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则君看了他一会儿,忽地一笑:“那你倒是还不错——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难道我会逼自己的儿子做他不愿意的实验?”说着,她对着那“坨”绒毯骂了一句,“小棉花,你讲点道理,妈妈什么时候逼过你?”
小棉花……苏星沂有点想笑,心道原来这个网名还是有来源的。
“你逼我吃过苦瓜。”季眠缩在毯子里小声说,“我高考之前。”
“……”郑则君气不打一处来,“这也算逼?长大了啊小棉花,一日不打你是不是要上房啊!”
季眠闭着眼往苏星沂怀里蹭。
苏星沂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至少这是个对儿子不错的母亲,对作为对立立场上的苏星沂而言,是个不错的消息。
有了一个能够达成共识的大前提,有些交流就可以正常展开。
17星的这批所谓的“原住民”,其实都是地球人。
当年地球气候剧变,骤低的温度让整个世界陷入了冰冻,一部分存活下来的人后来重新繁衍生息,渐渐建立起现在的“地球联盟”,而另一些人则在另一个角落造出了飞船,逃离了地球。
这两伙人相互并不知道彼此存在。
当时制造飞船的技术在今天看来是非常低下的,这伙人在宇宙中航行,误入了一个黑洞没死,幸运地迫降到和地球整体生态环境较为相似的宜居星球——17星,并从此定居下来。
那批人里有不少各个领域的科学家,如果时间和人手足够,足以将17星向近似地球的方向改造,然而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们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极射线是随着大冰封一同来到地球的,尽管他们逃离了,但之前受到的影响和长时间飘在宇宙中的经历,让他们的生理结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们生不出孩子了。
或者说,一开始还是能生出几个的,后来便越来越少,直至几乎无法产生新的后代。
等待着他们的是灭亡。
为了延续17星这个团体的整体寿命,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地球上,第一代人在寿命终结前研究出了能够在17星和地球之间来回迁跃的飞行器,他们所剩不多的孩子则在成年后助力研发解冻技术。
那可能是最难熬的日子,每一天都有人老死,而新鲜血液则无法补充。
床上运动成了所有人下班后最值得赞美的余兴节目——尽管希望总是落空,他们造不出人来。
好在,两方面研究都很顺利,他们带回了一些冷冻的地球人,并且顺利实施了解冻。发展到今时今日,他们甚至能做到带便携设备直接到地球解冻,再将人从地球带回17星。
当然,随着地球联盟的发展,17星这边对地球联盟也很有兴趣,这些年渗透得很深。他们好奇人类在极射线环境下的自然进化,因为这种进化能让更多的人——除了女性Beta之外,还有女性Omega、男性Omega都拥有怀孕的能力。
关乎到种群繁衍的,无一不是大事。
他们投入了大量的科研力量,研制出了“变A药剂”,并在志愿者身上使用,但这种药剂除了让人暴躁、易怒,更具进攻性甚至失去理智之外,对这帮“古代人”并没有什么作用;于是他们再一次将主意打到了现在的地球人身上。
事实证明,那种药的确能够将Beta强制改变成Alpha,但和自然分化的Alpha有基因等级上的差距。
不过——那也没什么,Alpha群体的基因质量变差,是地球联盟需要头疼的事。
变A药剂的研究几乎成功,他们开始将注意力放到难度更大的“变O药剂”上——之前抓那些Omega回来,当然也是为了研究。
“他们过得挺好的,好吃好喝的住着。”郑则君说,“17星这里的总人口不多,政体比较松散,放人这种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大家讨论决定。不过,见不到利益,有些人是不会投赞成票的,这是人性,你明白吧?”
苏星沂轻一点头。
“但是我自己是始终反对战争的,何况跟地球联盟打,我们一点胜算都没有。别说人口数量差距大,就连单兵作战能力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她说着,看着苏星沂的神情便多了几分复杂,“我真没想到连矿石都关不住你。”
苏星沂垂眸,沉吟片刻。
“我10岁分化,使用周期性抑制剂到15岁,之后因为一次意外耽误了抑制剂注射,停药便停到了现在。在今年之前,我甚至没用过应急抑制剂。”他很平静地说,“跟本能抗争过很多年、很多次,尽管那种矿石的功效比较强,倒也不是完全忍不住。”
郑则君冷哼一声,瞥了眼“绒毯团子”:“偏偏有些人还上赶着要去‘救人’。”
苏星沂把人抱紧了,淡声说:“没什么不好的,我很喜欢。”
“……”
“总之,”郑则君说,“在地球联盟的军队里看见小棉花,这事突然给了我一点有关‘和谈’的灵感,具体的条件我还要跟那帮老顽固们商量一下,你俩可以暂时在这里住一阵。”
苏星沂静静地听着——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会这么轻松获得自由的。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郑则君说:“当然,鉴于你作为高基因Alpha的战斗力以及地球联盟高层之子的身份,我必须对你做出限制。”
她摸出了一个透明小盒,里面冻着几支药剂。
第89章
季眠睡醒的时候是清晨5点多。
17星的原住民基地里看不见外面的天色, 他睁眼时屋里黑灯瞎火, 什么都看不见,好在终端挂在手腕上,他闭着眼连接进去看了眼时间,随后就醒了。
居然睡了……15个小时。
他一动,身上就开始疼,这点疼痛经过15小时的长久睡眠已经降低到了他的承受范围内, 于是他忍着起床穿衣。
一转身才发现背后还有个人。
瞬间吃惊后,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辨认出气息,是苏星沂。
苏星沂睡得不沉, 季眠一动就醒了, 沉沉的声音带着清晨的哑:“醒了?”
季眠点点头, 点完想起这会儿看不见,忙说:“我记得睡前妈妈是不是说找我?”
“嗯。”
“那你再睡会儿, 我自己去找她?”
苏星沂沉默片刻。
“不用, ”他说, “我跟你一起去。”
他被注射了某种能使肌肉短时间脱力的药剂,为此, 郑则君还有点抱歉。
当然,苏星沂也知道自己一个敌方的Alpha大剌剌地在人家基地里晃有点扎眼,作为交换, 他得到了在郑则君的实验室里旁观研究的权利。
这里严格来说不能算是“国家”,一个基地总共也就四五千人,大小事全民投票解决, 只有一部分非常重要的、有争议的,很难让所有人都理解的事务,才会让一小部分“上层精英”来彼此说服决定。
有点理想化的聚集状态,大概只有在特定的人口构成下才能实现。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苏星沂可以在郑则君的实验室里旁观到很多他想看见的东西——和17星原住民对地球联盟的了解不同,他们对这里几乎一无所知。
他所看到的一切,日后带回去,都有价值。
只是这样一来,他不能再抱着季眠行动,走路速度也比往日迟缓;好在小朋友本人这里痛那里痛的,也是个行动不便的人。两个“伤残人士”并肩走向郑则君的实验室,季眠看路上没什么人,不动声色地去勾苏星沂的手指。
男人垂眸一看,有点好笑,反手牵住他。
郑则君对两人无时无刻不在秀恩爱的行为很是嫌弃,却说不出重话。苏星沂心有疑虑,没多问。
她叫季眠过去,是好奇他身为唯一一个成功自然分化的“古代人”的各项生理数值,准备拿他作为实验对照组。这基地里做相关领域研究的学者不少,她特地把儿子从别人那里争取了过来。
自己的儿子自己做实验,至少下手还有个数,落到别人那儿,也不知道季眠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做完一轮检查,郑则君便赶他出去玩。季眠本想陪着苏星沂,谁料苏星沂也赶他。
“你不舒服就回去睡一会儿。”苏星沂说。
“睡多了也腰疼。”季眠不肯走。
“那就到处去逛逛,多了解一下基地。”苏星沂看着他,声线温和,“回去说不定有用。”
好说歹说,季眠终于肯走了。人一走,郑则君便头也不抬地冷哼:“做间谍倒也不必当着我的面商量。”
“都是人类,哪有永远的敌人呢。”苏星沂笑笑。
“就是人类才有无尽的争端。”郑则君面色平静,不知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通过季眠的身体变化来探索现有的17星的民众分化的可能,期间还问了苏星沂不少问题。到后来,她不由感叹:“你真的很了解他,他其实不是个自来熟的孩子。”
苏星沂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比较主动吧。”
季眠这个社恐的毛病注定了他只会有一群自来熟的朋友……或是一个曾为了邀请他报考特种战斗学院的恋人。
“我其实不太喜欢你,当妈的看女婿……不对,应该是儿婿?——横竖看不顺眼你知道吧?”
“嗯。”苏星沂顿了顿,“您说儿媳也行,我不在意。”
郑则君抬头,无言以对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终于无可奈何地笑了。
她摇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实验上:“你倒是有趣——我也就是看你对他不错,他又跟你亲,我才不说什么的。”她叹了口气,“这孩子跟我不亲,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如果您愿意说的话,”苏星沂斟酌着语气,“我确实有点好奇。”
“该从哪儿开始说呢……”郑则君想了想,“小棉花有没有告诉过你,他那个奇奇怪怪的社恐毛病怎么来的?”
“说过。”
郑则君像是被噎了一下,稍顷又无奈笑道:“他还真是什么都告诉你啊——自从被绑架过以后,这孩子就不跟我俩亲近了。我跟他爸说,大概是因为怨我们照顾不周。”
那场绑架是精心策划。
夫妻二人的工作避免不了需要把季眠一个人扔在家里,就算他们打点好了工作单位,季眠自己也要上学,不可能天天跟去研究所。
金钱、机密,和松懈的监护。
在绑匪眼里,季眠是一块谁能都碰一碰的肥肉。
“从前他是个很活泼的孩子,那以后就……”郑则君轻轻笑了一下,眼底依稀落寞,“你能让他重新好起来,于情于理我该道个谢的,但我又实在不喜欢你。”
她说得直白,苏星沂倒是乐了。
“其实他未必是因为埋怨你们才那样的,”他想了想说,“他曾经跟我说过……”
郑则君分析数据的时间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苏星沂给她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小男孩真诚又善良,救了自己,救了别人,然后终于开始试图放过自己,重新拥抱这个世界。
那段时间苏星沂虽然因为工作不能时常陪着他,但是季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都知道。在经过季眠同意后,他还去找心理医生了解过情况,能够自行将故事拼凑完整。
郑则君听完笑了好半天,笑完又不是滋味,隐约像是要哭。
苏星沂礼貌地侧开头,好半晌听见她低声说了句:“这孩子真轴。”
但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是因为这样,季眠才是季眠。
又甜,又软,又爱怼人。
在爱他的人眼里,哪里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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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眠是个很特殊的案例,他成功分化,分化所带来的器官却发育不完全;而另一些由17星人绑架回来的Omega却是各项数值正常,两相对照,能收获很多启发。
郑则君渐渐有了一些改进药剂的思路。
经过几天的恢复,季眠终于不那么疼了,恢复到了原先的活蹦乱跳;苏星沂在郑则君实验室里待了几天,也觉得自己打听够了,能有时间陪季眠到处去逛逛。
为了看起来不那么扎眼,两人从郑则君那里讨了个轮椅,苏星沂坐着,季眠推着他到处逛。
这些天季眠去了很多地方。
17星原住民基地位于地下,运用了他们特有的信号干扰技术,也难怪地球联盟这边寻找了很久没找到。基地又大又深,自下往上依次是农业区、畜牧区、工业区、商业区和办公区。
他们所在的实验室就在最靠近地表的办公区。
他们倒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所以最近季眠很喜欢往随便他逛的农业区跑。尽管只能人工模拟光照,这里还是有很多目前地球上看不到的“古代”作物,季眠好久没吃到这些东西,馋得不行。
他拿了他妈妈的卡,带着苏星沂去买了好多东西。
Alpha在外貌上和古代人并无不同,下层的淳朴农民见季眠买的多,还夸了好几次“你这哥哥长得真俊”。季眠跟他们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笑眯眯地跟所有人道谢。
回到住处已经是傍晚了,苏星沂关上门,伸手在季眠鼻尖上蹭了一下,温声说:“出汗了。下次适可而止,不用急着让自己适应。”
季眠的社恐并没有完全治愈,但大致上比原来正常多了,他很惊讶苏星沂竟然能看得出来。
于是很快就被气笑了的苏星沂困在门后,讨了个缠绵的亲吻,身体力行地让他明白“为什么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