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清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神色冷峻地细微调整了一下身体位置, 眼睛透过车底缝隙往外面唯一的光源看去。
那些光是从正在关闭的车库门外传来的。
“咔哒。”
大门彻底落下, 室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卫清保持在车底没有动, 因为以那道声音所说的内容判断, 他的身份有一定可能性还没有暴露，而如果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激甚至直接冲入自己一无所知的外面，反而更容易坏事。
黑暗中, 机械摩擦的声音响起，很快停在接近地面的位置。
卫清忽然头皮一麻, 立刻压制住心跳和血液流动，同时一用力直接从车底窜到了车侧面。几乎就在他离开车底的刹那，一道刺眼的激光骤然出现，从车轮中间穿过没入了房间的另一端。
激光束慢慢在两排轮胎间平移，卫清眯起眼睛盯着那道光看了片刻, 忽然伸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橙子抛向车底。
“哧啦——”
一声短促的声音后, 浓郁的焦糊味传入鼻端。
卫清收回视线, 慢慢爬到车顶躺下, 然后在自己额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文。一层冰霜瞬间覆盖上了他的皮肤表面，将他的体温与外界隔绝。
激光在来回扫射三遍后停止。
数秒后，机械音再次响起：“外来生物清除完毕。开始清扫残余杂质。”
卫清暗松了口气, 他没有猜错，那个智能并没有真的发现他的身份, 只是当做是车子从森林里带进来的普通动物。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从这里出去了。
……
与此同时, 秘境核心。
数十人聚集在被迷雾笼罩的深蓝色湖泊边，急促的争吵声能让知道他们身份的人大跌眼镜。
“为什么这里会突然起雾！”
“我就知道你们这帮慕容家的杂修只会瞎搞！你看看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初就不该相信你们说能搞定的话！”
“有本事你来！”
“你看看这道封印补丁, 叠加的道纹与基础有超过四十六处冲突，这就是你们擅自主张的后果！”
“你白痴吗？四百多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妈的吵死了都给老子闭嘴啊！”
“你、你怎能口吐如此不雅之言！”
燕南歌双手拢于袖口内，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一群修士互相吵得不可开交。过了片刻卫安头疼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燕南歌身边叹了口气。
“燕家主，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燕南歌笑着看了他一眼，故作惊讶道：“卫家主怎么问我呢，我哪儿有资格发言。”
“……”卫安狠狠瞪了他一眼。
过了许久，卫安又叹了口气：“这事儿真是越来越像一场闹剧了。”
燕南歌笑：“难道不是本来就是一场闹剧？”
“也是。”卫安看着那片深蓝色的湖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骂道，“结果最后还是你这个混蛋看得最明白。”
半晌后，卫安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他的声音像是在怀念也像是在感慨：“如果当年的那件事没有发生过该多好。”
燕南歌神色未变，保持着微笑没有应声。
卫安说完又顿了顿，看向燕南歌，一字一顿地问道：“燕戈，你当真没有争夺那个位置的意思？”
燕南歌叹气：“没有，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呢。”
“我们被困于此方世界，修炼所需物资无以为继。唯有依仗先祖所留那有限的一些，最终修为也只能被迫停留在出窍巅峰。”卫安的声音有些发沉，“而站上了那个位置，别的不说，至少能拥有数千年的寿命。多少人为此针锋相对，燕戟甚至因为没能得到这个名额走火入魔掀起腥风血雨。你却说你无意于此，让人如何能信。”
“活得久又如何，千年后一切亲眷旧友皆化尘土，到头还要为什么‘传承’去熬一场短则数年长则数千年的天劫。”燕南歌慢条斯理道，“我猜阿清也是这个想法吧。”
卫安闻言脸色微变，深深看了他一眼，咬牙道：“所以你自己不愿意承担天劫的风险，就要唆使我家卫清去做？”
燕南歌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偏过头与他对视。
“我与逐光剑君相识不过二百三十年又一，而你与他相识之日远在我之前。他选择了这条路，难道不是你们卫家的责任？”
卫安沉默了下来。
燕南歌垂下眼睛，片刻后又看向不远处吵闹的人群。他听见卫安哑着声音问他：“他这是在送死，你不能阻止他吗？”
燕南歌没有说话。
他也不愿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但逐光剑君卫清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爱憋在肚子里，光做不说。
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阻止那家伙了。
……
卫清躲在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里，屏息透过通风口往下看。
下方是一条走廊，走廊上有两个士兵在来回走动着。
他注视着那个士兵，眼底泛着冷意。
这个士兵已经很难再称之为“人”了。他们的身体上被植入了大量机械构件，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有非常明显的、深可见骨的割裂伤。
一路走来，他看见了不下十个这种怪物，它们长得不尽相同，有些的脸部生长着如同鳄鱼一般的厚皮，有些甚至还全身长满不知道来自于什么生物的杂乱鳞片。
他在它们眼中看不到属于智慧生命的神采，而仅仅只有玩偶一般的空洞呆滞。
这些士兵绝对不是“人”，甚至都不能算是“生命”。
卫清收回目光，手指虚虚按在身边的墙壁上，找到一块合适的区域指尖一道锋利的能量闪过。
一块方形的金属被切割了下来，卫清托着它慢慢转身，倒退着进入另一条通风管道中，然后再将切下来的方形严丝合缝地卡回去。
他之前就是用这个方式离开车库的，但这种方式显然很容易被人发现。即使他做了一些掩饰，但……这里也不是外界那样的普通地方。
卫清在黑暗的通风管道中抬起了手，微弱的火光在他的指尖亮起。他在金属的切割缝上抹过，金属就被再次焊死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在最初进入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进入了什么科幻小说里的实验基地。激光武器、生化人、悬浮机器人……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黑科技。
然而在看清它们身上的符文后，他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科技的产物。
而是和他所拥有的力量一样的“超自然”产物。
第46章
卫清沿着通风管道一路拆拆拼拼, 大约摸索着前进了半个小时，从通风口看见的场景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走廊。
他透过通风口的缝隙向下方看去。
只见在银白色的未知金属墙壁上，数百扇合金门严密地关合着, 而在每扇大门的门口都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静立把守。
这些门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然而实验室的上方并没有与走廊处的通风口相连, 甚至就连稍微薄一点的墙壁都没有——这也不奇怪, 反而如果通风口相连或者墙壁阻隔很容易突破, 他反而不得不怀疑这个通风口就是特意留的陷阱了。
在等待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其中一扇门被打开了。
那合金门居然也不止有一层，在最外面那个最正常的起落式门内又有一层宛如机关组合般极为复杂的门, 而在这层门旋转着收入墙内后最里侧一面闪烁着繁复符文的光幕才终于出现在眼前。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卫清看见他手中正牵着一条长绳, 而随后从门内走出来的是一长串被长绳拴住脖子的“士兵”。
卫清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点。
这些“士兵”就和他之前在走廊上看见的一样，全身上下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丑陋的鳞片和羽毛植入皮肤，眼神空洞无神，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身上还没有被安装上那些机械构件, 导致某些个体看上去缺胳膊少腿有些残缺。
“喂, 这里是82号实验室, 新一批实验体已经培育完成了, 存活率百分之二十一……什么？你嫌低？你们把这些素材的灵根剥离得那么彻底，我们培育难度很大的好不好……”
卫清听见他和对讲机里的谈话声心里一颤，有了一种异常可怕的猜想。
这些士兵……难道都是被绑来的那些小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士兵被拉扯着走远的背影。
之前听见那辆面包车里人的谈话声在他脑海里再次浮现：
“你小心点, 之前那两个被你失手打断颈椎挂掉了。”
“过两天这天赋就不是她自己的了。”
“全部烧干净了，一点渣都没剩, 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的。”
“这小鬼才六岁而已。”
……
彻骨的寒意慢慢爬上了他的脊背, 卫清死死盯着那个白大褂离开的方向，一种酸涩刺痛的感觉堵在他的喉间, 让他居然觉得一时喘不上气来。
天启的人是暴徒、是一群毫无底线的魔鬼。
他以为他已经知道这些家伙有多该死，但眼前的事实还是在一遍遍告诉他：不，你想象到的不及事实的万一。
有多少人为了一己私欲抛弃良知加入天启，又有多少孩子为此被绑到了这里，剥夺了一切改造成这样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
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眼中，这个时代甚至可以称得上千年未见的和平，人民生活在法制之下，战争远离生活，血与硝烟被贸易竞争取代，各国领导人的官话就是冲突的最高表达形式。
又有谁知道，在这波澜不惊的水面下还有这样残酷的一面存在？
大脑中的刺痛感再次出现，零碎的记忆也慢慢浮现。卫清咬紧牙关，悄无声息地继续在通风管道中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幻，出现的是一排被光幕笼罩着的铁栏杆。
通风口的角度不太好，他看不见铁栏杆内的情形，只能听见数以百计的孩童的哭泣声。
卫清闭了闭眼，继续前进。
他要将所有的还幸存着的孩子救出来。
只有一次机会，如果错过，很可能天启就会将这批孩子全都转移离开。但即使他能够做到找出所有的幸存者，要想将他们一并带走的难度也高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那些小孩太脆弱了，他甚至没办法做到将他们全部堆在一起扛走……那样最下面的孩子就会在他把他们带出去之前被压死。
怎么办……
卫清迟疑着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浮现的记忆里有燕南歌的一些信息，他解锁了屏幕，将音量调到最低。手机上的信号现在显示的是无，但神奇的是电话依旧成功拨打了出去，可惜燕南歌的手机却关机了。
他犹豫了片刻，又给“官方”那边发了短信，要求联络龙蟒。
他不敢在这里发出声音，因为他不确定外面那些东西会不会发现这些异样。而那些人显然没有他和燕南歌之间的默契，不用文字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对面没有回应。
卫清只得暂时将这个问题压后，继续在周围搜寻。
……
而此时在外界，也已经有人发现了卫清的失踪。
伍田满头大汗地在原地转圈，不停拨打着卫清的电话，但结果却全是“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器。”
杨丽无措地看着他，安慰性地给他倒了杯开水。
“救命，大佬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伍田都快哭了，突然脸色一变。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通话中？不是不在服务区？
然而等他再打，提示音又变回了不在服务区。
伍田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抖着手挂断了电话。杨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怎么了？”
“逐光剑君恐怕是进到了什么结界里……”伍田的脸色苍白，“他的手机是燕家那位做的……能突破绝大多数阵法的阻隔，所以他能联系外界，但我们联系不上他。”
他勉强冷静了一下，视死如归地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数分钟后，秘境中。
深蓝色湖泊上的迷雾比之前还要浓郁了几分，而就在众多修士争吵得越发激烈之时，大地忽然一阵颤动，一株色泽如玉的竹节忽然破土而出，顶端很快化为人形看向修士们所在的方向。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修士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向来者的方向。
玉竹化为的人影面色严肃：“诸位道友，伍田传来消息，逐光剑君失踪超过两个小时，疑似进入了‘天启’的秘境投影区域。”
话音刚落，现场瞬间化为了一片死寂。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人突然激动地喊道：“怪不得封印突然松动了！不行，他不能插手天启的事情，该死的，慕容家的人你们看看你们干了什么好事，为什么要让他去做什么红尘练心，谁都知道这就是你们这帮家伙没事找事，你看看、你看看……”
他的话就像火星一样点燃了压抑的氛围，众人瞬间再次吵成一团。燕南歌眼神沉了下来，默不作声地转身就走。
卫安见状立刻跟了上去：“你知道他在哪儿？”
“不知道。”燕南歌面无表情地道，“但我总会知道的。”
第47章
