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晋坤：“靠，我妈问完医生后特意选的，她临时有事来不了，千叮万嘱让我带过去。”
　　他们到病房的时候，庄孟淇还没来。庄凯正坐在一边削水果，拿着一块儿梨哄康念吃，康念冷着一张脸。
　　周思逸看见那梨，怔忪了片刻，才提着食盒进去道：“阿姨，我妈妈给你煲了汤。”
　　“小逸，你来了，这是？”康念看向叶晋坤，他们只在饭桌上见过一次，没多少印象了。
　　叶晋坤帮周思逸一起支起小桌板，笑眯眯地说：“康阿姨，我是小叶啊，你忘啦？就是把红酒不小心洒在庄律师身上的那个。”
　　周思逸心想，你这回忆方式也是无敌了。
　　康念愣了一下，笑道：“是你，换了个发色，我都认不出来了。”
　　叶晋坤以为她在夸赞自己的发色，骄傲地甩了甩尾巴道：“阿姨，这是玫瑰，还有补品，我帮你放到小桌上。”
　　“别别，这么客气做什么。”康念忙道。
　　叶晋坤殷勤地说：“要的要的，小逸哥的婆婆就是我婆婆。”
　　周思逸：“……”
　　庄凯道：“小念，我喂你吃晚饭吧。”
　　康念：“滚。”
　　周思逸满脸黑线，在庄凯的眼神下识时务地说：“那个，阿姨，我和小叶先去楼下吃点东西，你有什么需要的就打电话给我，我顺便帮你买了。”
　　“你们一起喝碗汤吧。”
　　“不用了。”周思逸赶忙拉着叶晋坤走了。
　　到了电梯口，叶晋坤好奇道：“他们不是离婚了吗，怎么还这么热乎？”
　　周思逸按了下电梯，说：“我也不懂，也许庄叔叔余情未了吧，不对，康阿姨看上去也不像是完全放下的样子。”
　　叶晋坤丢了个泡泡糖到嘴里，递给周思逸，周思逸摇了摇头。
　　“那庄叔叔什么时候回国外啊？”叶晋坤吹了个泡泡道。
　　“他不回去了，说是要在这里照顾阿姨。”周思逸说，“我想，也正是因为阿姨的病，才让他看清了自己内心的一些东西吧。”
　　叶晋坤不说话了，盯着逐渐上升的楼层，嘴里一个接一个吹着泡泡。
　　好半晌，电梯到了，他才说，“哥，你看过《中国机长》吗？”
　　周思逸莫名其妙：“看过啊，怎么了？”
　　“我在想，生老病死，灾祸意外，真的太出人意料了。”叶晋坤用脚底蹭了蹭地面，“所以，到底该不该及时行乐呢？”
　　周思逸看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两人进了电梯，往下行去。
　　周思逸笑了一下，“如果现在，电梯掉下去了……”
　　叶晋坤忙道：“呸呸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周思逸没理他，接着说：“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一个人告别，除了父母亲人，你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叶晋坤又安静了，连泡泡都不吐了。
　　周思逸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到庄孟淇。”
　　过了许久，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楼，叶晋坤才低声说：“我徒弟。”
　　“嗯。”周思逸举步出门道，“所以这不是及时行乐，是爱情。”


第64章
　　叶晋坤神色游移了一路, 连吃饭的时候都把辣油当成醋了, 倒在汤里一口下去, 呛得死去活来。
　　周思逸看了他一眼, 递了瓶水给他，“你也说了灾祸无常，保不齐……呃, 保不齐你妈明天就给你这个妹子逼婚了, 不如顺从自己心意的好。”
　　他本来想说保不齐彭昊就天灾人祸了, 但怕叶晋坤骂他乌鸦嘴，还是换了个说法。
　　叶晋坤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盘子里的菜叶子，仿佛在看他的人生导师。
　　周思逸也没再催他, 只能等他自己想明白了。
　　接下来的几天, 庄凯当真没有离开过陪护病房，连换洗衣物都是让秘书拿过来的。
　　康念不肯让他触碰自己, 什么事都是由女护工来的。
　　他也没说什么, 每天要么念新闻趣事给她听, 要么陪她一起看电视, 有时候护工推她下楼, 庄凯还会远远地跟在后面。
　　从那天打架之后，老陶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病房里过，连巡视的医生都换了。
　　但周思逸有次路过亲属接待室的时候，看见他在里面看报告，病历上写着康念的名字。
　　庄孟淇手上的事也渐渐多了起来, 尤其是韩淼淼家的案子，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庭了，他是主要辩护律师。
　　每天周思逸都去接他下班，然后送他到医院，再假装和他一起回碧云。
　　其实他早就住在隔壁的陪护房好几天了，为了留在这里，只好勉为其难忍受和庄凯一个房间。
　　父子俩都心照不宣，没有在康念面前说出这件事。
　　但谁都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段日子老陶没有再给她安排治疗，康念觉得也舒服多了，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不用再面对苦涩的药物、应激的痛苦反应，除了食欲不振和偶尔疼痛之外，她对这样的状态已经很满意了。
　　万物复苏的季节来临，窗外的梅花都开了，病房外面的景色渐渐地不再单调。
　　这两天周思逸也有点忙，马上要季度总结，boss天天安排他们加班。
　　小旭边嗑瓜子边道：“这几天都没见着庄律师开车来接你，又吵架啦？”
　　周思逸边画图边说：“没吵架，好着呢，别成天这么八卦哈。”
　　“哎，我就说吧，不能发展太快。”小旭说，“你看看你，现在都是你自己贴上去，你会吃亏的弟弟。”
　　“我可没你这姐，别问了，到时候结婚给你发喜糖。”周思逸懒得理她。
　　“你们都要结婚啦？”小旭瞪大了眼睛。
　　周思逸：“没有，只是双方……”
　　“我靠，谁谁谁，谁要结婚了？”另一个同事立马凑了过来。
　　“发喜糖了？谁结婚了？”
　　周思逸揉了揉太阳穴，瞪了小旭一眼，小旭心虚地闭上嘴巴。
　　待众人安静下来，周思逸靠近她道：“问你个问题。”
　　“你说。”小旭刚才犯了错，此时十分巴结。
　　“如果你未来的公公，第一次见你就跟你说婚房啊车队什么的，那是不是代表他挺喜欢你的？”周思逸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庄凯对他总是不冷不热，让他有点摸不清对方的脾性。
　　“不一定。”小旭放下瓜子道，“也有可能是试探你，看你拜不拜金。”
　　周思逸一惊，原来是这样么，是了，庄凯一看就是个久经商场的，这些手段自然不在话下。
　　他脑补了一下以下对话。
　　庄凯：“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
　　周思逸：“你儿子可是我最爱的人，这辈子的情之所钟。”
　　庄凯：“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肯喽？”
　　周思逸：“三百万。”
　　他捂着嘴，差点笑出来。
　　小旭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笑什么，姐可都是为你好，万一他是真试探你啊……”
　　正在这时，周思逸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
　　他接起电话，小声道：“喂，请问哪位？”
　　庄凯的声音说：“小逸吗，我是孟淇的爸爸，现在在你公司楼下，有空聊聊吗？”
　　周思逸仿佛见了鬼似的张着嘴，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能说曹操？
　　“喂，听得见吗？”庄凯又道。
　　“听得见，叔叔，我马上下来。”周思逸赶紧道。
　　他挂了电话，说：“卧槽卧槽，他爸找来了，等会儿boss要是来了，你就说我拉肚子。”
　　小旭也紧张了起来，“行，你快去快回，不对，速战速决，坚持住，小逸！”
　　周思逸惴惴不安地下了楼，庄凯穿了件浅灰色的西装，站在一家茶馆门口等他。
　　他年纪已经五十左右了，眼角眉梢的纹路却很少，看起来就像是个帅大叔，有几个走过的女人还回头看他。
　　周思逸觉得挺奇怪，按照他的身份低位，外形又这么不错，身边肯定不乏女人。
　　但他到现在没有再婚，身边连个女伴也没有，除了自己真的不想找，他想不到第二个理由了。
　　庄凯看见他，对他招了招手。
　　周思逸忙跑过去，这家茶馆的老板和他很熟悉，按照接待客户的标准给他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他问庄凯想喝点什么，庄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来点。
　　周思逸便点了壶大红袍，以及几份茶点。
　　“常来这儿？”庄凯随口问道。
　　周思逸心里打起鼓来，他这么问，难不成是觉得他上班不认真吧？
　　“也、也没有吧。”周思逸嚅嗫道。
　　庄凯忽然笑了一下，这还是周思逸第一次见他笑，神情和庄孟淇很像，也让他微微放松了警惕。
　　“别紧张，就找你聊聊天而已。”庄凯说道。
　　周思逸呼出一口气，单独相处的时候，他还真有点怕庄凯，不是见长辈那种怕，是见领导那种。
　　他努力放松身体道：“叔叔想聊什么？”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刚才和小旭对话时的想象，该不会下一秒，庄凯就从兜里掏出一张卡来了吧。
　　简直有毒，他心里哭笑不得。
　　庄凯还真掏了掏口袋，就在周思逸提心吊胆的时候，他将一个东西放在了桌上。
　　不是银行卡，而是一本病历。
　　“多久了？”他问道。
　　周思逸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三个月前确诊的。”
　　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孟淇也一直都不知道，阿姨她……骗孟淇说自己和陶医生在一起了，其实是为了不让孟淇担心。”
　　庄凯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欠她太多了，老天却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
　　周思逸不敢出声，更不敢问他是哪里亏欠康念了。
　　庄凯沉重道：“以前总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她不肯低头，我也死不认错。一年一年，就这样白白流失了许多本可以在一起的时间。”
　　他用手捂住眼睛，一动不动。
　　服务员端着茶壶上来，周思逸示意他放在桌上。
　　过了好一会儿，庄凯才将手挪开。
　　周思逸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哭。
　　不知为何，他想起一句话，当你最为悲哀的时候，是哭也哭不出来的时候。
　　“跟我说说她的近况吧。”庄凯说道，语气里难得的带着一丝恳求。
　　周思逸诚惶诚恐，捡了些琐碎的事说给他听。
　　他边听边点头，时而蹙眉，时而笑一笑说，“她就这脾气。”
　　周思逸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说康念脾气很差，在他心里，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她更温柔的人了。
　　郭婷和她相比，简直南辕北辙，他有时候还在想，要是小时候和庄孟淇是邻居就好了，就可以跟郭婷说“你看看人家妈妈，要什么玩具都给买！”
　　可他转念一想，不太行，那样的话，郭婷也会说“你看看隔壁家小孩，门门都考满分！”
　　周思逸把这话和庄凯说了，庄凯忍不住笑了起来，“小逸，我发现你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周思逸心想“有意思”应该可以约等于“我中意你这个儿媳妇”了吧，不禁美滋滋地弯起嘴角。
　　他喝了口茶说：“叔叔，不管以前怎样，你以后好好陪着阿姨就是，也让她能开开心心的……”
　　开开心心的，走完这一程，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庄凯点了点头说：“这么多年没在一起，我早已经习惯没有她的生活了，我不会太难过的。所以小逸你要记得，万一以后和孟淇吵架了，千万不要冷战太久，冷得时间太长了，渐渐地两人都会习惯，感情也就淡了。”
　　周思逸想问那你对阿姨还有感情吗，但没有问出口，他知道问了也是废话。
　　有感情，但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如果康念没生病，大概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喝完茶后，庄凯就走了，周思逸这才琢磨过来，原来他跑来这里，只是为了听他说康念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他捶了捶肩膀上楼，庄孟淇发消息来，说今晚有个饭局，让他不用来信时了，晚点会自己开车去医院。
　　周思逸回了个“开车小心”，片刻后，庄孟淇又发了一句“在干嘛”。
　　周思逸笑了一下，这个人前几天不知从哪儿看来的，说天蝎和摩羯，问你“在干嘛”就等同于“我想你了”。
　　然后他就每天都要问一句，在干嘛。
　　周思逸：【刚和我公公亲切会晤。】
　　庄孟淇：【他找你干什么？】
　　隔着屏幕，周思逸仿佛都能看见他紧皱的眉头。
　　周思逸：【给我一百万，让我离开你。】
　　庄孟淇：【？？？】
　　周思逸：【我说不行，要三百万。】
　　庄孟淇：【……皮痒了是吧，给我等着。】
　　周思逸：【对了，把你直播密码发我吧，我今天晚上没事，帮你挂着混时长。】
　　他没敢问职业联赛的事，过了一会儿，庄孟淇发了一串密码来，里面有他的生日。
　　庄孟淇：【谢谢老婆，帮我跟他们说声抱歉，等过段时间忙完了，我再回去。】
　　周思逸不知道他的“回去”是回直播，还是回联赛，但到时候他有没有心情，又是另一码事了。
　　他叹了口气，回了句“好，别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