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归岚指了指街角,那里是死胡同,倒是没什么人会去。
二人行至街角,提气入脉,纵身一跃便上了旁边商铺的屋顶,在屋顶上借了力,直接上了树冠。一阵淅索,晏虚白落在一截坚实的枝丫上,抬头朝斜上方望去,傅归岚登上了更高的枝丫,那个枝丫看起来更加结实。
“晏宗主,不如上来?这里似乎更坚固些。”傅归岚用拿着蜜酿枣的手扶着树干,另一手伸出,对晏虚白发出邀请。
晏虚白没有拒绝,借了力,纵身上了傅归岚那一层,一只脚刚触及树干,傅归岚就稳稳抓住了晏虚白的手,顺势一拉,晏虚白借着势一个转身,落在傅归岚身侧。
银杏树干摇摇晃晃,震落些叶子,飘飘洒洒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一级枝丫果然宽大,简直如同长凳一般,周围更是繁荣树叶掩映,坐在这里抬头可看空中朗月,低头可瞰长街流光。
然而从外面瞧来,却是被这黄澄澄的叶子遮挡,瞧不出里面的景象。二人就如此坐在枝干上,晚风轻拂,长街人往,银杏清香。
“请吧。”傅归岚已经把酿枣打开,递到晏虚白面前。
酿枣一颗颗躺在荷叶包中,枣里面的糯米圆圆胖胖,枣身周围还有些浓稠甜汤,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桂花。
晏虚白接过蜜酿枣,手托着荷叶包,推出一颗,细细吃了起来。刚入口便觉得口中酒香四溢,甘甜可口,枣肉芳香,糯米软粘,又加上是才从锅里捞出,还是热的,甚合晏虚白口味。
晏虚白吃的很斯文,一颗一颗,不疾不徐,也没将汤汁糯米弄到脸上,蜜枣吃完,晏虚白也是斯斯文文把枣核吐在低下那层荷叶上。
一份蜜酿枣也不过五六颗,晏虚白没一会就吃了一半。
他虽然是蜀地人,虽然也喜吃辣,可是更莫名对蜜枣、糖饼、糖糕之类的有特别的钟情。
“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吃甜粽。”傅归岚自顾自地说着,手里握着荷叶包,怕它凉了。
“也还好。”晏虚白认真吃着,没有多说别的。
其实,他确实是喜欢吃这种又甜又糯的,只在道场过过一次端午,结果吃了不少甜粽。也不知为何,那年送来度卢涧的粽子特别多。
第49章 难掩(3)
傅归岚斟字酌句,就怕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把现在的气氛打破,索性就不说了,身子稍微侧过些,开始剥荷叶包,等他把里面的枣拿出来时,晏虚白的也刚好吃完了。顺手就递了过去,“晏宗主...”
晏虚白果然一点没客气,接过来就吃上了。
“先生,云岫说的沈昙,你认识吗?”冷不丁,晏虚白问道。
“你觉得我和沈昙不是同一人?”傅归岚手里又拿起了旁边的一包糕点。
“开始我怀疑过是你,可是云岫仔细辨认了气息,发现你和沈昙的虽然十分相似,但是却不是一人。”
“云岫何时又仔细辨认气息了?似乎她也没近过我身。”
“此物有你的气息。”晏虚白把蜜酿枣换到左手拿着,右手化出了一个天晶盒,“你应该随身带了不少时日。”
晏虚白侧头看了他一眼,把盒子收起,继续吃着。
“沈昙...倒还真是我一位‘挚友’,日后寻到他,是有不少账要同他算一算。”傅归岚眼中神色微变,脸上也不是温润笑容,掺了些寒意。
“咳,先生也与他有旧怨?”荷叶上还有一颗,晏虚白停下不再吃了。
“若说有,也是真的有。可是我又不能把他如何,前些日子我在想,等我寻到他,把他带回道场关起来,免得他再四处寻衅,祸乱一方。”
“四处寻衅,祸乱一方。傅先生的挚友里居然还有这样的恶霸。”
“恶霸?”傅归岚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从九年前到九年后,晏虚白觉得,有时候傅归岚和他相处,好像从来没有把他当外人,刚刚这句“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晏虚白怎么也不会觉得,傅归岚他这么个如玉君子,对外能这样品评一人。
晏虚白没打算继续问下去,毕竟听起来傅归岚和这个沈昙似乎旧怨深仇更多些,若问到了分歧之处,那时该争辩还是不争辩?
“都被我吃了,结果你一颗都没吃上。”晏虚白打了个岔,伸手拿起那仅有的一颗,递到嘴边准备吃掉。
哪知突然一个微热的手掌从晏虚白面前划过,手背碰上他的脸颊,手指触到他的下唇,那颗枣转瞬便出现在傅归岚的嘴里了。
“多谢晏宗主给我留了一颗。”傅归岚说完,便把酿枣吃下。
晏虚白觉得脸颊一阵发热,刚刚被这人无意碰到的脸和唇都有些发烫,甚至觉得脑袋有些晕,好像醉了一样。心脏扑通扑通的,晏虚白没敢再看,只是低下头整理手中的荷叶。
傅归岚嘴里吃着,手也没停,继续拆手中的糕点袋子。
拆开后,才发现里面不少酥糖糕都碎了,应该是御气上来是颠碎的。挑了一块还算完整的,拿给晏虚白。
“居然是酥糖糕!”晏虚白小声惊呼,接过来捧着咬了一口,嚼着。
傅归岚看着眼前人认真吃东西的样子,简直和小孩子一样,“对,是酥糖糕。”
眼前人心情似乎真的很好,往常神色间的冰冷感都少了许多,傅归岚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从眉眼,到鼻子,再到正在咀嚼东西的嘴唇。
晏虚白感受到目光,也没有冷脸,反而调侃问道:“先生如此看我,可是我觉得我好看?”
傅归岚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出来,笑的爽朗坦荡,“哈哈!在下正是觉得晏宗主好看。”
晏虚白也跟着笑了起来,嘴角虽然克制地抿着微笑,可是眼睛却成了月牙。吃着吃着,不知为何,晏虚白脖子上的龙纹璎珞渐渐泛起了微光,在他的外衫下亮着。
“你…”傅归岚见着光亮,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伸手想去触碰,“你身体还好吗?”
却哪知晏虚白立刻抬手,打掉了傅归岚已经触及到璎珞的手。“它是封印!”晏虚白喊道,居然还带着喘息。
晏虚白说的不假,龙纹璎珞可以帮助晏门修士稳定心念。但是真正说来,它实际上就是个封印,用来封印晏门修士部分灵识,使其在施术可以稳心定神。
若是在晏门功法修炼已有较高造诣,却不佩戴的话,那就很有可能心神大乱,最终灵识混乱,如疯癫痴儿。无痛无念无觉无感,杀至亲伤挚友,或最终自残而亡。
晏门的修炼功法,虽然谁都可以练,但是资质上乘的修炼较快,能否拿到龙纹璎珞,也能看出这个晏门修士的修行程度。所以,同一批如晏门修行的弟子里,也不是人人都佩戴这个寒晶龙盘太极环。
像晏虚白这样的晏门宗主,九岁时,晏孤云就让他佩戴。如今龙纹璎珞几乎是他不能分的一部分,璎珞上已经有晏虚白的些许灵识存在,那自然也会通着五感。
所以每每璎珞泛光钳制晏虚白时,都是伴着刺骨疼痛的。
傅归岚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脸颊通红一片,在这只有月光的夜里,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看清楚了!这是封印!不带会出人命的!”晏虚白指着自己的脖子,“这是宝物好吗!寒晶!”
“我不封好心念,万一胡思乱想,召了鬼怪来,吃了我自己怎么办?”晏虚白拉着自己的脸颊,装出一个鬼脸。
他凑近了傅归岚,让人能仔细看看他脖子上的东西,“你以前就说这是项链,什么项链,哼!项链是女子戴的!”
随着在晏门修行渐深,弟子本身不能完全控制心念,便会使用符召便作为辅助,来让其心念神识稳定。再往后修炼,连召请千神也无法压制自身心念波动时,晏门弟子就会被要求佩戴寒晶龙盘太极颈链,这个链因为外形类似璎珞,所以一般都叫龙纹璎珞,材质是寒晶,就产于龙梭山,也是难得的矿石。
寒晶似银非银,光华非常,有安神凝气的作用。经晏门锻造后,垂于胸前的龙盘太极纹寒晶坠会呈现灰银二色,此时再附上灵气,便做成了。本身就是宝物,所以在一般在晏门有所成就的弟子,得了龙纹璎珞后,大概率也不会再离开晏门。
“是是是,在下错了,这不是项链,晏宗主不是女子。”傅归岚赶紧安抚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以前在道场里,我又不是没听过,别人都说我长得像女子,哼!先生心里必然也这么想过。”晏虚白这会话更多了,语气里还带着娇嗔。
突然,晏虚白手一推,把傅归岚推到在树干上。
他就这么半躺着,看着晏虚白越靠越近,越靠越近,那眼角泛红,脸颊泛红的秀气脸颊也离傅归岚越来越近。
“你小心别掉下了。”傅归岚看他在这么窄的树干上向自己爬来,伸手就去拉他。手还没伸到,傅归岚就感到一个沉沉的身子,扑倒了自己的怀里。
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虽然和晏虚白离的很近,但还是有那么半尺距离,傅归岚闻到了一股浓烈甜腻的桂花酒香。凑近晏虚白,仔细嗅着,果然是从他身上飘出来的。
“这不是只吃了酿枣没喝酒吗,哪来这么大酒气。”傅归岚觉得太奇怪了,匪夷所思,眼睛瞟向晏虚白身后的荷叶包,“确实是甜汤啊,刚刚在大爷那也只有一点点酒味,怎么会这样。”
“这个枣,不够甜,要多加糖。”怀中的晏虚白,嘴里还念念叨叨。
傅归岚顿时明白了,晏虚白怕是“醉糖”了。
“不知道晏宗主酒品怎么样,一会不会和二公子一样,又哭又闹吧。”傅归岚想到刚刚他把自己扯到胸前的看龙纹璎珞的模样,心中不禁打起鼓来。
“晏宗主,你是要在这里压死我吗...”
晏虚白一点都不安生,在怀里又动来动去,甜腻酒香熏得傅归岚有些心生荡漾。
毕竟是在树干上,离地又高,傅归岚怕晏虚白从他怀里滑出去,便伸手背后把他环住,又把人往上拉了点,一直拉到晏虚白的脑袋刚好枕着傅归岚胸口处。
怀里的人也自觉地低着头,可是却呜呜咽咽抽泣起来的。
“傅归岚!你这个人前人后表里不一的家伙!”晏虚白带着哭腔。
“我不是那样的...”傅归岚想辩解,可是怀里的人哭的更大声了。
“你知道我多难受吗?”
“那缕气息,你当我不会归还吗?还有!你干嘛抢我灵根,太可恶了!”
傅归岚突然明白了,明白晏虚白说的是什么事情。
“先生想修何法就修何法,不必在意他人!若他们不忿,你大可来晏门,我保你!”
“晏宗主...”
傅归岚抬手想去擦晏虚白眼角的眼泪,可是晏虚白倒好,把脸在傅归岚衣襟上蹭了两下。
“我这是真没衣服了...”傅归岚无奈,但也只能让他蹭。晏虚白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哭的更大声,脸就没离开过傅归岚胸膛。
“祖父!是晏愉的错,都是晏愉未听祖父教诲。害的祖父你...”
终于哭声小了,满脸泪痕,实在是不像平时拒人千里的晏门宗主。傅归岚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叹了气,“本来也不必这么痛苦,是我未曾护好你。”
怀里晏虚白突然抬头,在傅归岚身上往前爬着,这张脸离傅归岚越来越近,在还有半寸时,他停下来了。
“傅先生!我喊你一句先生,是我敬重你,我把你在心里当做先生,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我难道就是你要完成的任务吗?没有韩宗主,你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对我上心?所以事情结束,你就可以在我身上收一笔利息吗!”
“所以到底你才是我的劫数吗!”
晏虚白说话间,气息吐露,喷洒在傅归岚脸上。
往日在道场里,确实又不少师姐师妹或是别宗女修,给傅归岚示好,甚至亲昵。可是傅归岚虽然待人和善,到底还是有分寸,自然不会如这般与人相拥。
晏虚白的话让傅归岚心中震颤,而如今又与他这般贴近,面前人眼角泛红,又是刚刚哭过,鼻头也是红红的,脸颊因为饮了蜜酿,也是酡红一片。
怀里的人散发着香气与热浪。
傅归岚有些心猿意马,原本环住人的手,渐渐晏虚白的腰上移去,那里的弧度似乎更适合抱着。
“对不起。可我...”
第50章 难掩(4)
怀里人终于安静下来,身子一颤一颤,显然是刚刚哭的太狠了,现在累了,手臂也不再撑着,整个人身体塌下来,脑袋塞到傅归岚的脖颈间。刚刚炙热的鼻息,现在就在傅归岚的喉结处流动。
晏虚白觉得很舒适,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我可是还想着能和先生长久处一番,我还曾经心里可惜过你,替你委屈。结果…都是骗我的,都是骗子,都欺负我。”
“你若不是这样心狠的人,该多好。”
“先生...”
傅归岚可是不太舒服,怀里抱着这么个人,着实让他心脏跳动如雷震,好几次把手从晏虚白腰间拿起,又放回,又拿起,又放回。最后还是安稳的搁在晏虚白背上,不敢动,偶尔只敢捻起一些浅棕色发丝把玩,让自己神志清醒些,不要胡思乱想。
人一冷静下来,便会开始反思。傅归岚也是,想到刚刚晏虚白的一番撒泼,他也很心痛。
“你不要推我!让我趴一会,我好晕。”晏虚白小声嘀咕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