定的邪祟封印斩杀。这是玄门百宗共同努力的结果,此次庆功宴正是为了庆祝战役胜利而举行,现在我们可以安定平安地坐在这里饮酒,那是众人配合战斗的结果,也是战场上牺牲的修士们用血用命换来的。”
“我们在享受的同时,万万不可忘记那些战死的修士们。是他们舍身取义,铺就了一条通往安乐玄门的道路,在这里在这时,我没有忘记他们,我希望各位也不要忘记他们。”
裴哂思慷慨陈词一番后,接过裴君琛递上的酒水,“哗”的一声把酒水洒在了悬凌台上,“这杯酒是祭战死的各宗修士们。”
又拿一杯酒,裴哂思二话没说,直接饮下,“这一杯,是敬今日前来赴宴的各位,感谢各位在战事中鼎力相助,换的今日太平。”
裴哂思脸上笑容更大,眼中神色也变得慈祥许多,“今日,也是我儿裴君琛与赤泽水境青栩的婚礼。”说话间,裴哂思将手中酒杯递给身后的裴君琛,抱拳,深深一躬身。
“多谢各位赏脸前来。”裴哂思声音带着点激动,起身后朝台下众人看去。
“裴宗主怎么这么说话啊,这次战事要不是却月城倾财力资助,我们哪能这么快胜利。”一道带着市井口音的声音传来,在安静的大厅里显得很是突兀,“裴宗主,又把自己家的公子派到前线去,可见裴宗主从来都是以天下苍生为先啊。”
说话的人正是李茗凭,坐在离悬凌台不远的地方。难得今日参加喜宴,他穿的也是光鲜,一声金灿灿的衣袍,腰间配了不少配饰。可惜这个李茗凭是在太矮了,加上一双下垂眼,就是穿着华服也不不像贵人,看起来反而还有点好笑。
“哪里哪里,这个功劳是大家的。我却月城也只是出钱出灵器罢了。若论战场上实打实干,现在坐在这里的各宗修士哪个没有发言权。”裴哂思依旧慈眉善目,和和气气地道“若论起战功,青宗主带头镇压布施禁制,晏宗主封印罔境,道场刘长老傅归岚一人灭三成邪祟。还有莫贺延碛姬宗主,不远万里从西北之地赶来,又带精英弟子前来赴战...哪一族不是尽心战斗。”
“裴宗主,你就别推功了。而且裴公子婚事,可是为了给整个玄门冲喜,这是玄门的福气,你们说裴宗主是不是大仁大义之人。”李茗凭继续脸不改色地说着,甚至还想从别人那里得到赞同。
晏虚白也被刚刚的奉承声给吸引,抬眼朝宴厅东北方向看去,只见李茗凭已经站起来,走到悬凌台正下方,滔滔不绝地说着。裴哂思对这个李宗主的话,似乎还很是受用。而周遭席位上一些世家子弟则是蹙眉观望。
这个李宗主,实在是太“不拘小节”了。
堂下众人虽然没有反驳,但是李茗凭这个溜须拍马也拍的太过了。大家虽然想恭维裴哂思几句,也都说不出比李茗凭更厉害的话了,自然也都随大流附和几句。
“是啊,裴宗主功不可没。”
“这是各宗努力的结果,裴宗主也不要太过谦虚。”
晏虚白听着,不禁抿住嘴巴,心道:“也是难为李茗凭能想出这些词。”
“兄长,我一会去找昭明,看看能不能去看看青栩。”晏明怀用迟云半掩面,小声对晏明怀说道。
“好。”晏虚白微微颔首又望了晏明怀一眼,见他脸上兴致其实并不高,“你也不要这副表情。”
晏明怀点点头,收了扇子准备起身,却又被晏虚白拉回坐席上。
“切记,不要冲动。也不要和青栩说些让她徒增烦恼的话。”晏虚白低声说道,话也未尽。
“我知道了,兄长。我有分寸。”晏明怀点点头,径直起身往甘陈厅东侧的旁厅走去。
东侧厅门口,裴昭明已经站在那里了。见到晏明怀来了,赶紧迎上去,晏虚白瞧见晏明怀神色没有异常,还能和裴昭明絮叨,也放心了些。
晏明怀和裴昭明进了东侧厅,晏虚白也看不见他们了。这短短一小会,裴哂思的祝词已经说完了,宴厅中又恢复了先前喧闹欢乐的气氛。
裴哂思也从悬凌台上下来,和一些宗主们在饮酒。李茗凭还有其他几个修士则跟在他身后,丝毫没当把他自己当宗主,好像就是裴哂思的随从一般。
韩飞舟已经坐在悬凌台上,裴君琛也立在那里,时不时整理衣衫。
厅中歌舞又起,大家都在喝酒高谈,其实所有人都在等青栩——这场宴会的另一主角,等着她来,为的就是观礼。
第64章 嬉泣(4)
晏虚白手中端着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不经意看向了傅归岚那边。见他似乎也百无聊赖,只是把玩着手中酒盏。可是不知为何,傅归岚面上虽是无趣模样,但从落座开始便再也没有露过笑意,这和他往日作风真是完全不同。
莫不是,先前说的话让他太过担心了。
晏虚白心中猜测,也有了点愧疚:真是不该,他自己是道场长老,事情应该也不少。揣测却月城,结果我的随口之言,可能还真让他苦恼了。
晏虚白摇摇头,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说话前一定要三思,千万不可以忍不住脱口而出。
自己与他原有恩怨,现在放下了些,居然又变得有些依赖。
“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灵气团,大惊小怪的没见识。却月城处处不止精巧,甘陈厅中自然有盘旋的灵气。”
“我知道啊。可是这个灵气团刚刚还没有,突然出现的。”
听到身后席位传来的吵闹声,晏虚白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修士,应该是随他们宗主一块来的。
而他们口中说的灵气团,就浮在甘陈厅悬凌台上空,贴近穹顶。只是现在厅中歌舞不断,谁也不会没事抬头看。
晏虚白也只当是厅中积存的灵气,久久不散集聚而成的,不放在心上。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裴哂思也回悬凌台上坐下,和韩飞舟说着话。只听门口通报弟子一声高喊:“新娘入厅,踩红羽毯,步步生仙。”
厅中众人寻声望去。
青栩一身正红礼服,绣满金线凤凰。凤冠花钿,红玉珠串,足踩凤履,全身上下环佩玲珑,灵气漫溢。而在他身侧的是青沉夜,原本应该是青向寄来送青栩入礼,可是年初青向寄又大病一场,无法下床。
青栩一手扶着青沉夜,一手执羽扇,一步一步缓缓走入甘陈厅。
在她身后有十几个侍女,两列而立,跟随缓行。
“青栩都出来了,明怀怎么还没回来。”晏虚白看到青栩虽然华服加身,可是脸上却半点喜悦的表情都没有,眼白还有些泛红,似乎是刚刚哭过。
正在疑惑着,晏明怀和裴昭明出现在东侧厅入口处,而离他们不远处的角落,裴惜安就站在那,双手抱胸,目光留在青栩身上。
裴惜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角落,脸上神色很是奇怪,说是悲伤也不像,说是怜惜却也没那么重。总之,个中滋味大概只有裴惜安自己知晓。
至于晏明怀,晏虚白一眼就看出他不高兴,虽然还和裴昭明说说笑笑,但是他每次不高兴装高兴的神色,晏虚白还是立刻就能识破。
晏虚白朝晏明怀那边招招手,示意他寻个时间到这边席位上。
看着青栩款款步上阶梯,宽广的裙摆曳在身后,眉目如画,身姿秀丽。果然不再是小时候那个面粉团子了。
待走到悬凌台上,青沉夜将她托付给裴君琛,甘陈厅中又热闹了起来,人人都在称赞这是一对璧人。
果真是一对璧人。
裴君琛风流倜傥,青栩佳人无双。
只是青沉夜和青栩看起来都没有裴家这边高兴。
台上那边在行礼,晏虚白也就是随眼看着。其实他的心思还是在傅归岚那边,不知为何都这时了,傅归岚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为什么没有看到琳琅夫人?裴君琛娶老婆,最应该出现的不是裴幼姝吗?怎么没见她。”
“我怎么知道,你别问了,你看台上,马上就要礼成了。”
“不应该啊,难道琳琅夫人又病了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
“好吧,我不管。可是你看悬凌台上面的灵气团是不是越来越大了,而且怎么感觉好像快变成什么东西了?”
“你能不能别说了,今天这么高兴的时候你怎么老打岔。”
晏虚白又听到后座刚刚那两个少年说话,不自觉也抬头看了眼穹顶。先前汇集的灵气团现在越来越大,而且确实如刚刚的小修士说的那样,要成型了。
看起来,像龙?或者是蛇。
晏虚白又把视线移回高台,见到青栩已经和裴君琛拜完天地、玄宗,只差最后一拜,便礼成了。
“兄长,我回来了。”
晏虚白用余光看见他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裴昭明和裴惜安,但是这二人都站在悬凌台一侧的席位上,离晏虚白他们还有几步路。
“勿要多想。”晏虚白端了被茶给晏明怀,“各自有各自的路,你也不要强求。”
晏明怀接过茶水,不想讲话。
看着他们拜完三礼,又敬完酒水。青栩从此以后就正式成为裴君琛的青夫人了。
堂下众人都又开始了宴饮,一片欢愉祥和。
青栩被裴君琛搀着,准备从悬凌台上下来,去东侧厅休息。
嘭——!
一声巨响。
伴随着灵光四溢,甘陈厅穹顶突然破裂,先前一直汇聚于穹顶的灵气团,现在成型越来越明显。
“那是龙吗”
“却月城手笔也太大了吧,一次婚礼至于召龙来吗?这算是强行祥瑞吗?”
“祥不祥瑞我不知道,我知道这个宴厅要修房顶是真的。”
还未等周在议论声平息。
一只已经成型的蛟缓缓开始降落下来,正是打算落在悬凌台上。这只巨蛟通体鲜红,就像是浴血诞生一般。台上的韩飞舟也是一脸疑惑,迷茫的看向裴哂思,这时裴哂思脸色一点都不好,甚至带了愠色。
青栩停下了脚步也回头看了一眼,“你家要不要这样,把房顶砸了弄三只龙来?”
裴君琛也是一脸不解,“没有啊,流程上没有这出啊。”
青栩甩开裴君琛的手,往阶梯走了两步,二人稍微分开了些,青栩说道:“我要去休息了,不和你在这浪费时间。”
话音未落,刚刚落下的赤蛟一声怒号,一掌拍地。而这个赤蛟本来身形高大,足有五六人高,盘旋的身体怎么说也有十几仗长,这落地一掌带了灵气,又沉又厉。利爪袭地,瞬间带起数十道血气森森的气刃,向周遭四散迸射。
“小心!”一个身影突然窜出,奔向了悬凌台。
一阵混乱,烟尘翻涌。
“青栩!”晏明怀已经起身跨到了席位前方,准备往悬凌台奔去。
“先离开这里。”晏虚白一把拉住晏明怀,“往东侧厅那边去,裴惜安一定也会让青沉夜带着青栩从那边走,你过去接应。”
晏明怀回头看着他兄长,还想要问什么,却被晏虚白打断,“我随后来。青宗主现在肯定很伤心气愤,言语注意。好好照顾他们兄妹。”
说罢,晏虚白就给明怀身上上了结界,至少可以抵挡浮空中的赤蛟吐出的气刃。
晏明怀已经走远。甘陈厅中突然出现的赤蛟打断了宴会进行,周遭修士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们看见其中一只赤蛟降落在悬凌台上,并且一掌拍地将青栩震落下来时,他们才明白现在到底是如何情形。
宴席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快逃,这个灵役暴走了!”
数百修士纷纷离席,乱作一团,或尖叫或奔走。此次宴会,谁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法器也不在身边,多饮几杯后灵气被稀释,现在看起来这些修士们就和普通俗世人没有区别。
没有了庇护,遇到突发只会躁乱四窜。
所有人都想迅速逃离甘陈厅,纷纷往主门那边跑去。守卫甘陈厅入口的弟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大批宾客要逃离开来。
刚刚降落在悬凌台上的一只赤蛟,现在正口吐气刃,与韩飞舟对峙。而另外两只则是盘旋在甘陈厅穹顶,同样不断往厅中各处喷吐着气旋。
悬凌台下方,刚刚受伤的青栩被炸裂的灵气团冲击,顺着阶梯翻滚下来,青沉夜立刻召出毕月长戟,纵身离开悬凌台,去找救青栩。
“青栩,青栩!你醒醒!”青沉夜半跪在地上,怀里的青栩奄奄一息,脸上毫无血色,而她的胸膛处却满是鲜血,渗在喜服上,几乎看不出来,只是把胸前的金线凤凰染上颜色。这是一个从背后贯穿的伤口,正是刚刚血画神降落伤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